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大妖(GL)>第62章 

  她陷入迷惘, 万千质问汇入她的双耳,顿时头疼欲裂。

  回过神时,她已站在那尘烟未散的深坑里,还将那颗蛋抱了起来。

  沉甸甸一颗蛋, 长得着实好看, 蛋壳似乎很是通透, 却看不见内里,其上流光遍布。

  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颗蛋她不能要,她似乎与这蛋该是两路的。

  要不得,要不得。

  她手一松,那蛋便跌回了坑里,咚隆一声,蛋壳上未现裂痕, 底下的泥地却被砸得又往下陷了点儿。

  这蛋滚了两下便停住了,壳上仍是流光奕奕的,也不知里边是不是完好无损。

  渚幽垂目看了好一阵, 心里直打鼓, 几番又想将其重新捧起, 所幸忍住了。

  也不知怎的, 天色骤然变暗, 她双耳边响起嗡的一声,如闻钟鸣。仰头时只见天穹上紫电相交, 似有暴雨将倾。

  只一眨眼, 本还亮堂堂的凡间顿时昏暗一片,如夜色笼罩。

  渚幽被那雷鸣震得心一紧,未再多看这蛋一眼, 慌忙转身走远,竟觉得这轰隆雷鸣像是龙吟一般。

  神龙大怒,则天降大雨。

  她走远后,仍旧记挂着那被她又摔了一下的蛋,她本是九天朱凰,应当是不知被舍弃是何种失落无援。

  可如今,心头上像是被挖空了一块,那沮丧在她胸膛下兴风作浪着。

  她似是亲身经历过这等彷徨无助,似是也曾像这颗蛋一般,本该被捧在掌心,却被摔下凡尘。

  怎会如此,她似乎不该知道这拊心泣血的悲恸。

  可那要如何是好,渚幽魂不守舍一般,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道难道要回头去将那颗蛋捡回来吗。

  心底一边在想,该捡回来,一边都在叫嚷着,要离它远些。

  渚幽在山中赤着脚跑着,身上未沾到丁点泥腥,那红裙呼啦一声掀起,恰似翻涌的红浪。

  她寻了个地方避雨,心知这一身翎羽若是湿透,可就不好过了。

  慌忙中,她瞧见了个无人的寺庙,刚踏入屋檐之下时,倾盆大雨哗哗落下。

  那豆大的雨滴噼啪乱砸着,似要将顶上这瓦片全数敲碎。地面泥泞一片,泥水溅得到处皆是。

  远处的泥泞中,似有个什么东西滚了过来。

  那物什沾满了污泥,可身上流光未掩,像团山间鬼火。

  它时停时动,好像长了腿和眼,途中竟还虚晃了一下,险些撞上了陈旧的廊柱,骨碌几下才滚至她跟前。

  不巧,竟又是这颗蛋。

  渚幽垂头看它,心里五味杂陈,她明明还在犹豫不决,还因舍弃这蛋而觉得心如遭割据,没想到——

  这蛋自己跟来了。

  也不知这蛋是不是生了灵智,可一颗蛋又怎生得了灵智?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那蛋也一动不动,似是在同她对峙一般。

  “你待如何?”

  问完后,她竟觉得窘迫,这么颗蛋哪会说话,她还能盼这蛋予她回应不成?

  过了一阵,渚幽腰一弯便将这颗蛋捧了起来,琢磨着是不是丹穴山上那些鸟雀用来寻她的伎俩。

  她不愿回去,却又不大想将这蛋又舍下一次,干脆施了点儿术法,让这蛋跟着她一块儿在凡间销声匿迹。

  在术法已成之时,她还默默想着,她定不是出于怜惜,不过是忧心丹穴山上的鸟借由这蛋将她找着罢了。

  捧着这蛋时,她的双掌也沾上了寒意,这蛋活像是从极寒之地来的。

  雨水未歇,却在转瞬间似乎变小了点儿。渚幽迷迷蒙蒙地想着,她先前明明连飞都飞不得,如今怎还施得出术法了?

  思绪混乱一片,她心底竟涌上困惑,她究竟是不是九天朱凰,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理不清,越想越是头晕目眩。

  这颗蛋被她捧起之后便变得十分安分,一时间,就连天穹上密布的乌云也散开了点儿,雷鸣声也不是那么震耳了。

  她转身步入庙中,坐在了草席上,还将那蛋搁在了一边,侧目看了好一阵。

  这蛋中不似有灵,如此又哪来的灵智?

