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死对头他每天都在撩我【完结番外】>第65章 动荡:隆冬谎言

  姜兮骤然暴怒:“开玩笑,我为何要拿别人的生死开玩笑!谢逢秋,你觉得很可笑吗?!”

  谢逢秋从他疾声厉色的愤怒中觉出些什么,渐渐不再言语,混沌的思绪被迫接纳着这些杂乱无序如惊雷般的信息量。

  程衍死了?为何会死?他不是奉命去围剿杏花村了么?谁杀了他?谁能杀了他?……

  石洞内冰冷空寂,他浑浑噩噩地困在这片狭小天地中,这些时日只觉得头脑越来越不清醒,有时不分日夜地昏睡,惊醒过来头疼欲裂,不知道究竟是发热还是其他,可他心事缠身,疏于顾自,也懒得去和他人抱怨,近乎自暴自弃地让自己陷身于暗沉杂乱的世界中,也不知到底是想苦了谁。

  此刻的他,思绪迷惘,极其迟钝,细细琢磨着这些事,有好些时刻,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

  也许是太累了,诸多烦扰如潮水般像他涌来,他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一个,索性便全部不理。

  于是在姜兮的眼里,他面色苍白,却神情镇定,仿佛一点不受影响,一点不觉愧疚。

  他好不容易压下的火蹭一下又翻滚上来,他一面惊怒,更多的却是不可理喻,安有人能冷血至此?!

  “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谢逢秋你站好了看看我!”他一把将人提溜起来,如炬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火光似乎能从里头喷涌出来!

  他可惜程衍的牺牲,但最让他不忿的,却是谢逢秋的无动于衷,这样的人?这样的不堪的一个人……何德何能能让华胥憬低头?何德何能能教程衍至死都念着,他竟然还要为这样的人开脱……押上家族的声誉,为他打开一线生机……

  每每程衍表哥用那双暗含悲痛的眸子看着他,他便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你究竟记不记得你说过什么?那天程衍走时你说的话,你的那些请求,那些令他丧命的只言片语,你自己都不记得了是吗?!”

  谢逢秋犹如风中的一条柳絮,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疲惫地闭上眼,无力的问:“我说什么了……”

  话说至此,不待姜兮上纲上线,他忽然眼前现出少许清明,清晰地浮现出那日黄昏日暮,程衍那声温柔却坚定的“好”。

  再往前推,自己说了什么?

  “杏花村八十四个魔族……还有一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你,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可以,你能不能……放那些无辜的人一马……”

  “……”

  远处仿若有惊雷忽然炸响,沉闷地响在他脑海中,与那些混沌的色彩彼此纠缠,眼前忽然白光大盛,而后意识回归本体,谢逢秋犹如回光返照般蓦地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姜兮。

  “……”他冷哼了一声,不无恶意地森然道:“你让他放那些人一马,他做到了,从始至终他未曾对一人下杀手,可那些被他温柔以待的人,他们是怎样对他的?他们从背后,将刀子插入他的心脏……血喷涌而出,溅到了每一个人脸上,他们的表情是那样冷漠,冷漠地抽出了刀子,转头就把刀尖对准了另一个人……”

  他森冷地说着,言语亦像刀子般,深深地剜入谢逢秋的心脏。

  姜兮是恰好的,见证了事情始末的人。

  那日夕阳黄昏,他耳聪目明,即使不刻意打探,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当时拂袖冷笑,并不在意;后来杏花村围剿,义军紧急求援,他是第一批带人赶过去的,亲眼见着程衍犹豫着对一位老伯收了剑,而后不过一个眨眼,便有一柄寒光凌凌的刀从他胸口穿过!

