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掰弯(GL)>第72章

  唐果醒来时,天还没亮,安宁歪着身体靠在床尾睡着了,半身露在被子外,是给唐果按摩腿的时候困极了没来得及换到床头就睡去了。房间里一整夜都开着幽暗的夜灯,微弱的光线下安宁白玉般的皮肤上泛着点儿淡淡的微光。她显然累极了,扭着身体歪着腰那般不舒适的姿势,她鼻息间竟有细微的鼾声。

  唐果勾着腰轻手轻脚的起身,脚还没落地,大脑便传来一阵眩晕感,她支着床沿稳住身形,吸了一口气,轻轻的做了一个甩头的动作,左耳里顿时一阵天崩地裂的轰鸣声伴着一阵强烈到让她想要呕吐的眩晕感。

  她两手抓紧了被角,等那一阵眩晕感过去才敢再次站起来,小心翼翼的,连偏头的动作,都做的无比僵硬。

  撩了被角帮安宁盖了被子,她支着脖子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在洗漱间里,她看见自己脸上红晕已经被血瘀的乌青替代的指痕,长长短短,五条,一条不少。

  抬手试探着摸了一下其中一条看上去稍微轻一点的瘀痕,顿时一阵刺刺的疼痛,唐果抿着唇,连本能的因为疼痛会做出的呲牙动作都省略了,因为左边唇角上的那一块破皮,经过一夜的生长,上下唇角粘连在一起,只是弯一下唇角的动作,都让她觉得牵扯着刺啦啦的疼痛。

  站在洗漱台前,唐果皱着眉死死的盯着镜子里那个面容憔悴看上去落魄又滑稽的女人,简直不敢相信那竟然是自己。

  可面上传来的痛感和耳朵里时时的嗡嗡声,又让她保持着清醒,是的,那个看上去可怜兮兮眼里没有一丝神采的女人,真的是自己。

  她沉默着,用空洞的眼神看着镜子里那个同样眼神空洞的女人,许久许久。

  终于,她在十几分钟后,颓然的低下头,这一牵拉的动作,同样牵扯了她耳蜗深处一般,带给她一阵头晕目眩。她看着自己支在洗手池上的手,十指紧绷,没有办法指控它们放松,像是时刻保持着警惕,又像是在害怕。

  她盯着它们,忽然发出一声嗤笑,并不顾左边唇角的刺痛,她抬手将洗漱间的所有灯光开关打开,并不宽敞的屋子里霎时间变得透亮,面前镜子里的人影也变得更加清晰。

  她试探着,将上半身往前凑了凑,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些,然后一点一点的洗脸,顺便将唇角被扯开的破皮流下的新鲜血迹擦掉。

  她一直重复着洗脸的动作,像是只要继续,就能将那五条丑陋的痕迹擦去一般,眼神空洞,动作僵硬。

  直到安宁从房间出来和她说了早安,又站在旁边刷了牙,发现她依然持续着同样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洗脸,并且只洗左边。

  安宁站在她左边,看着镜子里的唐果,眉峰紧蹙,轻轻开口“是不是很痛?”

  镜子里唐果的表情终于有一丝变化,她握紧了右手的毛巾,缓缓的侧头,盯着安宁,用干哑的喉咙说:“你再说一遍。”

  安宁微仰着头看着唐果的脸,表情变得更加担忧起来,她重复着问了一遍是不是很痛之后接着说:“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唐果眉毛一颤,轻轻转身,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右边唇角,之后叹了一口气:“没事,刚刚在走神。”

  “真的没事吗?”安宁追问着,伸手去触碰了她的唇角,用食指将那里刚刚流出来的一滴血液擦拭掉。

  唐果皱着眉,看着镜子里的安宁“嗯。”

  “几点了?我该上班了。”

  “快七点,我去做早饭,你洗漱完下楼吃了早饭再去吧。”

  唐果轻轻点头答应“好。”

  等安宁下了楼,唐果才返回房间,在床头柜上找到手机拨了一个曾经工会活动认识的一个耳鼻喉的医生的电话号码。

  那端接通后,她面无表情的寒暄了两句,直奔主题问道:“如果耳朵受了外伤,出现短暂性的外伤性耳聋,需要注意什么?”

