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盲女。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了光明，似乎就在昨天我还生活在美丽的世界里，张开手臂拥抱温和的风，而后一转眼就陷入到黑暗之中。
有过挣扎，有过愤怒，有过痛苦。
我也曾想过看不见了还活着干什么，但终究是继续苟活。人真的是奇怪的生物，一边想着这样子还不如死，一边又对死亡保有极高的恐惧。
等到我最终适应了黑暗的世界后，生活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
我的朋友和家人经常会来看我，把房间里的物品摆放到固定的位置避免我撞到，摸着我的头说孩子我不会抛弃你不要怕。
我告诉他们，我已经坦然接受了再也看不见的事实，做出坚强的姿态来。
我想我已经认命了，但我还是会在梦中一遍一遍走过曾走过的街道，一遍一遍看着曾看过的风景，喊出只有在梦中能喊出的话。
我想看见。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真的吗？
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在我耳边回荡着。
真的。我以我的一切宣誓。
当我从梦中醒来时，我真的看见了。
失去了不知道多久的视力恢复了。但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
别让他们知道你看得见。
是梦中出现过的那个声音。
我眨了眨眼睛，在屋子里笼罩着一层诡异的红光，隐约有丝丝血的味道。也许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吧，我知道血腥味的来源一定是某种危险的场所，但曾经极端惜命的我不再害怕。
比起再一次失去光明，我宁愿看着美丽的世界倒下。
那声音让我不要告诉某些人或者某些东西我看得见，我必须继续维持盲人的形象才对。这么想着我拿起拐杖带上墨镜，向着血腥味来源靠近。
别过去。
那声音再一次响起，我乖乖停下脚步等待她的下一步指示。我不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想做什么，但至少现在，那莫名的血的味道确实让我觉察出危险。
不要说话。
我微微点头。
闭上眼睛，像是你之前看不见的时候一样。不许睁眼。
感觉到一双温柔却冰凉的手捂在了我的眼睛上。
左转，往前走。
再走三步。
出门，轻轻关门。
掏出钥匙锁门。
把钥匙弄掉，再捡起来。
说是这样，看不见的我如何捡起钥匙。我蹲下去在地上摸了老半天，然后摸到了一只手，这是一只粗糙的大手，他抓住了我的钥匙。
“你看不见？”
很刺耳的男声。我不确定血的味道是不是源自于他，但这个人给我一种非常糟糕的危机预感。
我微笑:“是呀，我的眼睛已经完全失明好几年了。可以帮我把门锁上吗，我这个门往右拧才是锁。”
一股风从面前扫过，带有令人不安的血的味道。也许是男人试探我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吧，毕竟他是做了坏事的，被人发现了然后报警是非常糟糕的结果，一旦他确认我有危险，不排除他会杀掉我的可能性。不过还好，那双温柔的手一直都捂在我的眼睛上让我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想起过去那些黑暗的日子。我并不是先天失明而是在某一天醒来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了，从此活在一片黑暗之中，在我失去光明前的最后记忆里，也有一只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并对我说了些什么。也许，那个捂住我眼睛的东西和今天捂住我眼睛的姐姐是同一个世界的来客。
“大半夜要去哪里呢。”
他帮我锁上了门，那个女声又在我脑海里温柔道:去老区见朋友。
老区是我多次去过的地方。那时我还没有失去光明，一个人穿行于狭窄巷道之中，轻轻抚摸砖石的墙壁感受日暮的气息。老区是城市发展中被抛弃的地方，那里的居民以老年和幼儿人口为主，整个区域都和这城市格格不入，如同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安静，又温和。
我缓缓道:“去老区见朋友。”
男人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老区？大半夜去那里怕是回不来了吧？那里不太平，一定要去的话我送你。一个女孩子看不见，夜里出去很危险的。”
我知道他是指那起谋杀案件。几天前我的朋友来陪我聊天，告诉我在老区发生了重大的连续杀人案件，受害者已经有五人，凶手暂时未被抓捕，让我老老实实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她，她会帮我办妥。
女声又指示我:答应他。
