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昕深呼吸一口气,话音颤抖:“……我好紧张。”

  齐愿转头看她牙关打颤, 嘴唇哆嗦, 不由失笑道:“你又不用上庭, 紧张什么?”

  “我怕输了。”陆昕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急又快, “齐家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罢休的。”

  齐愿握紧她的手, 声音里带着一股沉稳的信然, 仿佛在向她做保证:“我们不会输。”

  现在距离开庭还有十分钟, 旁听席上差不多已经坐满观众。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齐愿的死却突然翻案,热度水涨船高,堪称城市里的大新闻,许多人抻长了脖子、瞪眼竖耳, 都想进来凑个热闹,期待着围观齐家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的那一天。

  控方席上,熊志勇已经到位,他的头发剪成短短的一层青茬,身穿了件黑色皮外套,整个人显得精神很多, 手上戴着银色手铐, 在诸多探究的目光中,他垂着头,有些唯唯诺诺,气势低落。

  辩护律师坐在他身旁, 低声向他说了些什么。他姓钟,看上去很年轻,大概三十岁出头的年龄,眉星目朗,西装笔挺,有一股浩浩然的正气。

  “我们必须赢。”钟律师肯定地跟他说,“你拿出一点自信来,不要这么害怕,反而助长了对面的勇气。”

  熊志勇耷拉着肩膀,轻轻点头,底气不足地说:“好。”

  辩方席上依然空着,齐家人还没到,其他人已经差不多就位。头戴白卷假发的审判长多次看向时钟,终于在还剩五分钟的时候,齐家人浩浩荡荡地到场,三人中间众星捧月地围着个中年男子,毫无紧张感地走过来。

  大法官微微蹙眉:“请被告方尽快落座。”

  齐父、齐母与齐妙纷纷在辩方席坐下,中年男子站在他们身旁,脸上带着一副商业性的假笑。他是齐家的上庭律师,方脸浓眉,蓄着整齐的络腮胡,西装革履,精英气质展露无遗。

  有人认出他正是最近风头旺盛的辩护律师,名叫李延,一连辩赢了许多场官司,身价暴涨,千金难求。

  “看来他们为了摘清自己,真是下了大血本。”齐愿低声说。

  陆昕咬唇:“他看上去挺老道的。”

  “别怕,钟律师也不是个善茬。”齐愿揉揉她的手背。

  李延眯起双眼,看向控方席上的钟律师,他记得对方,事务所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虽然上庭的经验不多,但胜在年轻,思维敏捷,独辟蹊径,很有自己的辩护风格。

  “李律师,这次应该没问题吧?”齐母翻看着手上的红指甲,闲闲地问。她看上去事不关己,仿佛自己毫无过错。

  “您放心,”李延胸有成竹地回答,“这个钟栩是个毛头新人,经验远不及我,我们打赢的概率很大。”

  话虽如此,他觉得自己的估计太保守,赢下官司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齐父颔首:“麻烦你了。”

  “妈,你说这个司机到底哪来的胆子告我们?”齐妙双手抱胸,脸上流露出一股轻蔑的神气,“我们给他钱,又照顾他那个半死不活的老妈,他还不满足?”

  齐母不以为意:“可能是还想要钱吧。”

  时间划向最后一分钟,大法官清了清嗓子,道:“请各位将自己的设备调至静音,辩护过程中不允许有任何外界声音和因素干扰。”

  “全体起立!”

  他将圆柱形的法槌敲向底座,预示着开庭。

  “现在请原告及其诉讼代理人发言。”审判长双手合十,看向熊志勇。

  瞬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司机身上。熊志勇顿时有些慌乱,他张了张嘴,竟是半天都没吐出一个词。

  齐家三人见状面露轻蔑,更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陆昕干着急:“他为什么不说话?!”