  电话那端刚睡醒的人用迷迷糊糊的声音回答了唐果一些注意事项,并问她是谁受伤了,要去医院用内窥镜看看到底有没有大问题才能下定论。

  唐果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说:“好。你今天上班吗?下午我抽空去你们科室,你帮我看看?”

  电话那端给了准确的信息之后,唐果挂了电话。她颓然的把手机扔到床上,脱力的坠坐在床沿上,刚刚在洗漱间,安宁站在她左边说话,声音稍微有些低却也不至于一个字也听不见。可当时,若不是在镜子里看见了安宁唇瓣开合,她真的就不会知道安宁讲了话。

  她故意侧身让安宁重新讲一次并且认真辨别,发现左耳里,除了短暂而细微的蚊虫嘶鸣般的噪音之外,没有传达给她任何有用的信息。她在一确定了自己的左耳接收不到讯息后的一瞬间想到了曾经学到过的一个词汇:外伤性耳聋。

  右脸上表情一变就牵扯着的疼痛和作为一名医生的认知,让唐果心里猛然一酸,那一巴掌,唐爸爸没有留一丝余力,他是真的发了怒,自己出柜的路,才一开始,就遇到这样的阻碍,这让她心痛,却又更加心酸。因为,那过去快三十年里一直扮演着宠她爱她的慈父角色的父亲,亲口对她说,她丢的不是一个人的脸,而是整个唐家的脸…

  丢脸?呵。

  唐果站起身,在衣柜里找出干净的衣裤边穿边笑,当心里压抑的疼痛苏醒过来,脸上那点皮外伤的痛觉就显得异常的微不足道。她不停的笑,不停的笑,甚至发出哈哈声,唇角破皮的地方又开始流血,她丝毫不在意,只扬起头,笑的撕心裂肺,泪如雨下。

  交班时唐果站在靠后的地方,整理了长发遮着大半的左脸,却还是被站在自己身边的米扬,她斜着眼撇了一眼会议室前方确定没有人看这边,之后才像不倒翁一样往唐果身边靠了靠,在她左耳旁边悄声问:“你出啥事儿了?”

  唐果只觉得耳边一阵温热的风撩的自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本能的缩了缩脑袋,小心的转过头看了米扬一样,朝着她疑惑的表情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之后转身站正认真听教导。

  米扬瘪瘪嘴,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唐果余光看见她说了话,却一个字都没听清,心里一阵烦闷,她依然不敢有对于平常来说再正常不过的稍微大一点的偏头动作,一动就晕。耳朵听不见,明知道别人在说话,却听不清的感觉,就像是用文火在炙烤心尖上爬行的蚂蚁,一时解决不了蚂蚁爬行的焦灼感,又无法把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移开。

  好不容易坚持到早会结束,她迫不及待的落座,拉着同组的一个还在轮转的同事说:“我有点不舒服。你查房的时候带着米扬帮我把我那几个病人看一下吧。”

  办公室原本嘈杂的声音登时消失不再,所有人都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转头一脸茫然的看向唐果。

  唐果愣了一下,明白过来是自己突然有一边耳朵听不见还不适应,所以不自觉的把平常对话的声音提高了。她装着不在意这些样子,对着一张张或好奇或窥探的脸说笑了一下说:“没把握住声音。”然后转身对着电脑屏幕。

  办公室里很快恢复了最初的模样,米扬跟着出去查房了,没有离开的几个医生和实习生讨论病历的声音听进耳朵里,让唐果越加烦暴躁起来,她看了看时间,才刚刚八点半,这时候去耳鼻喉科找朋友看耳朵又不现实,所以她只能撰着拳头闭着眼睛不停的深呼吸来屏蔽那些让她烦躁的声音。