我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男人拉着我的手腕带我下楼，大约在小区入口处上车，向着老区前进。这期间那双温凉的手一直捂在我的眼睛上，当车停下的时候男人和司机有短暂的交流，他付了钱，扶着我下车，我听见他关上车门，听见车子发动，然后听见一声巨大的噪音，像极了什么沉重的东西掉进了水里。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男人温和笑道：“没什么，老区这边的孩子有点调皮，把一张废弃的旧桌子扔进了河里。”
我点头轻声道：“那真是够淘气的，家人也该管管。”
“这区域的住家多是留守老人和留守子女，怕是没有人管才这么皮啊。你说要来这里见朋友，那我多问一句，你这个朋友，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温柔女声道:“告诉他，十五年。”
我做出疑惑的表情:“十五年，有问题吗？”
“十五年……应该没事。就送你到这里，路上小心别摔了。”
男人放开我的手腕，我微笑对着空气挥手：“谢谢你啦，好心人。谢谢你的帮助，我会记住你的。”
我用拐杖摸索着在黑暗中前行，那个温柔的女声又说:我数十个数，然后我放开你的眼睛，我喊跑你就向前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记住了就在心里默念记住了。
我默念:记住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要回头。绝对不要回头，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不要说话。
我默念:记住了。
于是她轻声数着:1，2，3……
我悄悄活动着双腿。
7，8，9……
我深吸了一口气。
10！跑！
我猛然向前冲出，在身体加速的瞬间，那双手从我眼前移开，我看到夜色笼罩的老区，这是宛若冥界的阴森诡异场景，但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散发着死气的地方我不仅没有害怕还产生一种异常的安心感，仿佛这里就是我的家。
刺耳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你骗我……你看见我了……”
浓烈的血的味道从身后传来，尽管已经做好了可能会死的心理准备，我还是被吓得眼泪止不住，双腿发软几乎要跑不动。尽管如此，我仍然记住女声的话，不回头，不说话。
“你看见我了，看见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嘻嘻……别跑……停下来……等我……”
一个散发着浓烈的血的味道的男人在我背后用刺耳的声音怪笑，还喊着你看见我了你别跑停下来，不管怎么想都是犯罪分子被目睹了凶案现场要杀人灭口的预谋。也许，他并不是单纯的犯罪分子，而是更加麻烦的东西。
念及如此，我脚底生风跑得更快了。
“进入那扇红门。那里是这东西进不去的世界。”
她的用词是“世界”。所以我真的是，卷入到了未知存在的争斗么。
“别去！”
当我站在红门前的时候，男声焦急喊到。
“那里是红门客栈！是鬼城！你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你回头看看我，在这里我已经不能强行带走你了！”
我推门的手迟疑了。
“没关系，回头看看也行。”
于是我回头看向身后。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他穿一身红衣服……不，不是穿一身红衣服而是那件衣服被鲜血浸透！他全身上下都在滴血，脸上有巨大的伤口，像是被利器削掉了半个脸一样。这张脸让我看了就喘不上来气，好在我现在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不至于被吓得晕过去。
我又看向门的一侧。
黑发女子俏然而立，她是很美的女人，很优雅尊贵的感觉，除了……她同样穿一袭被鲜血浸透的红衣。
“他杀害了你的邻居，是我保护了你把你带来这里的。红门客栈我能带你进去就能带你出来，你要是跟了他走可就要被他杀人灭口了 也许，灵魂也会被炼鬼奴吧。”
“她才是要害你！我一个鬼就算被你看到了杀人，我有必要灭口么？你想一下，你去报警说一个鬼杀了你的邻居？倒是这个女鬼一直想带你进入红门客栈，你进去怕是就被她当夜宵吃了。”
他们说得都有道理，我无法判断到底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这时候我应该做出选择，相信男人或者女人——我只有一次机会，选错了就是万劫不复。
以眼下的形势来看，说不定殊途同归，选哪个都是死路一条。
我看看男人又看看女人，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如果这个女人想要害我，应该是不需要捂住我的眼睛帮助我逃跑到这里的吧？他们两个应该都不是好人，可是比较而言还是这个女人更加可靠，毕竟恐怖的男人自己也承认杀害了我的邻居。
那么，我要……
如何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