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妙双手抱胸,倚在302门旁的白墙上。她穿了一件淡红色的精致裙装, 脚踩高跟鞋, 妆容浓艳, 整个人显得十分气焰嚣张。

  她面前站着一个俯首弯腰的男人,年纪大概三十来岁, 脸上的表情非常难堪。

  “小姐, 这里的护士说她每天都在念叨她的儿子, 说怎样都想见他一面, 不然就耍性子不吃不喝……”男人困扰地叹着气, “护士们都被她烦得不堪其扰,不太愿意再照顾她。”

  齐妙发出一声嗤笑,哼道:“喔?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让我来照顾她吗?”

  “当然不是!”男人惊恐地抬起头, 忙不迭地说,“只是、只是她这样不吃不喝的,身体状况会越来越不好……”

  “她不死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没有必要告诉我。”齐妙瞥了一眼302的房门,轻蔑的神情仿佛如同一把利剑般能将门穿透,“我只是答应了她儿子要照顾她, 至于他老妈现在什么情况, 我不关心。”

  男人讪讪地看着她:“但院方这边是,至少建议让她的亲属来安抚一下病人的情绪……”

  “亲属?她儿子现在都在牢里了,没个两三年的哪里出的来?”

  陆昕默默听到这里,内心一惊:“莫非齐愿的姐姐真的和幕后真凶有关联?”她仰头望了望身旁的人, 齐愿却没什么表情,目光冷淡地直视着齐妙。

  男人一脸为难地说道:“那、那……我们应该?”

  齐妙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甩着手里的名牌包包:“给那些护士加钱,搞个特别看护出来。我可不想让她儿子出狱之后看见她老妈已经没了。”

  男人点头哈腰,连连应声。

  齐妙见吩咐完了,抬眼随意地扫视四周,又漫不经心地说:“好了,下次有这种事你自己看着办,别再把我叫过来了。”她拨弄了一下鲜红的指甲盖,“我很忙,没时间,不想听到这些。”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微微颔首,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憎恶。他很快就掩盖住情绪,小心翼翼地问道:“好的小姐,那我们现在……?”

  “唔,”齐妙单手托腮,想了想,“先去金街走一趟吧,上次逛的那家鞋店很不错,貌似又出新品了。”

  说完,便转身朝电梯走来。

  齐愿见势不妙,反应很快地拽住陆昕的手,背对齐妙向电梯前方的工作间走去。

  齐妙踩着黑色高跟鞋一步步靠近电梯,身后的男人则低眉顺眼地跟随着。

  她走过电梯旁的盆栽,看见两个身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正往前走,便想也不想地叫住她们:“喂,前面那两位,等一下。”

  陆昕后背一僵,心道糟糕,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齐愿。

  后者将脸上的口罩拉高了一些,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然后松开掌心,淡然自若地转过身来。

  她压低声音,轻缓地问道:“这位女士,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齐妙看了看她的脸上的口罩,感觉心中有几分怪异,却又说不出口,只好咳了一下,不客气地说:“你是这里的医生吧?302想要几个特别看护,你安排几个护士过去吧。”

  “不好意思。”齐愿语气平淡地说,“这件事不在我们的负责范围内,你应该去向302的负责医生反馈一下。”

  齐妙不悦地抬起眉毛:“你们应该是同事吧?你直接告诉他不就好了?”

  陆昕眨眨眼,意有所指道:“抱歉,我们也是很忙的。”

  齐妙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脸色青白,嘴唇轻轻颤抖,怒不可遏地瞪着她:“你是什么意思?!你也配嘲讽我?”

  齐愿忍笑地摇摇头,语气真挚:“没有那回事,小姐,我们也有自己要负责的病人,的确没有时间。”

  “你、你!”齐妙简直气到爆炸了,怒发冲冠地蹬了蹬脚,鞋跟撞击地面,瞬间发出难听刺耳的刮擦声,“信不信我一个电话,让你们直接失业?”

  “小姐,您先别太激动。”陆昕认真地看着她,“一些医学数据表明,易怒的人在晚年非常容易罹患阿尔茨海默症和帕金森综合症……”

  “胡说八道!”齐妙看着眼前泰然自若的女医生,一股怒气直冲大脑,她猛地抬起手,在陆昕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想也不想地就朝对方扇去,“你给我闭嘴——”

  一股劲风直直扑面而来,陆昕始料未及,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然而巴掌并没有拍在她的脸上。

  齐妙的手在中途就被齐愿一把截住,后者死死掐着她的手腕,淡漠的目光逐渐变得阴冷。

  “小姐。”她冷冷望着齐妙,苍白的手背上根根青筋微微胀起,“请你适可而止。”

  齐妙仿佛被她狠戾如刀般的眼神刺到,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却没有挣开,语气不由得慌乱起来:“你放开!”

