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隐山庄内庄宴客厅,一起前来赴宴的除了松石老人和梅香寒师徒俩,还有司空鲤。想也知道,请司空鲤来是为了他背后空天阁这个巨大的情报网,接下来跟牡丹教的硬仗,少不了要依靠空天阁的情报。

  当梅香寒拿下盟主之位的时候,司空鲤十分庆幸自己被蓝歆拒绝了作弊的事,从而没有掺和到这次武林大会里。之前这女魔头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对盛柳有意思,要是自己再掺和进来,怕不是这辈子都要被这女魔头当眼中钉针对了,看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梅香寒,司空鲤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蓝轩带着蓝歆,闻启带着盛柳一早就等候在了宴客厅,等客人一到便招呼着人落座。

  看了看座位安排,梅香寒十分自觉地坐到了盛柳旁边,无论对方怎么劝她上主位都不肯挪位:“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主客呢。”

  “就是,亲家太客气了。”松石老人一边说着,还是毫不犹豫地在主位上落了座。

  他们以前都以为梅香寒这性格是在大户人家里惯着宠着养出来的,如今看来,很可能是他们误会了梅家——这分明是跟松石老人学的!

  但,对方是松石老人,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想想。

  “不过……”蓝轩突然开口。

  “什么?”梅香寒和松石老人异口同声,筷子却没有停下。

  “婚姻大事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柳儿是孤儿,闻长老作为她的师父可以当是父母之命,但梅盟主高堂健在,是不是……”

  “哦,这个啊。”松石老人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自己面前的碗里,然后才说,“她爹娘不会反对的。对吧?徒弟。”

  “没错,”用一旁的公筷给盛柳夹了她喜欢的菜,梅香寒点点头,“我娘可喜欢柳柳姑娘了。”

  “既是如此,那蓝某就放心了。”

  一顿饭吃完,成亲的日子已经看好了——松石老人给两人合的八字选的日子,腊月初十,梅香寒当即飞鸽传书回了京城。

  毕竟盟主已经选出来了,再让新任盟主和其他人一起住外庄也不合适,蓝轩叫人在内庄准备了两间客房给松石老人和梅香寒。

  对此,梅香寒并不领情:“不用特意给我准备客房了,我跟柳柳姑娘睡一间就好了。”

  闻启一口水差点呛到:“雾隐山庄还是供得起客房的,盟主不必委屈自己。”

  “跟柳柳姑娘一起怎么能叫委屈呢?”说完,梅香寒笑眯眯凑到盛柳面前,“不知道柳柳姑娘的闺房可还容得下在下?”

  “容不下。”

  听着身后光明正大、大摇大摆、摆脱不掉要跟着自己进卧房的脚步声, 盛柳准备开门的手收了回来,转过身挡在门前,目光直直落在身后人的脸上:“我记得我说的好像是‘容不下’。”

  “说谎可不好, ”梅香寒抬起手, 随意往门框上一搭,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凑到盛柳耳边, 笑得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 “柳柳姑娘的闺房明明十分宽敞, 怎么就容不下我了?我很好打发的, 给床被褥睡地下也可以。”

  习武这么多年来, 盛柳几乎没有跟人靠得这么近过, 唯数不多的几次也都是眼前这个人强行做出来的。此时温热的呼吸轻轻扑在脸上, 盛柳眉头不自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看到这个细节的梅香寒轻笑一声,飞快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站直身子后退一步:“既然柳柳姑娘害羞,那我也就不好勉强了。我们来日方长——”

  等盛柳回过神的时候,梅香寒早已经去了客房所在的另一个院子。

  盛柳抬手在刚刚被亲到的地方使劲擦了两下,可那一下柔软的像是羽毛擦过的触感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去。心头像是被点了一簇火,盛柳只觉得有一股真气在体内来回窜动,是以前从来未有过的情况,登时一惊:该不会是因为情绪起伏太大走火入魔了?