  可偏偏这颗蛋上又未附有旁人施加的术法,总不会是旁人令它动,它才能动。

  渚幽目不转睛地看它,就想看看这蛋在玩什么花样。

  她敛目正欲凝神之时,忽觉怀中一沉,一睁眼,便看见这蛋躺在她怀中,一副赶不跑的模样。

  这大概是有灵智的吧,若非如此,又怎知道在她闭眼的时候往她怀里撞?

  可为何偏偏缠上她了?渚幽分外不解。

  她仍旧觉得这蛋带不得,似是这蛋与她互有亏欠,结了梁子一般。

  带不得便不会带,次日一早,暴雨已停,她忙不迭离开,还将那颗蛋给遗在了庙里的草席上。

  没想到这一走,惊雷乍起,本澄蓝一片的天又是乌云密布,这雨来得可真是凑巧,瓢泼落下,一刻未缓。

  雨横风狂,鸟雀皆皆藏了起来,山中走兽也未再冒头。

  可偏偏那颗蛋未肯放过她,冒着雨竟又跟了过来,在泥地里打滚的模样似在撒泼一般,沾了满身污浊便往她脚上撞。

  她那细瘦的脚踝原本素白一片,硬生生沾上了几个泥印。

  渚幽着实头疼,也不知这蛋究竟想做什么,在施了净物术后,才将其捡了起来,眸光沉沉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蛋竟动了动,好像是在蹭她的手。

  她心说罢了,要不便将这颗蛋带着,可过一阵她又觉得自己错了。

  不知缘由,恍惚中,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重蹈了覆辙。

  那灌入她双耳的万千质问早早便听不见了,可她仍旧记得,那声音在问她,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渚幽抱着那颗重甸甸的不知是何物的蛋,心里惘惘然,她心道,这真是她想要的么?

  她行走在这凡间,周遭许多人在看她,明里暗里皆是,可她却不觉得危机四伏,反倒从容而又惬意。

  可她似乎本不该如此,她应当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好再做打算。

  然而,要做什么打算,她却是什么也想不起。迷蒙之下,她随意找了个缘由安在了自己身上,或许是因她逃了那桩婚事,怕被凤族逮回去。

  对,定是如此。

  怀里的蛋无甚动静,似是里边的东西闷死了一般,久久未见破壳。

  渚幽也不急,将它带在身侧四处走走停停,正瞧见有个略显熟悉的面孔时,忽听见怀里咔吱一声。

  似乎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她忙不迭低头,只见这蛋上出现了一道细痕,随后竟破出了两个黑不溜秋的洞。

  确实黑不溜秋,眸光穿过这破洞往里看,竟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是不是因里边的玩意儿本就是黑的,可这也未免太黑了些。

  她抬手叩了叩那蛋壳,想问蛋里的玩意儿还活着么,活着那便醒一醒。

  可蛋里的物事无甚动静,也未再像先前那般,还会蹭一蹭她的手。

  远处那熟悉面孔愈走愈近,竟是只瑞草仙,其后还跟着一群翎羽华美的鹊仙。

  渚幽见状连忙避开,搜刮识海,她寻不出一丝与那些仙的仇怨,可她就是连一个天上仙也不想见。

  不想见,最好永世不见。

  她抱着蛋又走向别处,忽又听见咔的一声,低头时,只见这蛋壳里钻出了个黑不溜秋的脑袋,不料……竟是条黑蛇?

  渚幽难以置信地看着,只见这蛇生了一双金目,身上黑鳞似有彩光流转,分外好看。

  那一瞬,她有种感觉,她该将这蛇扔了,扔得越远越好。

  这蛇却一瞬不瞬地盯她,模样似乎与凡间蛇是有些差别的,可它不是蛇还能是什么,多半是先前摔了那一下,把脑袋给摔歪了。

  “既然孵出来了,你也该自己玩儿去,莫再缠着我了。”

  语落,渚幽还真的随手一抛,将这黑不溜秋的玩意儿扔了老远,那蛇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弧,随即连影子也见不着了,也不知落到了哪儿去。

  渚幽心一松,心中不见丁点愧疚,反倒还分外舒坦。

  她走了许久,才发觉这凡间有些古怪。街市上的人也太少了些,隐约还都是见过的,只是她一个名也叫不出来,似乎都只是萍水相逢。

  不该如此啊,合着面容熟悉的人都聚一块儿了?

