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瑜冰的电话终于来了。

  季念青接起电话,对方说已经在医院门口。于是她大致给瑜冰报了一下池饮冬所在病房的位置。

  挂下电话,季念青半瘫在另一张床上,池饮冬问她:“瑜冰要过来吗?”

  “嗯,她说她来看看你。”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瑜冰是来找季念青聊天的。

  池饮冬和瑜冰关系平常,两人也就只是算认识,这二十几年来说过的话没超过一百句。

  没过一会儿敲门声响起,季念青去开门,瑜冰站在门口满脸带笑,手里还提着一篮水果。对于她这种“阿姨式”的探病方式,季念青也算比较欣慰了。

  至少瑜冰这个蠢货没有两手空空而来。

  “进来吧。”

  瑜冰走进病房,看到池饮冬躺在床上,两人礼貌的打了个招呼,瑜冰把水果放在床头柜,简单的寒暄:“感觉还好吧?”

  “比昨天好多了。”

  季念青站在门口,正要背身将门带过去时,一袭白大褂从她眼前晃过,待到季念青回过神来时,主治医生钟安已经走进了病房。

  瑜冰还在和池饮冬闲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为是季念青,下意识伸手去拉‘季念青’的胳膊,手接触到钟安衣服面料时没察觉异样,就在瑜冰的手放在钟安胳膊上的顷刻间,钟安顷刻间挪动,避开了瑜冰的接触。

  瑜冰察觉到异常,季念青是绝对不会这样对自己的,于是她转身去看,一张精致知性的脸映入眼帘,饱满的唇,小而有轮廓线的脸,翘挺的山根,鼻翼娇小,是瑜冰最喜欢的那种类型,再配上金丝框的眼镜,白皙透亮的皮肤下带着冷漠的表情,看起来文质彬彬,又带着点神秘感,倏然间瑜冰觉得心脏漏了一拍。

  瑜冰笨拙的挪开身子,给钟安让开位置。对方不言不语走到池饮冬身旁,伸出手轻轻捏了捏池饮冬纤瘦的腰肢。

  瑜冰目不转视地盯着钟安的手指,如葱段般纤长,圆圆的指甲盖看着十分光滑。

  “恢复得不错,再修养两天应该可以起身走走了。”钟安的声音清冷,音量不大却很清晰。瑜冰如木头人一样一直站在身侧,鼻子轻轻一吸仿佛闻到了钟安身上飘来的馥郁芬香,如夏日花瓣般清甜。

  瑜冰在看钟安,季念青在看瑜冰,她见瑜冰那直勾勾的眼神就知道这货又在打别人主意了。

  可这是医院,不是夜店,季念青觉得瑜冰简直就是在想屁吃,人家正正经经的一个医生,怎么可能和她有个什么。

  钟安转身问季念青:“对了,今天吃的什么?”

  季念青的目光从瑜冰身上挪开,说:“粥和鲫鱼汤,炒时蔬吃了一些,都很清淡。”

  钟安一边点头,一边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从瑜冰的角度刚好看到她的侧脸,给人感觉清瘦,却带着点孤高。

  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钟安扭头,不经意一眼看到瑜冰,见她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因着这目光,钟安眉头自然的蹙紧,觉得瑜冰这样一直盯着自己看实在不太礼貌。

  站在一旁的季念青察觉到钟安的眼神,立马用手肘碰了碰瑜冰。瑜冰尴尬的收回目光,为了躲避钟安的凌厉的眼神,只能低头盯着地面,有些无所适从。

  见她挪开了目光,钟安才又重新在写着什么,最后手里的笔在记录本上重重的划下一笔,笔记本纸张发出刷地一声,那声音仿佛是在给瑜冰一种警告。

  记录完池饮冬的情况,钟安抬头,食指扶了扶眼睛上的镜片,说:“那就这样,明天我再来。”

  说完这话钟安头也不回地朝病房外走去,快和瑜冰擦肩而过时钟安刻意往池饮冬的方向挪了挪,避免和瑜冰接触。

  她这一系列行为让瑜冰的心哇凉哇凉的,估计是被当成猥琐女了。

  季念青忍不住打趣瑜冰:“看吧,看没了吧。”

  “这医生每天都来?”