  开门、进门、闩门一气呵成, 盛柳也来不及绕过屏风走到床上, 干脆席地而坐,运功引导着体内这股乱窜的真气。当这股真气被慢慢梳理引导着归入丹田, 盛柳试着运了运功,刚松了口气便感到十分诧异。

  因为这非但不是走火入魔, 反而是内功更精进了一层!从突破瓶颈精进一层后,盛柳觉得自己的内功已经到了师父所说的“顶峰”,然而刚刚她发现,自己的内功似乎突破了什么,到达了新的境地。

  如果换做是以前的盛柳,一定会去找闻启问个清楚,可现在的她第一反应是要瞒着闻启。也不知道梅香寒会不会知道点什么……不对,盛柳站起身,绕过屏风脱掉外衣,拍了拍自己莫名有些发热的脸:我为什么要去问她?不如去问司空鲤好了。

  梅香寒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找了松石老人。

  “果然还是被赶回来了。”松石老人嗑着瓜子喝着茶,看着自己徒弟进来,说着风凉话。

  梅香寒在他对面坐下,面不改色解释:“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哦——”松石老人语气玩味,“没想到为师这个老头子竟然比你未来媳妇更让你记挂?”

  “是啊是啊。”梅香寒敷衍地说完,给自己倒了杯茶说,“不闹了,徒儿来找师父是有正经事。”

  “牡丹教的事?”

  “恩。虽然说着要讨伐牡丹教,但是如今朝廷对武林诸事的掌握还是太少。说实话,徒儿现在并没有把握能坐到彻底铲除牡丹教。不知道师父这次出现,打算待多久?”

  “多大的人了,解决不了的事还让师父出面?”

  被直接戳穿意图的梅香寒嘿嘿一笑:“这不是知道你身份了嘛。我都没计较你瞒着我的事呢!”

  提起这件事,松石老人也有点心虚,于是放下瓜子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说:“牡丹教虽然崛起时间不长,但为师对此也略有耳闻。你可知前朝皇室秘闻?”

  “师父也听说过牡丹教是前朝余孽的说法?”

  “并非听说,你可知那些教徒身上需要特殊方法才能显现的刺青是最初是源自哪里吗?”

  话都这么说了,梅香寒自然也猜到了一些:“该不会是前朝宫里吧?”

  “前朝三百年历史,曾出现过一组暗卫,名为‘刺阁’,专门为当时的皇帝刺杀那些不听话的臣子、诸侯。”松石老人说,“就是那个时候,为了区分自己的心腹,皇帝委托一名医术高超的江湖人士制出了这种方法。”

  “所以……”

  “你心里不是很明白吗?”

  “不,徒儿想问的是,”梅香寒摆摆手说,“师父跟这个‘刺阁’,该不会有关系吧?”

  “咳……咳咳咳……”松石老人一口水呛到,“你怎么会这么想?”

  挑挑眉,梅香寒说:“这种皇家秘史,就连野史、□□上都没有一点记载,甚至连空天阁都不一定知道,师父你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这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我怎么可能是!”

  “哦——师父今年贵庚?”

  ……

  松石老人索性换了话题:“跟为师说实话,这次你来参加武林大会,真的只是为了人家小姑娘?”

  “怎么,徒儿不像深情的人?”

  “像是像,说实话,宫里那位是不是已经怀疑牡丹教了?”

  点点头,梅香寒问:“那师父要不要留下帮徒儿?”

  “不帮。”松石老人拒绝得毫不犹豫,“为师准备明日离开,等你成亲再回来。”

  “别回来了,你自己玩去吧。”梅香寒哼了一声,喝光了最后一杯水,起身走人。

  看着爱徒离开的背影,松石老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既然连他也开始怀疑了,那是真的难办了。”

  清晨,天将微微亮,内庄树林里就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

  闻启知道盛柳有早起来树林练剑的习惯,但是很明显,这次不止有盛柳一个人,于是放轻了脚步、收敛了气息走进去一探究竟。

  其实从闻启进来树林的一瞬间,盛柳就察觉到了,这是以前的她绝对做不到的。不过就是这一分神,让对面的人找到了她的破绽,进攻更加凶猛了。

  “我在你面前,你还在想什么?”梅香寒猛地逼近,带着她的招牌笑容,“还有人比我更能引起柳柳姑娘的注意吗?”

