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音轻手轻脚摸到门框,现在确实已经很晚了,如果回来再晚一点,后果一定不妙。

  她理了理衣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宽阔的客厅里,窗帘都拉上了,仅开了两盏灯,使得室内看上去有些昏暗。

  虞箫仅穿着白色的衬衫,倚靠坐在沙发上,看向虞音的目光冷静清离。

  虞音站在虞箫身前,明明是俯视的角度,为此感到惶恐的却是虞音。

  虞箫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解释。”

  虞音思绪翻涌着,下意识道:“抱歉、我……”

  “你不需要对我道歉。”虞箫打断她道,身前茶几上的茶杯已经不再冒热气,“我给你机会解释。”

  “我想知道清扫者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于是我在他身上沾了一个侦测器想看看他接下来的行动,因为设计了自动销毁的程序,我一时找不到摆脱你寻找回收的机会,我的搭档……我不能完全信任她,所以不得不、抱歉,我应该告诉你,我一直在寻找清扫者,我去年读取了一个清扫者的信息,里面一些信息让我觉得他们可能是串联真相的一根纽带……”

  “哪只手沾的?”

  “对不起,我应该早就跟你说的……”

  “哪只手。”

  虞音沉默住了,身体忍不住战栗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她说着,带着小小的哽咽,恐惧和难过的情绪让她压力倍增。

  她咬着唇,将腰带解了下来。

  然后单膝跪在了地上,回想了一下,将右手伸了出来。

  ——啪。

  她闭上眼睛,睫毛颤抖着,强忍住将手缩回的欲.望。

  又是接连的几下。

  果断、干脆。

  她没敢睁眼。

  房间里静谧无声,只有她沉重的喘.息声。

  掌心的疼痛让她无瑕去思考别的,或许在此刻她就明白了虞箫对此事的态度。

  “起来。”她听见虞箫如此说道,然后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保持缄默,虽然虞箫没有这么要求她这么做,但她还是选择了约束自己的声音,没有泄露出一丝一点的反抗。

  服从而乖顺。

  虞音甚至不愿意睁开眼。

  这很好。

  掌心的疼痛爆炸开,她明白虞箫的力气,但并不想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

  她觉得有点累。

  明显的刺痛感让虞音知道自己在流血。

  “腰带上有箔片,下次记得提前跟我说,我不想真的伤到你。”虞箫安抚般拍了拍她的后背,试图让她平复呼吸。

  虞音已经闻到了。

  那股血的铁锈味。

  让她痛楚又会让她兴奋的味道。

  她依旧闭着眼靠在姐姐怀里。

  虞箫的伤也没有好。

  她早就散落得一团糟的头发被虞箫贴心地别在了耳后,虞音在虞箫这样的照顾下诚惶诚恐,胸口剧烈的起伏,对痛感的惊惧和对拥抱的渴望交杂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

  “别哭了。”

  她听见虞箫这样说着。

  在虞音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刻,她已经泪流满面。

  她被拭去泪水,柔软的纱布将她的手掌包扎起来,她的疼痛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她具有很强的攻击性,且很难被控制住。”

  ……朦胧模糊的白袍在陈述着。

  是父亲么?

  “箫箫,她敏感敏锐,不止是精神层面的……在事情无法挽回前,你需要压制住她,千万不能让她彻底失控,知道么?”

  ……

  “你在哪?”她反手抱住虞箫,“我找不到你了。”

  “睁开眼,我就在这。”虞箫握住她的手腕,将袖子往上拉了拉,“别乱动、你在流血。”

  “我不……”虞音沙哑着嗓子,试图将眼睛睁开,“我不能……”她喘着粗气道。

  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止着她睁眼去看眼前的情况。

  她其实是懦夫。

  一直都是。

  仿佛闭上了眼睛,眼前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耀眼的血色……漫山遍野的白骨……

  只要她看不见了。

  这些就会消失掉。

  不是么??

  “听我说话。”虞箫拉住她,原本严厉的质询变成了担忧的关心,“先深呼吸,好么?”

