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吧果儿？”秦薇薇把车从派出所开出来，见唐果低着头没精打采的样子，有些心疼。
唐果刚刚签了文件，秦岳被认定是情绪激动的情况下过失伤人，并且因为唐果的伤属于轻伤，秦岳家属表示愿意负担所有治疗费用和修养期间的损失补偿，最终被确认为不需要遭受牢狱之灾。秦薇薇见她心情不好，以为她是对秦岳的事情耿耿于怀。
唐果偏过头，还有三天就过年了。就连派出所门口的景观树上都挂了喜气洋洋的红色小灯笼。千家万家都是幸福洋溢的样子，她却觉得寂寞的心里在发寒。
“没什么。”唐果摇摇头“去河边转转吧。”
“阿姨还在家等我们回去…”秦薇薇为难的看着唐果，见她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叹了一口气，把车开上马路。
春节临近，成都的气温回升了许多，几乎每天都可以看见太阳。唐果靠在副驾驶上，木讷的看着后视镜里飞快转动的车后轮和自己的半张脸，接近一个月没有出门，阳光是什么味道，她都快忘了。她像是一只从来没有见过白天的僵尸，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车开过自家小区门口，唐果呼了一口气，低头掏出手机给唐妈妈打了个电话，说是好久没有晒过太阳，今天天气好，和秦薇薇去河边的茶馆坐坐，让她不要担心。
唐妈妈担心的在电话那边千叮咛万嘱咐要秦薇薇把车开慢点，要早点回家吃晚饭，不要再吃刺激性的东西唐果都一一答应了。
应着唐果的要求，秦薇薇把车停在一家露天的河边茶园。下车去扶了唐果在靠近围栏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服务员拿了茶单上来问两人要什么茶，唐果偏头看着干涸期水位低的可以看见河床上的鹅卵石的河心，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说：“小叶苦丁。”
秦薇薇抬眉看了她一眼，唇角动了动，想阻止，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回头对服务员说：“给我一杯菊花茶。再随便上点小吃。”
唐果半趴在椅子的扶手上，看着对岸被寒冬折磨的没有了生气的柳条，眸光暗淡。
冬日本来暖烘烘的阳光洒在身上，她却没有觉察到一丝温度，反而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寒气，寒意聚集在她的右腿上，也堆积在她的胃里，她有些想吐。
茶被端上来，同时摆在面前的，还有一份南瓜饼和芝麻酥。秦薇薇把两只装着零食的碟子往唐果很前推了推，她看也没看一眼，右手端起属于她的那一杯小叶苦丁，重新转头看向河床。
她把冒着腾腾热气的玻璃杯捧在手心，像是在取暖，又像是怕被人抢走的样子惹的秦薇薇有些气恼。
“不烫吗？！”站起身夺过唐果手里的玻璃杯，秦薇薇气急败坏的拉起她的手看着她被烫的通红的手心一下就红了眼，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唐果，你就不能好好对待自己吗？你现在这样，没有生气没有血色，哪里像是一个人？！”
唐果眨了眨眼，她扬起头看着秦薇薇，对着笑了一下“好端端的，我的银行卡里多出四十万。还好久都不用上班，我挺高兴的。你还要吃什么？我请客。”
“你……！”秦薇薇气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时间难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四十万，是秦岳给的。
唐果还记得，一个小时前，那个把自己推下楼的男人被带出来，在一群人的陪伴下，站在自己身边，在同样的一份文件下，签了字。
他说我确实太冲动了，对不起唐医生，这样吧，多赔你十万，给你四十万的时候，对着唐果笑的一脸得意。
唐果没有理会他，默然的签了字想离开的时候，他却不死心的走上前，故作夸张的斜着眼看了一眼唐果的右腿，嗤笑一声小声在唐果耳边问：
“你不会以为安宁会真的跟你吧？做梦吧你，我和她认识十三年在一起六年，她为我流过产你知道吗？这六年里，任她再怎么冷淡，还是有数不清的次数在我身下享受鱼水之欢，哦，我一直很好奇，你明知道她是我的，还要来抢，还这么在意她，是不是因为你们同性恋，不介意自己的女人和男人做过爱为男人流过产的哦？”
“我能给她她想要的一切，包括那个院子，你以为她一个人，是怎么活的那么自在的？你以为她是怎么把一家入不敷出的店一直开下去的？她没你想的那么纯洁。呵呵。”
那一刻，唐果只觉得脑子里一阵轰鸣，她用了所有的理智，才握紧了拐杖忍着没有出声，偏过头瞪着秦岳，唐果深吸了一口气，忽的勾起唇角“谢谢你的四十万，秦先生。”
微风吹过，撩起唐果又长长了些的头发，发丝抚在脸上，扫过眼角，唐果眨眨眼，对着河床呼了一口气，眼睛很干，很涩。
她捧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中间淡黄色液体，茶味很浓，又苦又涩。她低眉认真看了沉在水底的茶叶，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茶，只有一个人可以把它泡成微苦带甘的清新绿…