  盛柳收回神,整个人猛地后撤,试图与她拉开距离:“少废话。”

  然而梅香寒就像是黏在皮毛上的苍耳一样,完全甩不掉,盛柳一退后她便跟上来。盛柳知道,一旦自己步入被动,便已经完全落入了梅香寒的领域。

  不止是比武切磋,就连平时也是一样。

  就好像不小心撞上蛛网的猎物,无论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被蜘蛛捕食掉的命运。

  昨夜盛柳想了一夜,似乎从自己说出那句“如果我说想,那你会赢吗”开始,自己就已经落入了梅香寒一早织好的网里了。

  可,感觉好像也不像之前那么糟糕了。

  “我输了。”

  “你输了。”

  两人各自收了刀剑,照着礼数拱了拱手。

  梅香寒扬声道:“闻长老看得可还满意?”

  闻启知道自己瞒不过梅香寒,可盛柳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让他有些讶异:“不愧是松石前辈的高徒,盟主刀法出神入化,真是令人叹为叹止。”

  “哪里哪里,柳柳姑娘也是名师出高徒,一手剑法炉火纯青。”

  盛柳没有参与两人的对话,只是淡淡地打了招呼:“师父。”

  在刚刚盛柳跟梅香寒的切磋里,闻启发现盛柳似乎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了,于是想留下盛柳单独谈谈:“老朽跟小徒还有些事要谈,就先不陪盟主一起去用餐了,还望盟主见谅。”

  “那不如等谈完一起去,我去外面等。”不给闻启拒绝的机会,梅香寒冲盛柳抛了个媚眼,转身走了。

  不自觉目送梅香寒的背影离开,盛柳收回目光,垂着眼皮问:“师父有何事?”

  虽说人去了林子外,但不知道松石老人弟子到底有多深厚内功的闻启还是压低了声音:“你最近练功,可有遇到什么情况?”

  “没有,”盛柳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却是眼皮都没有抬,“师父何有此问?”

  “无事,只是方才观你与她切磋,比之前几日似有长进。”

  睫毛再次颤动,盛柳终于抬起眼看着闻启说:“是她放水了。”

  这么一说,倒是也能理解了,闻启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至于昨日她为什么会那么回答,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问的。

  “让盟主久等了。”

  梅香寒靠在一棵树上,嘴里还咬了片树叶,看到两人出来,把叶子往旁边一吹,直起身来,笑着说:“也没多久,闻长老见外了。”

  闻启观察着梅香寒的表情,也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过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听到的吧?就算听到了,我也没有说得太明显,她应该也不会多想吧?

  察觉到闻启的视线,梅香寒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走在盛柳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哪怕她说十句盛柳才给一句回复,也丝毫没有降低她的热情。

  闻启跟盛柳的对话梅香寒全听到了,其实不用听,她也发现了盛柳的不一样。上次两人切磋时候,盛柳流露出异样的杀气让她格外在意,而今天……不,应该说从前天比武开始,盛柳的剑法虽然还是那么凌厉,却看不到一丝戾气。

  今天切磋时,梅香寒感受到盛柳虽然很想赢,但却没有了那股奇怪的戾气,而且距离比武才过去了两天,盛柳的武功明显又精进了一层。

  不过,“是她放水了”吗?对于这个回答,梅香寒会心一笑,侧过脸看着盛柳问:“不知道柳柳姑娘打算在哪里举办我们的婚宴呢?雾隐山庄还是京城?亦或是其他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闻言,盛柳脚步顿了一下,又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朝前走着。

  “那我们在不同地方多办几次好了,也免得亲朋好友还有诸位武林豪侠们来回奔波。”

  这次盛柳的脚步没有顿,只是耳根有些不自然的发红。

  松石老人说到做到, 第二天一早留了封信,人就不见了。梅香寒早就习惯了他的来无影去无踪,只是其他人心里各有所思。

  既然说了是商讨讨伐牡丹教的事, 梅香寒索性把商讨的事直接交给了来参加聚会的其他人, 美其名曰:广开言路。

  不过因为大家都对牡丹教一知半解,到头来只有司空鲤嘚吧嘚说了一堆,其他人都做了一回听众。

  梅香寒看着这孩子嘴上没个把门的、有什么说什么, 有些心疼空天阁现在的掌阁, 怎么就收了这么个傻徒弟呢?还是说其实空天阁人均未经世事小白兔?