  正欲走远,她那曳地的裙摆似被什么东西压了一下,垂目一看,那黑蛇竟还回来了。

  不光回来了,还一副气极的样子,偏偏跳也跳不起,只能仰头巴巴盯着。

  渚幽默不作声,还用脚踹它。

  黑蛇被踹了个正着,在地上滚作了个球。它稳住身后,将锐齿一露,龇牙咧嘴地咬了过去。

  渚幽的裙角被叼了个正着,这衣裙是她的翎羽所化,黑蛇的牙若是再尖利一些,定能将她的翎羽咬破。

  渚幽摆脱不得,只好又将其捞了起来,这才刚捞起,腕口就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黑蛇就跟磨牙一样,连皮都未给她咬咬破。

  她忍不住弹了这蛇的额头,这么弹了一记之后竟陡然觉得,她似乎曾这么做过。

  约莫是不知什么时候撞到了头,把她给弄懵了。

  这黑蛇格外黏人,咬了她的手腕不成,竟还往上缠,怎么扯也扯不开,就像是在她腕子上钉住了一般。

  若想将它扯开,它便会张开那么点儿大的血盆小口,作势要咬。

  不得了,脾气可真大,旁人以为她养了蛇,只她知道,这分明是个祖宗。

  这祖宗浑身还拔凉一片,像是嚼冰长大的,若不是她又凤凰血护身,腕骨定会被冻得没了知觉。

  “你怎么就不肯走?”渚幽将手腕抬起,微微眯起眼盯向这蛇,还盼这蛇能听懂人话。

  她见这蛇一动不动,心底一叹,又道:“明明都将你甩开了,你还非得缠上来,莫不是想再被抛出去一次,抛高高真有这么好玩么?”

  这黑蛇像是听懂了一般,竟一甩脑袋,还将细嫩的牙龇了出来。

  “哦,我好怕。”渚幽面不改色。

  黑蛇又将脑袋耷拉了下去,紧贴着她的腕骨彻底不动了,连牙都不龇了。

  渚幽面上平静,可心底却很是焦灼。

  她的魂好像要被锯成两半,一半将这蛇再丢出去一次,一半却又想将其捂在怀里,不再遗弃。

  她挖空了心思也寻不见丁点蛛丝马迹,不知自己为何不想见天上仙,为何不想回丹穴山,为何……不想将这蛇带在身侧。

  并非怨,也不是厌恶,似乎就只是单单不想带它。

  烦人,她明明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亲近的,可偏偏这蛇亲自送上门了,还偏要缠着她。

  这蛇的脾性着实不好,她问话时没丁点反应,可一旦被拉开,立马缠了个紧,一双金目还瞪过来,一副分外凶戾的模样。

  小小一条虫,竟还凶她?

  渚幽漫无目的地走着,看见一个牌匾上写着「敛春楼」三个字,眸光被勾着,心也像是被勾住了,足尖一转便朝那处走去。

  进了楼,只见有个说书先生将折扇一合,敲在了一侧的木案上,扬声道:“说起那日,那可真是惊天动地,连万鬼都被吓得嗷嗷直嚎,镇魔塔就那么啪的一声,碎成了齑粉!”

  渚幽也不知这说书先生讲的是哪桩事,但听他说佛塔一下碎成了齑粉,竟觉得分外怡悦痛快,心底还道,哦,好生厉害。

  入座后,她腕骨上的蛇便爬到了桌上,随后有小二盛上佳肴。

  小二将盘盖一掀,里边佳肴未冒热气,模样还着实古怪。

  怎……是一堆灵石?

  渚幽猛地抬头,却见小二已经走远了。

  不应该啊,凡人怎会吃这样东西,是她傻了,还是凡人傻了?

  也不知这蛇的脑子是不是也有点问题,竟一个劲的往灵石上凑,好好的蛇,怎么就吃起灵石来了?

  渚幽心一急,连忙将碗翻了过来,把黑蛇扣在了碗底下,生怕它吃坏肚子。

  碗沿险些砸在了蛇尾上,幸而那蛇将尾巴蜷了进去,否则定要断尾。

  渚幽不由得苦恼起来,好像她也曾这么扣过一个碗,可是……她以前哪养过什么蛇。

  她转头朝对面的雅间望去,却见那里边坐着的人面容模糊,似是未长眼睛鼻子。

  但他们那桌上所放着的菜碟子里,却是寻常菜式,并非什么灵石。

  古怪,这人间实在是太古怪了。

  渚幽忽地头痛欲裂,屈起手肘支住了头,糊里糊涂地想着,她真的是在凡间吗?

