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片潋滟水光中和张欣欣一起坐着，不知不觉中彼此就靠在一起，她温柔环抱着我为我理着头发，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她身上木瓜一样清甜的味道在我鼻端充盈着，和接天荷花的芬芳一起缠绕着编织成幻想的迷梦。我闭上眼睛躺在她怀里，又开始胡思乱想。
张欣欣是如同端坐在云端之上永远都那么美好的女神，会让所有人敬仰她，却难以让人爱她。她很温柔，然而她的温柔是无差别的，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神明的姿态，这样的女人，太美好也太虚幻了。
我留心观察她的动作，当游鱼亲吻她浸在水中的指尖时她微笑看着它们，像是高高在上俯瞰大地渺小生灵的女神。
这样的女人……我也……可以……
喜欢吗……
坐了两个小时后张欣欣带我到耳房休息，她莹白的赤脚在水面上轻点，风扬起裙摆将她好看的小腿展示出来，我注意到她在水面上漫步而未沾水痕。据说灵体的质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在水面之上漂浮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当我跟着她走的时候发现我也可以像她一样在水面之上散步。再确切一点，水深永远不会超过我的脚踝，当我低头还能看见脚下数米处的沙石。
表层水流的实体化吗。
“是幻术吗？”
张欣欣摇头浅笑道：“不是哦。要给你讲明白很麻烦，想知道的话明天再说给你听。”
“那还是保持一点神秘感吧，欣姐姐。”
在陌生的地方睡了一个还算是安稳的觉，第二天早起来到院子里，阳光下的院子已经是完全正常的状态，没有那片水塘也没有连绵的荷花，只有一个幽静到冷寂的院子。
张欣欣撑着一把白伞推着阿婆从房间出来，漂亮的纸伞完好隔断阳光。见到她出来，我赶紧上前替她推阿婆的轮椅，让她离开会对灵体造成伤害的阳光下的世界。我推轮椅期间不断和阿婆讲话，没话也要找话说，阿婆很开心能有人听她说话，能有人认可她的孙女还好好的。我看看一边微笑的张欣欣，决定帮她把她早已死去的事实隐瞒下来。
第三日，阿婆居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起拐杖走到了院子里。
她的外表没有发生变化，然而我能看到她身上缠绕着的黑气。
这就是回光返照吗。
我扶着她在院子里四处走动，从她身上传来清晰的死的气息。黑气形成的人形拎着锁链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面朝这边，也许是另一个世界的使者在等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结合阿婆身上这浓郁的黑气，我可以大胆一点把也许去掉，这就是来接她的另一个世界的使者。
张欣欣撑着伞陪我们走着，将对她来说危险的阳光隔离，我总感觉她便是照到了太阳也不会有大事。她很强大，尽管身上全无一丝戾气，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力量，那是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只要有她在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
这安心的感觉，我只在寒露出现时有过。
张欣欣的武力，恐怕比肩寒露。
当她温柔的目光看向阴影里的人形时，黑色的人形明显缩了缩，似乎很害怕。
“那是阴间的使者吧。来了有一个月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该走了。”
阿婆却笑着停下脚步，她停在房屋的阴影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如释重负的笑容。
“阿婆，您还好着呢，阴间使者是来找我的，我有封信要给他。”
张欣欣很明显要让阿婆继续活着，我也不能拆台，于是谎话张口就来。阿婆摇头笑得更开心了:“我知道啊……人要死了自己是知道的，我这外孙女啊一直不舍得放开我，给我在大城市里整了很多保命的东西，让阴差带不走我……”
我看了看缩在阴影里瑟瑟发抖的阴差，您外孙女是单凭着强悍的武力吓得阴差不敢靠近啊。
“欣欣，你先出去。”
阿婆被我扶着进了屋，她让我关了门把张欣欣堵在外面，颤颤巍巍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盒子，掏出一封信来。
“丫头，你……把这封信……交给省城的黄文龙。”