  终于听不下去了, 梅香寒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时候不早了, 大家肚子也饿了, 吃了午饭再继续吧。”

  “还是盟主考虑的周到。”其他人显然还没听够司空鲤毫无遮拦的嘚吧嘚, 有些失落。

  司空鲤看起来也没怎么说尽兴:“哦。”

  ……帮他还不领情, 怕不是个真的是个傻子。梅香寒看着议事厅渐渐空了下来,这才起身,跟蓝轩并肩朝外走。

  “盟主这招‘广开言路’真是帮大家收集了不少信息啊。”安静走了一会儿,蓝轩突然说。

  “好说好说,大家没有误会我是空手套白狼就好。”

  蓝轩还不够了解她,听到她这么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还好已经到了饭堂,于是准备借给她介绍山庄伙食来转移话题。

  然而还不等蓝轩开口,梅香寒就已经跟摇着尾巴的家犬一样, 飞奔到了盛柳身边:“柳柳姑娘旁边的位置没有人吧?”

  当然没有。

  在梅香寒出现之前, 盛柳吃饭向来都是自己一张桌子的,从来没有人不长眼睛敢去骚扰她。自从梅香寒出现后, 他们发现,只要功夫深、脸皮厚, 高岭之花也不是不能摘的。只不过,他们没那个功夫,也没那个脸皮。

  盛柳虽然没说话,却是把面前还没动过的盘子往桌子中间推了推。

  梅香寒嘴角快要扯到耳根,接过山庄仆从递过来的碗筷,笑呵呵开始吃饭,自从来了雾隐山庄后一直吃不惯的饭菜到了嘴里,也没有那么难吃了。

  看着这边的情形,闻启一言难尽地挪开了视线,倒是蓝轩一直观察着,好像没什么奇怪一样。

  吃过午饭,面对众人的催促,梅香寒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说:“大家先去午休,等起床再议。”

  昏君……不对,昏盟主!如今牡丹教的问题就像悬在所有人脑袋上的一柄利剑,竟然还有闲心午休!

  似乎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梅香寒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是我师父给我上的第一课。”

  ……不要脸,多大个人了还要靠抬师父来压人!

  不过,如果是松石老人说的,那倒是有道理的。

  司空鲤回了房间准备好好睡一觉,等养足精神起来再继续好好表现。今天他发言的时候,大家都聚精会神听他讲话的感觉真的太爽了!

  然而人还没躺上床,门就被敲响了。

  看着门外来人,司空鲤觉得,自己可能摊上事了。

  “梅……盟主怎么过来了?”

  “有点事要问你。”

  “什……么事?”虽然现在院子里没人走动,但司空鲤还是胆战心惊,生怕有人路过看见,误会点什么。

  “进去说。”

  听到这话,司空鲤更慌了:“不……不了吧,有什么事,盟主就在这说吧。”

  “你知道盛柳练的是什么内功心法吗?”

  “哎?”没有猜到她问什么的司空鲤十分惊讶,“就只有这个吗?”

  “你先回答。”

  “断恨决。”本来以为说完名字就够了,然而对上梅香寒的视线,司空鲤立刻明白了,“断恨决出自曾经的离恨宫,由离恨宫第一任宫主司青所悟,修炼此心法者需保持心境平和,最忌情绪起伏,一旦有情绪的变化便会影响功力,严重的会武功尽失。但……”

  本想卖个关子,司空鲤抬起眼却看到梅香寒一脸“早就知道”的模样,顿时没了兴趣,语气有些蔫:“但这只是世人看到的表象。其实断恨决练到第八层之后,不是所有情绪都会让修炼者功力下降,正确的情绪反而会帮助修炼者突破最后一层的瓶颈。”

  “正确的情绪?”梅香寒摸了摸下巴,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没错,只不过这个具体的情绪每个修炼者都不同,所以从有断恨决开始,还没有人真的可以突破该心法的第九层。”

  “也就是说,爱啊恨啊都有可能?”

  “是的。盟主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梅香寒说,“不过……”

  司空鲤的心跟着提了起来:“盟主有何指教?”

  “下午议事的时候,不要说太多。”说完,梅香寒也不打算解释,转身就走。

  留下司空鲤站在门口,一脸茫然:啊?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