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掰弯(GL)>第80章

  唐果并没有马上动身赶往凤凰,从米扬告诉她开始,她陷入了一种矛盾的状态,每每天亮,她看着院子里那些植物和两只白花花的狗,她都充满了希望,可每当黑夜来临,住在她身体里的另一头猛兽便开始吞噬她积极向上的心脏,它不停的提醒着她,你这样没有担当凭什么求她回到你身边?

  她突然开始害怕,怕安宁忘了自己,同时,也怕她像自己思念她一样思念着自己。这种矛盾,来自于这近半年的空间距离,怕改变,却又怕从未改变的心情,让她消沉了好些天。

  直到再一次在医院碰到米扬,她问起来有没有安宁的消息,唐果才在米扬的催促鼓励激将下应着说,她会去找她。

  那一夜,她几乎都没有入眠,一直熬到黎明时分,才浅浅入梦,那是分开后她第一次梦见安宁,她看见她站在遇见的露天阳台上看着自己,表情平淡的像是在看一个和任何一个陌生人无意的人,那么平静,那么冷淡。那种冷淡,让她在梦里心痛的无以复加,她疯了般去叫她,想对她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却在叫出那个名字的一瞬间突然从梦中惊醒,滚烫的眼泪急促的从眼角坠落,她紧紧的抓着被子坐在值班室的单人床上,瞪着眼睛茫然的盯着漆黑的空间,久久的无法平复那种从梦里带出来的心痛。

  后来,她再也不敢试着去睡觉,怕再一次落入恐惧的深渊。她害怕梦里安宁的眼神,因为那让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她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了。也正是因为这个梦,更催促着她在漆黑的夜里,对着一片白茫茫的墙壁坚定了天一亮,她就要去找她的决定。

  她蜷缩着身体在被窝里躺了接近一个小时,直到天蒙蒙亮,百叶窗里透进来一丝朦胧的光,她掀开被子机械的起身。

  洗漱的时候她尝试过拨通那个这几个月里无数次拨出的号码,它像最初一样,从未消失,却也从未接通。

  听筒里传来语音提示的时候,唐果放下手机弯腰捧了一捧水泼在脸上,接近零度的水温让和着那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的女音让她的心坠入了冰窖。可她不敢灰心,也不能灰心。她要找到她,不管前途有多暗淡,更不管未来是否可期。

  她微微抬起头看着洗手池前的那方镜子里,那个刘海沾了冷水揪成了一缕一缕往下滴水眼神颓靡的没有一丝生气的女人,竟是自己么?

  她眨了眨眼睛,试着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勾了勾唇角,看见对方对自己露出有些邪魅的笑的时候,她的心狠狠的抽痛了一下,她的安宁,不是这样笑的。她对自己的笑,一直都温暖的如同冬日暖阳,何时像这样阴冷过?

  这镜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个人,真的是自己么?她有些想哭,她怎么能这样去见安宁?她本就对自己那样失望,如今这幅面容,恐怕,会让她对自己更加失望罢?

  交完班回家,她对着衣柜站了许久,最后取出了安宁留在柜子里的一件黑色毛衣和棕色大衣,之后她花了近一个小时在房间里用她从来都很少用的眉笔腮红很认真的给自己描了一个异常精致的妆,妆容很淡,却让她看上去精神了许多,脸色也不再那么难看。唇彩点上去之后,她对着镜子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笑了笑,颤颤的说了一个字:“嗨。”

  最早一班铜仁开往凤凰的大巴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人,唐果上车后在空荡荡的后排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车在出站口排队等工作人员检查安全带的时候,她借着站边昏黄的路灯看见车窗上厚重的雾气,低矮的路灯隔着雾蒙蒙的玻璃晕成一团暖黄色,唐果侧头抵着车窗,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团光影,心再不像前一天那样惶惶不安,它变得异常的安静,是在等待一个准确的结果。

  这一路火车到铜仁,她用了接近八个小时的时间将认识安宁这一年多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涕泪交加时她们,相视而笑是她们,原来这一年多,她和安宁竟曾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而那些回忆,无一例外的,让她心痛,却又让她安慰。她突然不再那样害怕,因为目的地越近,她的心,越平静,平静的好像,她只是去接回了一趟娘家的安宁。这种感觉很奇妙,奇妙到,她无从得知它产生的原因,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可事实却真实如此。

  唐果记得,这是安宁离开后她第三次来凤凰,可再次伫立在白桥之上,一切都显得与往常不同。

  天气很好,清晨静谧的阳光撒在江面上,依稀还能见着袅袅的水汽。

  冬天游客并不多,阳光并没有让这座山间古镇变得热闹起来,只在漆黑的飞檐和吊脚楼下安静的江面上反折着温柔的光。唐果缩着唇,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然后静静的看着那团水汽在眼前散去之后,把双手插进大衣兜里,勾着唇,转身往“遇见”走去。

  站在门口的石阶上,唐果仰着头,安静的看着门上的赤金色的新牌匾,店名依然叫遇见,却再也不是最初的小楷。虽然上次来看就知道安静已经将这处客栈盘了出去,可现在当另一个遇见叠现在这同样的地方,唐果还是忍不住有些伤怀。她闹不懂为什么安静非要将它盘出去,自己真的那样让她厌恶吗?她就那样害怕自己再找到安宁么?