  便是那位老伯。

  姜兮就站在不远处,可惜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仰面倒下,血色糊花了他的面庞,没人能分辨出他死时的神情,可当时各自打斗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

  南边天空最璀璨的那颗星星,毫无预兆地坠落了。

  有人惋惜,有人悲叹,有人神伤,有人欲绝。

  而姜兮……他愧疚。

  他当时,离程衍,仅仅几步之遥。

  于是这种愧疚便变本加厉地发泄到了谢逢秋身上,他咬着牙,厉声说道:“谢逢秋,但凡他当时能狠心一点……凭他的实力,怎么可能落个这样的结局,你……你这个混账……”

  ……

  他震惊,他不敢置信……

  他渐渐听不大清了。

  耳畔嗡嗡作响。

  他头很疼。

  他感到很难过,也许是因为死去的杏花村的村民,也有可能是因为程衍。

  分不清了。

  他又觉得很烦。

  自心底油然而生的……躁动不安之感,令他无比窒息,他努力地想将一些东西理顺,但都无济于事,骨缝里好似点了一把火,引动了灰烬之下蠢蠢欲动的岩浆,他很烦,很躁,他……很想一个人。

  谢逢秋觉得自己没出息。

  明明那人心中只有大义,一点他的分量都没有,明明已经心灰意冷,明明都恨不得将手链扯断,扔掉……

  可还是舍不得,他还是想他,最无助、最茫然的时候,他心里想着念着,如同力量般的,只有一个人。

  华胥……

  华胥。

  似乎昏沉了许久,意识清醒过来时,他已经被带离了山洞,谢逢秋眯眼瞧着路边雪白的新雪,打量着落在皮肤上清亮的阳光,被两个人半拉半扶着,虚弱无力地问前头引路的姜兮:“……我们这是去哪儿?”

  得到一句冷然的回答:“浮生殿!”

  “去浮生殿干什么?”

  “……行刑。”

  谢逢秋有一瞬间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什么?”

  姜兮的脚步停了下来。

  搀扶着谢逢秋的两名姜氏弟子跟着一顿,四个人,在古怪的氛围里互相僵持着,最终,姜兮率先扭过头,依旧是一张全世界欠我钱的臭脸,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对你的处置,出结果了。”

  谢逢秋不知该哭该笑,他微微怔愣了一下,问:“你们要杀了我吗?”

  “不。”姜兮摇头,“你有一条生路,我们将会抽出你身体里的魔骨,被魔骨浸润过的经脉会被震碎……这个过程很痛苦,很漫长,但如果你能扛下来,你就能活着。”

  谢逢秋这会儿想笑了,他细细品味这话里的深意,觉得可笑,“抽骨断筋……你们觉得我还有可能活下来?”

  “谁说得定呢?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退让了,我们不可能留一位魔骨的宿主在世间逍遥法外,我们得对所有人族的百姓负责,这是最安全、最合理的法子。”

  谢逢秋漠然道:“对你们合理,对我可不合理。”

  “随你怎么说吧,”姜兮不欲与他多言,挥挥手,两名待命的弟子立刻又扛起了谢逢秋。

  他就这样,如行尸走肉般被“运送”到了浮生殿前。

  广场之上,高台中央,各派核心人员林立,通天碑前不知何时筑起了一个遍布符篆的圆台,身着冷甲的华胥家将士们井然有序地围绕圆台四周,披甲执锐,冷漠森严,姜兮招手,令那几名弟子将谢逢秋押上圆台,而后走远两步,走到静立一旁的华胥烨身边,不耐地低声撂下一句:“你家少将军点名要照看的人,你下手轻点。”

  说完他便走了,也不理会华胥烨是个什么表情。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无数人等待着。

  直至此刻,谢逢秋才算真的清醒了些许,他抬头看了一圈,眼前有好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善意的恶意的,离得最近的银甲将士肩上绑着肩甲,刻着熟悉的符文,所以他很轻易地便认出他们是哪家来。

  “华胥……”

  他情不自禁地将那两个字念了出来,华胥烨恰好走过来,听到这句呓语般的呢喃,脚下微微一顿。

  华胥家的少将军与这位魔骨宿主关系密切,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人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羁绊,可没人真正在意,包括所有执行处罚的华胥族人,在他们看来,任何触碰到底线的人事物,都是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的,少将军作为华胥家的表率,作为凤毛麟角的堪神剑传承人,他不会让任何人失望,他会做出怎样的抉择,毫无疑问。

  在场的所有人,所有华胥族人,甚至包括姜兮,都是这样相信着。

  即便华胥憬能为了他低头,但他在那人心中的分量绝对比不上肩甲上的一串流苏,姜兮始终笃定。

  只有华胥烨察觉到不对劲。

  汝嫣家主是他亲自接来的,少将军是他亲自送走的,收到传讯时,少将军的挣扎,摇摆,他都看在眼里。

  他不知道少将军究竟要做什么,但绝非无知旁人所猜测的那样,能轻易地在两者间做出抉择,他心中有一道左右摇晃的天平,一端放着谢逢秋,一端放着华胥氏,他在竭力维持平衡,但这很难,终有一日,天平会倾斜崩塌,少将军不得不从心上挖掉一块血肉,被迫在泰山般的压力下舍弃掉一个,若是被舍弃的那个是谢逢秋,大家会叹息,会说无奈,却觉得情理之中,并不意外。

  但若是被天平掀起的,是另一端的华胥氏呢?