  齐愿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几秒,甩开她的手,牵着陆昕转身离开。

  齐妙整张脸涨红,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们的背影,仍旧沉溺在浓浓的愤怒之中:“这两个人是谁?我要向院长举报她们!”

  男人状似谦卑地低着头,一板一眼道:“小姐,我也不认识她们。”

  齐妙恨不得将牙咬碎,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忿忿地拂袖而去。

  -

  待两人都乘坐电梯往下降时,陆昕和齐愿慢慢从转角走出来。

  “你姐姐怎么这么……”陆昕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感叹道,“蛮横?”

  齐愿见怪不怪:“她从小就这样。”

  “你的家人真是一群奇葩……”陆昕仰头望着她,有些心疼。

  齐愿笑了笑,道:“你的姨妈家也是。”

  陆昕也跟她笑起来,弯着眼睛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们一边说话,并肩走到302前。

  302房门紧闭,毫无声响。

  陆昕和齐愿对视一眼,小心而谨慎地将房门向里推去。

  厚实的塑料门一点点被推开,病房的全貌显山露水般地展现在她们眼前。

  一扇方形落地窗前,病床上正卧着一个六七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人,她的身型太过瘦小,像一朵失去水分、枯萎黑瘦的干花,躺在雪白宽大的病床上,显得十分冷清孤寂。

  她干瘪粗糙的双手平放在胸前,目光呆滞地仰望着天花板。

  听到推门声,她缓缓将目光投过来,眯着眼望了望两人。

  “我不吃东西。”老人抖了抖泛白的嘴唇,嗫嚅道,“我要看、看看阿志……”

  陆昕有些不忍地望了望她,慢慢走过去,看见病房旁的柜子上摆着一盘已经冷透的饭菜。

  齐愿来到她的病床前,弯了弯腰,俯身观察老人的神情:“奶奶,你还记得熊志勇吗?”

  提起熊志勇,生命枯竭的老人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眉目间出现点点喜色:“阿志啊!我记得,他是我的儿子呀!”

  她滔滔不绝地絮叨:“哎!他可听话、可懂事啦,他可是个好孩子呀!”

  齐愿拿出手机,划到熊志勇的照片,拿到李姝面前:“是他吗?”

  李姝眯着眼看了看照片,摇摇头,出乎意料地反驳道:“这个男人是谁呀?我不认得。”

  陆昕怔了怔,惊讶地说:“这是你儿子呀!”

  “我?我的儿子?”李姝像是听见了笑话一般,摇头晃脑地回答,“阿志他才十八岁,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你们、你们一定是在耍我这个老人家……”

  “十八岁?!”陆昕眨眨眼,吃惊地和齐愿面面相觑。

  齐愿沉思片刻,又问道:“您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阿志,是什么时候吗?”

  李姝呆了几秒,僵硬地启唇道:“他,他和我说要去上学了,我就在这里一直等……”她的目光闪烁,好像沉浸在回忆中,“一直等……等到放学的时间,他却没有回来。”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揪住齐愿的大褂衣摆:“你们说,他会去哪啦?是不是在外面贪玩,忘记回家了?”

  齐愿垂眼看着这个杀死了自己的人的母亲,她正像一个普通的、等待自己儿子回家的女人一样,眼中充满了单纯的期待和盼望。

  但她无法对李姝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

  “他应该还有很久才会回来。”齐愿冷淡地说。

  李姝长长地噢了一声:“那我应该给他做饭去。”她一拍脑袋,乐呵地说,“瞧我,都忘记煮饭了!他回来吃不到饭,就得饿肚子了,这可不行……”

  说罢,她撑着床想坐起来,竹竿似的身体轻轻摇摇晃晃地坐直,却又因为无人搀扶,滑稽地倒了下去。

  齐愿轻轻帮她掖了一下被角,缓缓地问:“熊志勇走之前,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陆昕有些担心地握住齐愿冰凉的手。对方的眸光散发着无机质的冷意,有如万年不化的霜雪,使人心生寒意。

  李姝呆愣地直视着天花板,面颊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脸上的老人斑也随之轻轻颤动。

  “阿志去上学了……阿志什么时候才回家……”

  齐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漠然地逼问:“上学之前,他说了什么?”

  “他、他……他说,他要赚到好多好多的钱,以后我们家就有钱了。”李姝幸福地扬起嘴角,前言不搭后语,“他马上就要有钱了,他多乖呀、多厉害呀!”

  “然后呢?”齐愿紧紧盯着她。

  “他说他要走了,一定会回家,可是……”李姝的表情变得悲伤,“可我等了这么久,他也没有回来……”

  高大的僵尸俯瞰着她,有如等待临终之人断气的秃鹫,仿佛在嘲笑、蚕食她最后的希望。

  她冷冷地说:“他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带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