  “别急。”前座的齐老爷子慢悠悠地说,“他这个人太老实,很容易被其他人影响到,现在紧张了。”

  “别紧张!”钟栩凑近他,低声安抚,“把你看到的、做过的事情,全部如实告诉他们。剩下的,交给我。”

  熊志勇涨红了脸,用力点点头。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慢慢地陈述道:“……我是杰昌汽车公司的一名货车司机,有一天突然接到了我老板的一个电话……”

  他最开始说得磕磕绊绊,到后来就逐渐流畅。

  “我老板看我家里困难,所以有意帮扶我一把。他叫我到一个咖啡厅去,说要介绍一桩‘大生意’给我,酬劳很丰厚。”

  “我就去了,在一家很高档的咖啡厅里,见到了我的‘雇主’,也就是齐太太和齐总。他们叫我伪造一起交通事故,将他们的女儿齐愿撞成植物人。”

  坐在辩方席上的三人一个个脸色铁青,表情冷漠,像是怎样也料不到这个司机突然就反水,竟敢反过来告他们一状。

  “他们告诉我,交通肇事只需要判三年,一切后果都可以替我兜着。齐太太还跟我说,先给我一百万做定金,三年后等我出来,再给我五百万……”

  “我原本瞧着这件是犯法的,就不大想做,结果他们愿意替我赡养生病的母亲……我当时实在困难,所以鬼使神差就答应了。”

  熊志勇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在那么多人面前袒露真相对他来说并不容易。钟栩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鼓励。

  “后、后来……到车祸的那一天,我在路上开车,准备实行计划,结果齐妙小姐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直接撞死齐愿小姐,许诺再给我四百万。”

  “我再三拒绝,但最后,她甚至拿我妈的安慰威胁我……”熊志勇闭了闭眼,恨恨道,“我别无他法,只能照做,害死了齐愿小姐。”

  齐愿垂下眼,心情复杂。

  她们努力了这么久,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展露在世人面前。

  观众席上犹如沸水炸开了锅,一片喧哗。

  齐愿的葬礼瞩目隆重,满城皆知,齐父齐母表现得痛心疾首、一夜白头,好父母的形象营造得深入人心。

  但齐愿竟然是被她自己的父母杀害?这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如果这是真的,简直能上微博热搜头条,骇人听闻,冲击三观。

  一时间,各种鄙夷和震悚的目光落在辩方席上。

  “肃静!”法官维持秩序,直到场面完全安静,才沉声道,“原告,你的发言结束了吗?”

  熊志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真相大白后的释然:“我的发言结束了。”

  “好的。”法官不露声色,又转向辩方席,“现在有请被告及其诉讼代理人答辩。”

  齐父沉稳地点点头,他看上去不慌不忙,咬字清晰。

  他经年在名利场中翻涌浮沉,已经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周身散发着镇定自若的气场。

  这光是起点就比熊志勇高了不少,许多原本持有怀疑态度的人也不由得迷惑了。

  “这位熊先生的话,完全是无稽之谈。”他淡定道,“我们从未联系过他的货车公司,也没见过他。”

  熊志勇脸色一白。

  “我唯一一次见他,还是在我女儿齐愿出事以后,在警方的帮助下认识了他。”齐父侃侃而谈,“当时我为女儿的死痛心疾首,但也并没有太过怪罪他,只是让他付出相应的赔偿便好。毕竟人死如灯灭,计较这些毫无意义。”

  “齐愿死后,我为她举行了隆重葬礼,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如果我害死了我女儿,我有必要表现得这样吗?”

  齐父看向他,目光锐利如同鹰隼:“更何况我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亲女儿,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熊志勇满面愕然,被他的不要脸震惊了。

  观众席一阵窃窃私语。

  “对啊,他有什么理由害死自己的亲女儿?齐家那么有钱,又不是养不起。”

  “这个司机怕不是说谎吧……想撇清自己的关系?”

  “你们也太听风就是雨了,一会儿信这一会儿信那的!”

  陆昕气得脸红头疼,膝盖上的双手攥出青筋,恨不得冲下去亲自理论。

  齐愿神色如常,还反过来安慰她:“气什么,不值得为这些人生气。”

  这里大多数人都是舆论的墙头草,哪里风大就往哪里倒,一点自我判断的能力都没有。

  齐父自信地转向法官:“我的讲话完毕。”他的讲话态度流畅自然,令人信服,很轻易就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好感。

  法官点点头,和身边的两个陪审员低声讨论了一阵,而后道:“鉴于本案没有第三人,现在直接开始互相辩论环节。”

  李延整了整领口,先发制人:“听控方证人证言,他和被告方二人在咖啡厅老板见过面,请问有谁能够作证?你们有目击证人吗?”