虽然这会儿她还活着，但她的阳寿一个月前就走到尽头，这是鬼的委托，信使不得拒绝。
我接过信，阿婆又缓缓道:“阿婆有个请求。”
我把她扶到床上柔声道:“请说。”
“让欣欣安息。”
我被吓到，她继续道:“我知道欣欣早已经不在了，她怕我自己过不好所以变了鬼跑回来了，但我马上就不行了，我去了之后，她若是化为厉鬼……欣欣很厉害，她变了厉鬼，十里八村都要遭难。欣欣是个好孩子，不要让她变成厉鬼，你也看到了吧，她能让阴差带不走我，要是变成厉鬼，恐怕这世上没有人能对付得了她。”
我点头:“阿婆，我知道了。我会帮您的。”
于是她闭了眼，缓慢倒下去。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不舍的话语，仿佛只是像之前的多少个普通的黑夜一样安睡，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醒来。
阿婆的灵体自肉身脱离出来。
阴差出现在屋子里，以锁链缠住阿婆的灵体，地面张开黑色漩涡，两个灵体一起缓慢沉陷下去，阿婆在对我笑，她并没有恐惧死亡，她唯一不放心的只有变成了幽灵并且超出阴差管控范围的张欣欣。她保持着和蔼的笑容看着我，直到完全被黑色的漩涡吞没。
张欣欣开门进来，眼睛红红的。
我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却惨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留了她一个月，没想到她会自愿跟阴差离去。”
我想组织些语言，经过一分钟的思索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轻声道：“节哀。”
沉默了许久，她轻声道:“把信给我。”
我一愣，继而掏出信交给她，她打开信快速阅览，读完了微笑:“也不必。我若想走，这院子的阵法困不住我，难为他了，那么长时间了还想着让我重回世间。心雨，知道王鹏的信说了什么吗？”
我摇头:“信使不能私拆信件。”
“王鹏说他给我送了一个大补药，吃了之后不消一个时辰就能恢复全盛实力，还附带了几十种烹调方法。”
我沉默看着她。
虽然她温柔叫我心雨让我有一瞬间的心动，但这个大补药几十种烹调方法的主语明显指的是我，在她接收信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再受信使身份庇护，她要吃我的话，我除了认命别无他法。
“不要怕。我不吃人。”
我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在我的意识里，张欣欣就是个温柔善良的女鬼——也许，只对我温柔善良，我有这样的自信。在她看似人人平等的态度之下隐藏着一条不会说出的规则，那就是总会有些人可以比其他人更加平等。
“欣姐姐……你有什么信要我送吗。”
我想起初见的预感，问出事关我工作的话。
张欣欣微笑揉了揉我的头发，她的手指微凉轻软，我抓住她的手轻轻抚摸，她像看着调皮的猫儿一样看着我。
“没有要送的，但有些事情想要你帮我做。”
我点头:“欣姐姐请说。”
“去省城十六中学，操场上有一个小屋，里面有一个红衣鬼，你见了他就告诉他，你是张欣欣的使者，让他老老实实蹲着哪都不要去。那个鬼是对我宣誓效忠的，你把话带到就好。时间很晚了，你就在这再住一天吧。”
我看看渐渐沉下的太阳点头。
宣誓效忠。张欣欣应该是这一带的鬼王没错，我原以为她是山区的君王，现在看来连遥远的省城都有她的下属力量吗。红衣应该是比较厉害的鬼物，而张欣欣是一身纯白，是在幽灵进化之路上发生了什么问题掉色了还是达到某一境界后可以改变红衣的特征呢。
掉色这想法刚一出现我就被自己给整笑了。
“心雨。”张欣欣浅笑，“夜间不要出去。幽冥信使无视鬼物攻击的权限在对方签收邮件之后自行解除，现在信使跑出去就是告诉整个村落有一个通灵体在到处乱跑，幽灵们集合开饭了。退一步说，信使送信的环境未必友好，即便是信使姿态能无视幽灵攻击，被生人迫害也会受伤。”
她温和对我传递出这个村子并不友好的隐藏信息，我微笑看着她绝美的脸庞：“我知道了。”
见我这么懂事，张欣欣又轻声道:“想出去也可以，这山村虽然被拐卖的人口挺多，但从我这里出去的人都会被认为至少是半鬼，人不敢欺。不过，难免会有意外，这村子对于信使最大的危险来自鬼物而非歹人，这样的话……”
她拉起我的手，把一串手链戴在我的左手腕。
手链主体是粉色的玉石，在手腕上有丝丝暖意。
“遇到危险，就叫三声欣姐姐。”
我谢过她的好意，转身就出了门。
作为信使，我现在已经不受庇护。
但我还是个喜欢搞事的问题少女，在一个闹鬼并且有大量违法犯罪现象的山村，不做点什么实在是对不起我的九年义务教育。
对吧，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