  “是啊,不是吧,你这又开始了?”季念青说话摇头,觉得瑜冰这花心的性格是改不过来了。

  “觉得她给我的第一感觉不太一样。”

  “嗤,长得好看的给你的感觉都不一样。”

  瑜冰沉默,她的确是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反驳季念青。

  因为在季念青眼里,自己现在就是一个浪到极点的人,不光是她,身边的人也是这么认为。

  倒是躺在床上的池饮冬开口了:“要是有眼缘,就试试,别犹豫。”

  说出这话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池饮冬觉得在感情上就是应该大胆一点,若像自己对季念青这样,那真的是热腾腾的熟饭都凉了,到头来还是浪费。

  瑜冰双手一拍,走到池饮冬面前牵起她的手,激动道:“还是小池懂我!”

  说话时还不忘将手放在池饮冬手背上来回抚摸,季念青看得辣眼睛,走到瑜冰面前将她的手拍开,找了个说辞:“我和瑜冰出去吹吹风,一会儿就回来。你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好,你去吧。”池饮冬颔首,见季念青拉着瑜冰朝病房外走去,届时正好听到窗外的风声,于是叫住两人:“要出去的话,带两件衣服,今晚有大风。”

  瑜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季念青,季念青“喔喔”两声,到池饮冬床前捎了两件衣服,这两件衣服都是池饮冬的,是李姨白天带来的。

  “那我……先出去咯。”

  季念青对池饮冬挥挥手,在对方的目视下走出了房门。

  和瑜冰刚踏出门房外,瑜冰就感叹道:“池饮冬还是这么细心,”

  季念青侧目,有些疑惑的说:“还是?”

  “你不必这么惊讶吧,她一直对你的事情都很上心的。”

  “怎么连你都这么说……”

  这句话不仅从池素嘴里说过,季念青不知道听外公说了多少次了,现在连瑜冰这个和池饮冬不太熟的人都这么说。

  “害,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从高中开始就是这样。”

  季念青撇撇嘴,“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你这就是当局者迷了,前阵子我怎么跟你说来着?我说她会不会看上你了,结果你还不相信。”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穿过廊道,十分默契的走进电梯里,瑜冰伸手按下最高那一楼。

  季念青和瑜冰都有一个共同爱好,就是喜欢去天台聊天。

  青春期时期,两人家里都管得严,但只要是有相聚的机会,只要是晚上几乎都要去一个天台,那是她们的“老根据地”。

  现在那楼房虽然拆迁了,但两人这习惯还是没变。

  电梯到了楼顶,瑜冰率先走了出去。

  季念青跟在她身后问她:“这医院楼顶的门开没开还是个问题。”

  “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顺着楼梯再往上面一楼,空气中略微有点呛鼻的烟尘味道,能够想象应该很少人会来这个地方。

  楼梯间的灯也叫不亮,季念青只好拿出手机电筒照亮。

  三步两步跨上楼梯,看到一道铁门。

  季念青轻轻砸吧了一下嘴,说:“看吧,跟你说有门锁的,进不去了。”

  瑜冰本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看到那锁也准备离开了,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捏了捏那把铁锁,结果轻轻一扭,那锁竟然开了。

  两人面面相觑,脸上各有惊喜。

  “走吧~”瑜冰笑笑,将门推开,那门发出一声吱呀的声音,瞬间灌了不少夜风进来,将两人的长发吹得飞舞。

  天台的风很大,呼呼呼的声音摩擦着两人的耳谷,季念青环视了一圈,除了手机电筒能照耀的地方,周遭一片黑暗,和瑜冰一起往前再走些,能够看到整座城市的夜景。

  瑜冰走到风大的地方停下脚步,从衣包里掏出一包烟,朝季念青使了个眼色。

  季念青摇头,“不抽,呛死了。”

  于是瑜冰夹出一支烟,火机的火苗同烟草接触,很快在黑夜里燃亮一星红点。

  “我的瑜画家,这烟你还是少抽点吧,就不怕得个肺癌什么的?”

  瑜冰不以为然,开始说些歪门理论:“这病该来的就得来,人家抽烟的老人家还能活一百岁呢,你这不科学的。”

  “你这说法才不科学,我懒得跟你这烟鬼说,总有一天有人来治你。”

  瑜冰手上那烟只嘬了几口便被她掐熄灭,兴许是季念青刚才的劝告起了点儿作用。

  两人开始并排站在一起,享受着夜风,还是像从前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所以,今天下午跟你说的那些,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瑜冰沉默,不知道怎么回季念青。

  而季念青其实真正不需要她的回答,接着说:“你也知道,这种日子持续了将近两年了,以前你并不是这样的,不是么?”

  “可是感觉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我还年轻,就该玩。”

  季念青忍不住去看瑜冰,从瑜冰的脸上只看到了落寞。她知道瑜冰口是心非,心里可能并不这么想。

  “你确定你开心?”