  钟栩淡淡回答:“没有。”

  “你们没有证人,但我们有。”李延微微一笑,转头向法官道,“我请求让我方证人出庭。”

  法官颔首同意。不一会儿,两名法警簇拥着一个男人坐上了证人席。

  “我是咖啡厅的老板。”在李延的示意之下,那男子缓缓说道,“事发当日,我的确看见齐总和齐太太来过我的咖啡厅,他们是咖啡厅的常客,每个星期三下午都会来。”

  “当时他们也只是和往常一样,来喝下午茶。而且那天下午,我并没有见过这个司机来过,全程只有齐太太和齐总两人而已。这一点,我和我的服务生们都可以作证。”

  陆昕瞳孔微缩,心想:齐家竟然买通了咖啡厅的老板?!

  “原来如此……”齐愿若有所思,“如果证实他们没有见到熊志勇,那么这通交易也就不存在了。”

  陪审团中有人问道:“你确定你的证言完全属实?”

  “我确定!”老板迫不及待地说。

  大法官表示了解,示意他已经可以下庭。

  “他完全是说谎!”熊志勇怒不可遏。

  李延扬起下巴,泰然自若:“说谎?请控方证人拿出确凿证据,不然将构成对我方证人的诽谤。”

  齐妙单手托腮,面露得意之色。齐母也满脸微笑。

  场面顿时一边倒,许多人心中的天秤都已经倒向齐家这边,认为熊志勇在毫无证据地诽谤。

  “唉,果然他就是想讹钱!做有钱人太难了,还要被这样冤枉。”

  “这个司机真是离谱,怎么能说人家害死自己的亲女儿?电视剧也不敢这么编……”

  这些低语自然也流入李延耳中,他顿时乘胜追击,对熊志勇的愤怒视而不见,继续道:“这个司机说齐妙小姐给他打的电话,也完全属于无稽之谈,齐妙小姐当时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这个司机”被他念的冷漠而傲慢,充分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鄙夷。

  陪审团一片唏嘘,连法官也蹙起眉头:“请辩方律师注意言辞。”

  李延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他看向熊志勇,对方脸色紫红,青筋凸起,显然已到强弩之末。

  “他也太过分了……”陆昕喃喃道。

  齐愿低声道:“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李延是故意激起对方的愤怒,一旦原告人情绪失控,那么辩论的过程就很容易受到情绪影响,使很多言论变得不那么理智起来。

  面对李延踌躇满志的模样,钟栩尤为淡定,他按住熊志勇的肩头,向对方摇摇头,示意他冷静。

  “镇静,别上他们的当。”钟栩轻声说道,“我们现在有重要的证据在手,不能功亏一篑。”

  熊志勇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当时在客厅追剧,哪有时间给你打电话。”齐妙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颊边的短发,“我弟弟就坐在我旁边,他看得清清楚楚哦。”

  齐思也作为证人,在法警的带领下上庭。

  不同于以往笑逐颜开的模样,那张俊朗的脸上是罕见的面无表情。

  齐家人一看齐思都出庭作证,又觉得更稳,神色硬气许多。

  齐愿目光一凛。

  “你可以为辩方的证言作证吗?”法官询问这个年轻的少年。

  齐思抬起头,慢慢地说:“我姐当时并没有在我身边,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无法为她作证。”

  没想到突然来了一个大反转,所有人都呆住了。

  齐妙笑脸一僵:“思思,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别闹了,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齐母也吃惊道:“你在说什么傻话呢!快帮你姐姐说句话呀!”

  齐思没理他们,一字一句地说:“不止这些,我还知道一些和案情相关的其他事情。”

  “我亲眼看到那个汽车公司曾经给我妈打过电话。”

  全场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齐思:我是内鬼

  俺不是法律专业滴,所以辩论过程可能有点水,大家轻喷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