  大约是刚开门不久,店里柜台后坐着的胖老板缩着脖子打着哈欠好一会儿才发现门口站着的纤瘦却气质如华的女人。他眨了眨眼挤了挤眼角浑浊的泪汁,起身绕过柜台走到门口,缩着脖子笑问唐果:“美女,找客栈吗?”

  唐果眸光微转,将视线从门匾上挪到老板身上,心下了然,留下遇见这个店名,不过是这老板同周边许多家客栈一样的伪文艺经营方式罢了。

  唐果没有回答,胖老板也丝毫不在意,他往里靠了靠,将整扇门的位置都让给唐果:“你先看看房间吧,冬天生意不好,店是我新盘下来的,给你算便宜点。”

  唐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抿着唇抬脚跨过门槛,熟门熟路的往前直接走到木梯口,一眨眼的工夫已经上了楼,只留下胖老板一脸惊讶的挪动着步子喘息着跟着上楼。

  二楼除了靠里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关着门,其余的屋子都开着没人入住。唐果径直走到左边的大房间,视线飞快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这店老板盘下这客栈,改动的地方,却搞笑的只有门口那一块牌匾。这屋子里的一切,甚至床边的那一套古朴的榻榻米和茶座,都没有换过。

  房间外的露台上依旧摆着那架木秋千,因为是冬天,遮阳伞被收成了束,秋千上还留着一层寒露,看上去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人坐过,因为露水下面,是一层湿润的灰。

  唐果缓步上前,驻足在秋千旁边,侧身对着隔壁房间窗口的方向,缓缓的抬起右手,指尖抚上湿润的秋千架,稍一用力,它便轻轻的前后摇晃起来。

  唐果低下头,吸了吸鼻子,看着秋千凳上的露珠,阳光在晶莹的露珠上留下灿烂的影子,她仿佛看见了一年多以前,有一个身姿婀娜神态静好的女人曾安静的坐在这里,她在同眼前坐着的那个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说一两句话,看上去很自然,而她时不时往前方飞檐下的房间窗户飘去的眼神,却告诉那个探着头一点不害臊的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的女人,她想离开露台,去她的房间。

  胖老板急促的脚步声穿过来,唐果抬起头,看着他气息不平的胸口,闷声问:“这间房多少钱?”

  “美女你真会挑,这是我们店最好的一间房,你看这个露台多大,秋千,躺椅应有尽有,而且正面着沱江。视野又开阔…”

  “我知道,”唐果不想再听他吹嘘,皱着眉打断他:“您直说说多少钱。”

  胖老板楞了一下,随即脸上挂起一抹油腻腻的笑,举起手对着唐果伸出一只手比了一个七。

  皱着的眉弯的更深了些,唐果淡淡的说:“现在是淡季。”

  老板自然是知道这是淡季,可刚才唐果的表情,他站在楼梯口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在他眼里,唐果分明就是那些追忆逝水流年的文艺青年中的一员,这客栈内部她这样熟悉,加上她刚开始的表情,说明这里对她有不同的意义,在他们经济能承受的范围内,他自信,唐果会乖乖付钱。

  “六,不能再少,这房间好,再怎么淡季,也不缺客人。”

  唐果沉吟了片刻,点头应了。之后跟在油腻腻的老板身后下楼付了房款领了房卡,她没再上楼,而是直接转身,走进了稀稀拉拉的人流中。全然不曾回应过老板探究的眼神。

  从遇见出来,唐果围着右岸转了一整圈,直到时间接近正午,阳光铺满了古城每一个不被遮掩的角落,人流才渐渐的多了起来,身边不再那么清冷,太阳晒在身上带着暖意,可她却一刻也不愿意停歇,哪怕她知道在这样一个层层叠叠的错落着客栈的古城里要找到一个人,本就只能靠运气和缘分,况且,那个人,此刻是不是真的在这里,她都完全不知道,可她依然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哪怕是零散的卖稀奇的手工制品的路边摊,虽然,她的安宁对这样拥挤嘈杂的地方,从来没有过兴趣。

  午饭她在附近随意凑合了一顿,之后便绕去了左岸,在水车边上了蓬船。

  艄公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上去年岁有些大了,佝偻着无法再伸直的脊背,动作缓慢的摆着船桨,唐果坐在船蓬外,看着他厚实的棉衣腰际挂着的旱烟袋和他握着船桨还有些裂口的粗糙的大手,他脚下踩着一张宣传单,赤红的页面上印着几个烫金的大字:邂逅凤凰,遇见爱。她突然心头一动,张嘴问道:“爷爷,您说,怎么才能让一个人知道你爱她?”