  华胥烨垂眸,漠然地盯着眼前被反手绑着,半伏地的年轻人。

  谢逢秋如困兽般无知无觉地低着头,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声音低哑,压抑,含着无穷尽的复杂情绪,像是被人在喉口豁了一道口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浓腥血味。

  “华胥憬……”他似哭似笑,自言自语,声如磨砂,嘲哳难听,“你他妈的混蛋!”

  彩屏镇中,华胥说过一句话,他至今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只要我在,就没人敢动你。”

  或许说的人只是随口一言,听的人却高兴了很久,直到现在,他终于清晰地认知到,那句话的分量有多轻,正如他在华胥心里一样,轻若鸿毛,不值一提。稍稍来阵风雨,便能将二人之间摇摇欲坠的维系摧毁得渣都不剩。

  归根结底,华胥念得太浅了,他念得太深了。

  少将军的生命中,有太多东西比朋友重要,他的族人,他的责任,他的肩甲,他的剑……

  谢逢秋只是那些浓墨重彩中最轻描淡写的一笔。

  他忽然噤声,是恍然大悟,或是痛彻心扉,死亡的恐惧在这种时刻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升腾起来的,是对那人极端的失望……

  还有恨。

  他缓缓抬起头,被血丝浸染得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面孔,他问:“判决的结果,华胥憬同意吗?”

  华胥烨平淡地回望着他,并不答话。

  他便加重了声音,几乎是咬着牙的:“我被抽骨断筋,你们少将军……他同意了吗?”

  ……

  同意了吗?

  ……谁知道呢。

  华胥烨记得很清楚,自己从一个旁支的无名小卒被破格提到少将军身边当亲卫的那天,少将军穿着一身泛着皑皑冷光的银甲,犹带稚气的面容就像这盔甲一样冷,他说:“我喜欢你的诚实,当我的亲卫,意味着我们是可以互相交付出后背的同伴,毫无保留,互相信任,所以,我不希望你对我有任何隐瞒。”

  那时他年纪尚小,所在的一支前锋小队在外出任务时遭遇了一支魔族之“雀”,两方短兵相接,正面开战,最后两败俱伤,魔族全军覆没,前锋队只剩了他一个。

  家族体念这支队伍,要予以嘉奖,当所有的夸赞都落到了他的头上时,他却当着无数人的面,十分固执地摇头,“功劳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传讯兵,他们打赢的,跟我没关系。”

  第二日,他便被调到了少将军身边,少将军对他唯一的要求——没有欺瞒。

  他深深地垂下头,恭声道:“是的少将军,属下将永远不会对您说谎。”

  他留在了少将军身边,这一待就待了很多年,跟着华胥憬从稚子走到少年,从亲兵走到副将,他虔诚地履行着他的承诺,他从不撒谎,总是一板一眼地说着事实,封魔疆人人都知,少将军身边,有位不会说假话的得力助手,深得众人信任。

  而此刻,他听着耳畔一字一句的问话,莫名其妙地,又想起那方天平来。

  天平倾覆的,若是谢逢秋,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若动摇的华胥氏呢?

  如果是以前,华胥烨可以无比肯定地道:“绝无可能!”

  少将军是他的山,是他仰望的那片天,是封魔疆无数人心中的少年天才,是可以带领他们抵御魔族的英明少主。

  换做以前,华胥烨了解他,在他心中,没有任何选项可以和家族媲美。

  但现在——

  他深深地垂下眼睫,在谢逢秋漆黑湿润的眼睛中,平静地说道:“是的,他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华胥烨!就是介个男人!害得少将军和秋哥误会了辣么久!大家打他!围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