指尖滑过杯口圆盾光滑的玻璃面，唐果微微蹙起眉，不信邪的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浓郁的苦味占据着味蕾，鼻息间浓厚刺鼻的味道冲撞着她的神经，她捂着嘴，飞快的偏过头，哇的一声，吐了。
秦薇薇赶紧上前帮她拍背，问服务员要了一杯温水，等她趴在扶手上吐的缓过劲。
胃里没有东西，吐出来的除了茶水，就只剩淡绿色的胆汁。嘴里的苦味更浓了些，唐果忍不住呕了好几次，直到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吐，才缓过来。
“快，漱漱口。”递过水杯，秦薇薇边帮她继续拍背边让服务员换桌子。
唐果靠在椅子上，脱力的摆摆手。一阵痉挛过后，胃开始抽着疼痛。她捂着上腹对上来问是不是茶有什么问题的服务员说“没事儿，喝太急了。”
“你胃怎么了？阿姨说你最近总吐。吃又吃不下，吃点儿还吐。你怎么养的好你的腿？”换了桌，秦薇薇把唐果的茶递还给服务员，让她上了一杯白水。
“没怎么，可能胃炎复发了。”唐果擦了擦嘴，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口腔里依然泛着胆汁的苦涩味道，她捻了一粒芝麻酥放进嘴里，让香浓的甜味冲散苦涩。
“胃炎？”秦薇薇抬高了嗓音“你有胃炎？我怎么不知道？”
唐果笑了一下“你又没随时跟着我，这种小问题，不知道很正常。”
“什么时候开始的？”
“读研的时候，那时候胃口不好，饱一顿饿一顿。有时候在医院也顾不得吃饭。”
唐果的话轻飘飘的，秦薇薇却听的眉头越皱越深。她转着自己的椅子移到唐果身边，捉了她冰凉的手“果儿，你…情绪性的胃炎？”
唐果把手从秦薇薇手里抽出来，偏头不再看她，咽下嘴里的芝麻酥，微微眯起眼睛笑了笑“回去吧。”
车开回小区，上电梯之前，唐果侧头对秦薇薇讲：“我妈以为，我得腿是自己摔伤的。”
秦薇薇愣了一下，忧心忡忡的看着唐果应了一声：“知道了。”
唐妈妈在厨房里炖汤，房门刚推开，唐果就闻到香浓的参汤味。她在门口换了一只拖鞋，拄着拐杖走出玄关对厨房大声说：“老妈，秦薇薇来蹭饭来了。让她回去，死活不回。”
唐妈妈听着声音从厨房里出来，瞪着唐果骂“怎么说话呢你，你叫她回哪里去？”说着过来拉秦薇薇的手“薇薇，听阿姨的，下次别再带她出去透风。让她闷在家里发霉。”
秦薇薇笑着说好，转身跟着唐果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看着她，唐妈妈重新走回厨房之后，她又回到刚刚在河边的样子，坐在那里，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犹豫了许久，秦薇薇终于开口对唐果说“果果儿，关于安宁，如果你…”
“她挺好的。”唐果打断秦薇薇的话，她偏过头，朝秦薇薇扯了扯唇角“我，也挺好的，不用操心。”
“我是说假如你真的放不下…”
“没什么放的下放不下的。”再次打断秦薇薇的话，唐果伸手抓了遥控器换台，视线转回电视屏幕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秦薇薇的话“快过年了。”
秦薇薇不能理解她突然这一句快过年了是什么意思，看着她依然一副愁容。
“你给阿呆买了新年的小衣服小皮鞋了吗？”
“买了。”唐果明显不愿意再谈关于安宁的话题，秦薇薇没有再勉强，她拍了拍唐果的手，起身去厨房帮忙了。
唐果弯腰把放太久了有些胀痛的右腿抬到茶几上放下，靠进沙发里，捂着冷冰冰的疼痛着的胃盯着电视。戏曲频道播放着往年的春晚，搞笑的小品台词和动作对她来说丝毫不起作用，她听进了所有的台词，却没办法将那些文字转化成一句完整的话，像是失去了理解能力。她看着摄像机转向观众席，上面的人一个个笑的那么开心，她只能学着她们的样子，勉强的扯了扯唇角，在笑什么呢？她想，有什么好快乐的呢？明明生活那么苦，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强颜欢笑。
晚饭唐果喝了几口汤，勉强了吃了一块鸡肉就放了筷子。她很想多吃点让自己的老妈宽心，可她真的没胃口，吃不下。
唐妈妈急的眼看着要发火骂人了，被秦薇薇拦着才没有开口。
唐果抱歉的对唐妈妈说：“我不想吃，没胃口。老妈，过几天就好了。”
唐妈妈无法，举着筷子唉声叹气“不吃怎么好的了嘛，你那个腿，啥时候才能走路嘛？”
“阿姨，她说过几天好了就等她嘛。每次少吃点，多吃几次就好了。”秦薇薇也着急，快过年了，医院忙，家里事情也不少，唐妈妈来了之后这十多天她没有来看唐果，没想到这次过来陪她去派出所签字看到的她竟然是这幅模样。
唐果靠在沙发里，唐妈妈每一次叹息都像鞭子抽在身上一样让她疼痛，她想好好笑一笑，好好吃顿饭讨老人家宽心，却又无能为力。她偏着头看了看秦薇薇和自己的老妈，低下头去。
她知道自己又生病了，可是，她依然，不知道该怎么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