  艄公显然有些意外自己的小客人突然和自己说起了话,问的还是这样一个问题,他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船桨,又抽出旱烟杆支了支头上的毡帽:“你们这些小年轻,成天就想着情情爱爱,结果爱不爱,什么是爱,还要问别人。这种问题,旁人怎么会晓得,你问错地方咯。”

  唐果疑惑的眯了眯眼睛“那我应该问谁?”

  “问谁?”艄公像是听到一个多么滑稽的问题,胡须一颤,他左右瞧了瞧观察了一下位置,使劲摇了两下船桨,之后坐在船头上裹烟,边往烟叶里放烟丝边叹气“问天问地,不如问心。”

  唐果看着他裹好烟球,还想继续问他什么,却见他自顾自的叼起烟杆点了火,明摆着不愿意再说话了,便只能打住,看着艄公脚下那张宣传画陷入沉默。问心,是啊,爱与不爱,旁人如何帮你体会?心是自己的,爱也是自己的。曾经安宁用心却在自己身上体会不到安全感,所以失望离开,而如今,她只希望,这近半年的沉淀,能让感受到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同她在一起的决心,坚定的就像她要找到她不管她在东或西的心。

  蓬船顺流而下,艄公不再说话之后,唐果往后挪了位置,依在船蓬后方甲板上晒太阳,船桨拨水发出的声音和着这冬日里暖人的阳光,很快让她陷入半迷瞪的状态。

  她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船滑过了虹桥下方,桥上有人弹琴山歌,情感真挚古朴,她眯着眼弯了弯唇角,身体往后扬了扬,选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船舱口。

  之后,她便睡着了,她在温暖的阳光下做了一个斑斓的梦,她第二次梦见安宁,她看见她穿了一件藏青色的毛领羽绒服,站在虹桥上。微笑着对窝在船上的自己挥手,像是在等她上岸,好带她回家。

  唐果深处梦中,却也晓得这不过是一场梦,梦中人如今早已不知去向。她在梦里朝安宁笑,越笑,眼睛越酸,泪水滂沱,不受控制。

  “我这马上掉头了,你在这里上船可不划算。”

  艄公的声音依稀入耳,惊扰着唐果的美梦,她从梦中转醒,却不愿意睁开眼睛,她多么想让梦境能久些,更久些。

  “没关系,谢谢。”

  回答的声音有些缥缈,很柔软,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进耳朵。唐果眉稍一跳,在半梦半醒中勾起唇角,大约是睡糊涂了,分不清是梦或现实,那缥缈且温和的声音,却依然和着梦境带给她心脏酸涩的冲击却依然让她更加泪目。泪汁浸润舌底,是咸涩的味道。

  艄公将船靠岸,唐果依旧闭着眼,她低头用手背擦了擦眼,不愿意让新上船的游客看见自己尴尬而狼狈的样子。

  有人上船,小船承重往**斜,水波荡漾中船身有些轻微的摇晃,唐果缓缓睁开眼睛,微仰着头看向船船后方,阳光洒在她脸上,一大片彩虹在她眼底绽放,那是她的眼泪带给她的视角盛宴。

  她仰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太阳,直到小船继续顺流而下。她才收回视线,被阳光刺的看不清的眼睛瞥见江边的白塔,原来,从虹桥下来不过两百米的距离,她竟然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等着眼睛清明了,她远远了望了一眼虹桥,那里空荡荡的,游人都没看见一个,何况是安宁…

  悲伤迅速的充斥了心脏。唐果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着船头张口喊:“麻烦你,爷爷,我想…”

  与她坐在同一侧只是身处船蓬内原本正在透过船蓬的小窗户往外看的女人听了她的声音猛然偏头,四目相对的时候,唐果愣了,她在一秒钟内听见了来自心底的欢呼,并且在那一秒之后迅速感受到一阵从心脏发出直达全身的疼痛,痛到无法呼吸……

  她痛苦的低下头去,捂着胸口张着嘴却无法呼吸,是她,梦里的人,出现在眼前,她穿着,梦里那见白色的羽绒服……

  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唐果张着嘴,却丝毫没有办法吸气,她难受的想哭,却什么都做不了。是她,是她的安宁,任唐果如何猜想,也从未想过她们会以这样突兀的方式重新走进彼此的视线,一切都巧合的好荒唐,荒唐的就像一场梦,旁人分不清,到底眼前的她,是不是真的…

  “唐果?”

  安宁的声音没有太多温度却无法将她的关心和紧张完全掩盖,那简单的两个字入耳,堵在唐果胸口的那一口气,像是瞬间被人扯去了阀门,空气重新流通的时候,唐果的情绪如同爆发的山泉,她还来不及控制,已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