  一整个上午,米扬帮她把事情整理的很规整,许多事情,她只需要在旁边看着米扬做就行,这样她便轻松了很多。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一点半,她准备去趁没有特别的事情需要处理的时间检查一下耳朵,却在给米扬安排事情的时接到了司喻的电话。

  唐果有些意外的看着屏幕上跳动了两个字,疑惑的接起电话,喂字才刚刚说出口,还没等她问什么事,那边司喻压着哭腔喊出的命令已经传进了耳朵。

  “唐果,你听我说,听我说,你,你,唐果你来北京,现在!马上!和桑瑜她爸妈一起,马上!!!”最后一个马上,司喻是咆哮着吼出来的,她嘶裂的声音伴着孩子般嚎啕的痛哭声,那声音像是鼓锤重重的击破了寺庙里的钟,钟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唐果的心脏没来由的如同被巨大的铁爪爪住,爪子收紧的时候,她听见自己的心脏硬生生的被挤破飙血的声音。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桑瑜怎么了,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硬说不出话来。她捂着胸口,用力的狠狠的去咳嗽,声门肌肉恢复正常工作的同时,她感觉到左耳耳蜗里一阵剧烈的疼痛,眩晕感伴随而来,她几乎站不稳,一把撑在米扬的胳膊上。

  “桑瑜,她怎么了!?”

  “喂,你还好吧?唐老师?喂?”米扬见她表情不对,赶紧扶着她问。

  唐果只保持着支着手在她胳膊上的动作,举着听电话的右手突然颓然垂下,之后,重重的跌落在办公桌下。任米扬和围上来的同事怎么喊怎么问,她都听不见了。滂沱的泪水让她迷失了视线,她像个孩子一般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是我大意了,我明知道他那么不满,那么愤怒,那么狂躁,是我没有提醒你,是我害了你…”

  去北京的飞机上,唐果始终瞪着眼睛,她不停的看手机,焦灼的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安宁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几度想要流出的眼泪都被压了回去,她就那么握着唐果的手,每一次唐果看手机,每一次唐果叹息,每一次唐果说都是她的错的时候,她都握紧唐她的手,闭着眼睛仰着头对唐果无声的说“没关系…没关系…”哪怕,她知道她情绪不稳定可能一次也没听见。

  下飞机被司喻安排的人接到医院,四个人在司机的带领下一路跌跌撞撞的冲到手术室门口,却只看见坐在门外长椅上捧着头等待的司喻。

  唐果深吸了一口气,先前那么焦急的脚步却在到医院看到司喻后那一刻变得异常沉重,仿佛千斤顶缠在脚上,让她无法动弹。

  “小唐啊,桑瑜她,她在哪里啊?”桑妈妈抽泣着上来抓着唐果的手问“我的女儿,她在哪里啊?”

  唐果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在看见桑瑜父母脸上纵横的眼泪后又开始狂飙,她稳住情绪,对桑妈妈说:“阿姨,没事的,没事,桑瑜不会有事的。”

  这边唐果还在安慰桑瑜父母,那边司喻阴郁却而爆戾的声音传过来。

  “唐果。”

  唐果本能的回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却在转头的那一瞬间,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晃而过的黑晕闪过,接着,便是无数的黄色斑点般的星星。

  耳朵痛,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了。

  她感觉到有人拉她扶她,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用尽全力去睁开眼睛,在看见安宁婆娑的泪眼后,她努力的想抬手告诉她自己没事,却没办法动弹,她只能由着自己沉重的身体,重重的往下坠去。视线旋转,她看见司喻因为憎恨发狂到血红的眼睛,拼着意识里最后一口气,她用满是腥甜的血味的嘴里,呜咽着问了六个字:“桑瑜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