  被问话的人沉默良久,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能不吧,有时候很空虚。特别是每次放纵过后。”

  “那不就对了,找点正事干吧,夜店以后我们俩都少去,感觉不怎么好玩了。”

  她这话惹得瑜冰淡淡一笑,“怎么感觉你结婚过后,人都变了?”

  这话听得季念青惊恐,“没变啊。”

  瑜冰脸上的笑意还未退减,“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我想太多?总觉得你没有之前爱玩了。”

  瑜冰说的是事实,季念青却立马否定:“哪有,只是因为她腰伤有我的责任,所以最近忙着照顾她才没怎么去玩的。”

  “那我就假装相信一下吧。”

  季念青不想和瑜冰再谈有关池饮冬的话题,和她说得越多,就像自己越和池饮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于是季念青话锋一转,又绕到了原点:“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在感情上稳定一点啊,比如找个固定的?好好谈谈恋爱?”

  话是这么说,可季念青还是觉得希望渺茫,像瑜冰这样已经被伤透了心且浪荡了将近两年的人,要收心是不是有点难。

  怎知瑜冰却轻咳一声,十分正经的说:“我觉得刚才那个医生就不错,长得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人应该也行吧?虽然冷漠了点,但石头总也能捂热的那天。”

  季念青没忍住,蜷起食指在瑜冰头上一个爆敲,“你怕是在做白日梦,没看到人家今天是多嫌弃你吗?”

  “她那是误会我了,若是知道我多温柔深情,就不会对我这样了。”

  季念青伸手去摸瑜冰的额头,“脑子烧坏了?恋爱脑了?人家是弯的直的这都是个问号。”

  瑜冰哈哈一笑,那笑声清脆,季念青刚想问她笑什么,瑜冰就说:“弯的直的重要吗?老子就要把她追到手!”

  两人还在这里口嗨,结果冷不丁地忽然听见一声咳嗽,那咳嗽声音很小,但却清晰的传递到两人的耳朵里。

  季念青眼睛瞪大,全身僵硬地看着瑜冰,朝她做了个口型,无声说:“还有人在吗?”

  瑜冰也紧张,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两人朝先前咳嗽声来源的方向看去,是天台水箱的位置,那地方晾晒了几张白色被单。先前两人也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压根没觉得有人。

  季念青眯着眼睛仔细地看,除了白色,还是白色。

  就在她准备用手机手电筒朝那个方向晃的时候,两人听见十分小声的脚步声。

  接着看到钟安从被单后面走出来,手指还夹着一根烟,那烟被她扔在地上,脚下的皮质鞋履将烟头熄灭。

  风还是刮得很大,钟安的头发被吹得散乱,黑夜之中隐约能辨别出她那张精致的面庞。

  季念青心跳得很快,她倒不是心动的感觉,而是害怕刚才她和瑜冰的对话被钟安听了去。

  对方缓缓朝两人走来,到离季念青还有几米的时候颔首对她浅浅一笑,声音清越:“上来吹风?”

  钟安说话时只看着季念青,似乎完全没有要理瑜冰的意思,尴尬现场重现。

  季念青忙点头,“嗯嗯,病房里有点燥热。”

  钟安礼貌性点点头,手指了指门的方向,说:“我还有工作,先下去了,你们等会儿离开的时候记得锁门。”

  “嗯嗯,好的钟医生。”

  钟安从季念青身旁走过,就在快同她擦肩而过时侧目看了季念青身旁的瑜冰一眼,那眼神中没有多余的情感,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但若是仔细琢磨,兴许目光中还带着一点儿轻蔑。

  瑜冰心脏狂跳,一时间失去思考的能力。

  可同时在钟安的眼神中,还感受到了一点点挫败,她先前的自信心一扫而空。

  看来有些事,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

  钟安走后,季念青见瑜冰已经接近石化,使出力气重重拍了拍她的胳膊,“吓死我了!!!她竟然在这里!!!”

  瑜冰像是失了智,也说:“你觉得是你更惊吓,还是我更惊吓?”

  “怎么办?她会不会听到我们说的话了?”

  瑜冰欲哭无泪,自我安慰:“不会吧...你看她刚才的表情多正常,应该没听到吧,再说了,她也不像那种会偷听别人说话的人啊。”

  季念青扯了扯嘴角,心想就算对方不是那种会偷听的人,刚才她们说话的声音也很大啊。中途季念青还想着风太大,怕瑜冰听不见,说话时刻意提高了音调。

  她看了瑜冰一眼,又回忆刚才钟安的模样。

  总觉得...没有瑜冰想得那么简单。

  可有句话叫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瑜冰要这么说,季念青也没有办法,只好回她:“你说没听到那就没听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