  虞音死死抱住她,似乎压到了她腹部未痊愈的伤口,那股原本淡下来的血的味道又起来了。

  但虞箫没有任何推开她的举动。连闷哼都没有,静静任由她抱着。

  虞音不是在恐惧。只是在抵触,抵触她眼睛能获取得一切信息。

  “灯……”

  她总算能缕清脑子中的思绪,开始完整说话了:“关掉。”

  “关掉了。”虞箫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都结束了。”

  一遍遍抚摸她的后背。

  “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

  不、不不是、我没有害怕这个。

  只是、

  她躁动不安的双手被按住又松开,上面的勒痕还在隐隐作痛,因为太瘦而显得青筋毕露的手臂垂了下来。

  安全了。

  是的。

  安全了。

  没有人群,没有注视。不会争吵,不会痛苦。更不会有压力。

  她在黑暗中寻找自己的存在。莽撞地摸索着虞箫的存在。

  只要她睁开眼,她就可以寻找到。

  黑暗是不能阻碍的。

  失语到失明……

  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她拼了命般地抓住虞箫的手腕,像是快溺死的人一般。

  她睁开了眼。

  近在咫尺。

  几乎能感受对面温热的鼻息。

  “对、对对对不起、我压疼你了么?”虞音慌乱地爬起来。

  “过来。”虞箫拉住她,微皱着眉头看着她。

  虞音颤着身体,想了想:“对对、对。我、我是要给你,拿去,这是清扫者的录像,我在他脑子里读取了一些东西,信息量太大,我当时没来得及感受、现在该好好回忆一番了。”

  虞箫认真道:“你需要休息。”

  “对。”虞音结结巴巴同意道,“我、我需要休息,我有点冷。”她牙齿打架,冷汗让她额前的发黏在脸上,在黑暗中有些看不清她朦胧的面庞。

  “你告诉过我半个月才发作一次的。”虞箫抱住她,试图传递给她些温度,“现在才过去三天……”

  “对、对不……”

  “别说话。”虞箫阻止她说下去,“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会一直、”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表现得镇定些,“我会一直保护你的。不管、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我都会保护你的。我已经罚过你了,你现在不需要任何愧疚感,不亏欠我,你只需要不亏欠我就行……其他人、无所谓的,这很残忍、但是没关系的……我足够强大,可以庇护你,但你要懂事点、懂么?”

  她瑟缩着,不再严厉的虞箫体贴而温柔,轻声细语,她所眷恋的、所依赖的、所追求的……

  也不过是这么一点点希望的温暖罢了。

  虞音平静下来:“我想到你的房间睡。”

  她说。

  她喜欢虞箫房间的色调,一度也想把自己房间也换成那样。

  沉郁的黑色,拉上厚厚的窗帘,不知昼夜,无论寒暖,四季如一。

  她可以蜷缩那张大床上,昏沉沉地睡去,不去想时光流逝、沉沉浮世,仿若死了一般。

  她不值得同情。

  她没有那么惨。

  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当她将所有偏执的、不受控的想法试着付诸实践后,潘多拉的魔盒就已经被打开了。

  连故事都会有精心设计的起承转折……那现实、造就如今如此残破、卑劣、癫狂、病态的她的……又怎么会是一起纯粹的偶然。

  她被禁锢在这副躯体里面。虞箫将她抱到床上,这张床过分柔软,她陷入其中,就如同婴儿一般,缩成小小一团。

  “我应该、我应该为此负责。”虞音道,“你不必内疚。”她在入睡前说道,虞箫帮她脱掉外套和裤子,甚至无法将她带到浴室洗一个澡,就这样脏兮兮地上了床,“我的手很疼,但这不怪你,是我僭越了。”她提出她的需求,抓着虞箫的手放在胸口,“我需要你陪在我身边,不然我无法入睡。”

  她信任虞箫。

  毫无保留的信任。

  哪怕下一秒虞箫会将匕首刺入她的心脏。

  她也会相信虞箫是有理由和苦衷的。

  庞大的信息流在脑海中拥挤着。

  “你们需要前往牧云星系、五位大公的权利来自皇权的许可……他们功不可没,深受信任,但……”

  又是这段……

  她必须见到陛下才行,不然无法读取到真正的核心。

  清扫者对各大家族的监视是公开的秘密,这样的浮于表面的内容实质上没什么作用。

  但虞箫肯定不会同意,那太危险了。

  虞箫一定会选择独自面对那位。

  总是这样。

  她总是被很好的藏在姐姐身后。

  “真相……”虞箫帮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

  她们互相依赖,也在互相折.磨。

  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对虞箫而言。

  “我是渴望得到真相……”虞箫低诉道,“但是,有时想想,我执着的这一切,根本不重要。”

  “一个连继续延续下去都困难的家族……可能不需要追求太多。何况,比起这些……”

  “我更希望能护你这一生的平安健康。”

  虞音是崇敬虞箫的。盲目的、毫无条件的,相信着。

  一向如此。

  为她的坚强、为她的睿智、为她的理智、为她的冷静………

  为她的坚不可摧。

  为她的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