  这当真是凡间吗,凡间当真是如此么?

  渚幽这头一疼起来,忽觉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将倒扣着的碗掀开,只见被捂在里边的黑蛇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眸光似十分冰冷,冷漠至极。

  她心说,不该如此的,她并不贪恋这一时半刻的闲适。

  这并非是她想要的,这并非……凡间。

  思及此处,她心尖寒凉一片,似是满心的不甘和痴怨都变作了坚冰,将她那扑通狂跳的心给冻得失了知觉。

  周围状状如被卷进了旋涡里,屋舍被拧作一团,凡人的身影也缠在了一块儿,人与物如同被拌进了染池里的浆料,再分不开彼此。

  渚幽神志骤然清醒,这才想起来,这并非凡间,而是在浊鉴之中,是浊鉴蒙蔽了她的双目,混淆了她的双耳,让她险些沉溺在这安宁中。

  难怪这浊鉴只单名一个「浊」,它那镜面之所以浑浊一片,只因映出的并非物什轮廓,而是——

  人心……

  贪嗔痴怨皆被映入镜中,心志不坚者,会在镜中永世不得醒来。

  若是两百年前无人诬蔑,若是她的仙骨未被抽离,仙筋未被斩断。

  也许鹊仙瑞草们仍紧紧傍在她的身侧,也许在丹穴山上等着龙族接亲的还真是她,但她还能不能遇上长应,可就……不一定了。

  这些皆非她所愿,既然一切皆已发生,哪还有回头的道理。

  渚幽连忙站起身,只见天地又是混沌一片,她又寻不见去路了。

  在她站起身后,面前那木桌骤然沉降,桌上的碗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渚幽双目一垂,只见那条黑龙也跌在了地上,却未像那碗一样碎开花,甚至还仰头看她。

  这蛇的模样真与长应刚破壳时一模一样,连她也寻不到区别。

  “你……”她思及长应是同她一起入了浊鉴的,一时不敢断定,这黑龙究竟是不是长应所变。

  只见地上这蛇忽然长长了许多,一转眼化作了个高挑纤细的女子,还真就是长应。

  墨发玄裙,面色素白,一双眼灿金冷漠。

  长应金目一抬,额前金饰微微一晃,衬得这张寡淡的脸柔和了些许。

  她太过冷漠,就像是九九天之上那不知凡间疾苦,而只知善恶因果的神。

  渚幽回过神,并不是像,她就是如此。

  百年既过,她养的龙竟成了九天神尊,这神尊心尖上还揣着她的心头血。

  本还在地上好好躺着的龙,转瞬变作了人身,周身气势还凛冽非常,渚幽不由得退了半步。

  长应见她眼中似有困惑,那退半步的模样又格外警惕,只好微敛了眸光,说道:“那是你的心魔,是浊鉴中的万象迷蒙境,我被卷入其中,如今才得以现形。”

  渚幽顿时语滞,原来那黑不溜秋的玩意儿当真是她,难怪怎么甩也甩不开。

  长应淡声道:“我本以为,这皆是你所求。”

  “不……”渚幽侧头睨她,“这皆非我所愿。”这是浊鉴用来蒙蔽她双目的,她虽心有不甘,也曾存有困惑,而如今已心清如水。

  经这一遭,她已不会再傻愣愣地眷恋过往。

  “那方才将我带上,也并非你心下所求?”长应目不转睛地说。

  有那么一瞬,渚幽心想,若是她点头,那长应会不会心觉苦痛。

  她不想承认,其实她在万象混沌境中时,是从了自己的心将其带上的。

  长应见她不答,双目微垂,平静道:“我明白了……”

  渚幽微微皱眉,心里头有点堵,干脆提起唇角,揶揄道:“九天神尊也会被困浊鉴?”

  长应金目一抬,神情淡淡:“我并非被困,只是未走,若你身陷虚幻,我定会将你救出。”

  “你明知我未变,我说不会害你,便不会害你。”她又道。

  或许是长应的神情太过专注,渚幽瞳仁略微一颤,“哪儿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