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没有拉开阳台窗帘的客厅已经被昏暗的色彩笼罩，屋子里灰蒙蒙的，没有生机。长时间没有人走动，空气里漂浮着看不见的尘埃，氧气吸进去，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刺鼻感。
唐果坐在沙发上，一瞬不瞬的看着前方，心里空洞洞的，像是什么都没想，又像是已经将这28年都回忆了一遍。从秦薇薇走后，她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接近五个小时。
门铃被焦急的摁响了许多次，唐果坐在沙发上，缓缓的扭过麻木的脖子望向玄关，不知道外面是谁，也不想知道。
没有人开门，外面的人更是着急了些，直接拍在防盗门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手机在同一时间响起，唐果低眉，看着闪亮的屏幕，上面跳跃着的，是桑瑜的名字。
“唐果，唐果，我听到手机铃声，你在里面你来给我开门。”桑瑜焦灼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
唐果眨了眨眼，觉得眼睛又干又涩，她朝着玄关张了张嘴，想叫她回去吧，却只发出了一个干哑的音节。
敲门声仍然在继续着，唐果缓缓的动了动早就冻僵了的脚，觉得两条腿都像灌满了铅一样，硬邦邦的没有办法听从自己的指挥。
她艰难的扶着沙发站起来，右脚勾着，伸手取过拐杖，拄着往玄关挪去。
暗红色的铁门被打开，站在门外扬起手正准备再一次敲门的手落空举在半空，视线落在唐果脸上，桑瑜愣了一秒，朝她扯了扯唇角，笑的有些晦涩“我来，看看你。”
唐果没有说话，拄着拐杖微微侧身，让她进屋。
桑瑜关了门，扶着唐果走进客厅，将她安排在沙发上坐下，自己转身观察了一下这个房子的布局。最后才把视线重新转到唐果垂着的后脑勺上，眼底刚刚刻意摆出来给唐果看的笑意渐渐被忧伤和心疼取代，她走到唐果身边蹲下，伸手勾住唐果的脖子将她捞进怀里，掌心顺着唐果的头发抚动“乖乖，想哭的话，一定要哭出来。”
唐果靠在桑瑜肩上，心却异常平静，她觉得很好笑，因为桑瑜说，想哭就要哭出来，可是分明，她连一丝难过，都感受不到。
唐果沉默无声，桑瑜搂着她只能深深的叹息。
阳台的窗帘被拉开，撒下一层灰，桑瑜低头揉了揉眼睛，回头去看坐在沙发上的人，她依旧保持着垂着头的姿势，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桑瑜不知道当初自己走了，唐果是不是用同样的方式这样折磨过自己，可是，这样虽然面无表情却一看就是被层层阴云包裹着的唐果，她看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去心疼，不去自责。
窗帘拉开，屋子里被黄昏最后的暗光照射着亮了些，桑瑜转身回到客厅，找到电源开关，却摁不亮客厅的灯，她以为总闸还没开，找到电箱，却发现不是总闸关了，而是断电了。缓缓合上电箱门，桑瑜转身，靠在墙角看着唐果佝偻着腰缩在沙发上，朦胧的光晕包裹着她，孤独的样子，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小兽，委屈，愤怒，却又倔强的不愿意把自己的伪装卸下给任何人看自己的伤口。
微屈的手指捂在嘴上，桑瑜扬起头，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等到心里酸胀想哭的情绪都散去，她才重新走到唐果身边，用像是怕惊醒梦游的灵魂般柔软的声音小声问她：“果果，家里的电卡在哪里？”
唐果抬起头，看着桑瑜的眼睛，木然的指了指茶几抽屉。
桑瑜在茶几里掏出电卡，扭过身，视线滑过唐果的右腿，皱了皱眉，伸手想去挽起唐果的裤腿。
唐果本能的往后缩了缩腿，躲开桑瑜的手“我饿了。”她说，声音空洞的像是没有声带的骷髅张嘴发出的骨骼碰撞声。
桑瑜收回手，弯腰站起来，她很开心唐果对她说话了，而且，她说的是，她饿了。
她朝唐果扬了扬手里的卡片“太晚了没地方买菜，我先点外卖，明天再给你做饭好吗？”
唐果点头“谢谢。”
唇角的笑僵住，才刚刚有些色彩的眸子暗淡下去，桑瑜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低眉看着唐果的的孤单的像是谁也融不进她的生活了一般的身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下楼去充电费，很快就回来。”
玄关传来房门被桑瑜离开时轻轻合上发出的微弱响动时唐果终于抬起头，视线转向阳台，夜幕降临，四周的光线完全暗了下去。整个阳台和房间都是深海般孤独的蓝黑色。
深吸了一口气，唐果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拿起身边的手机，给家里拨了一个电话。
唐妈妈还在电话那边数落唐果好多天没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唐果缓缓开口说“妈，明天你来我这里一趟吧，我前几天摔了一跤。”
唐妈妈在电话那边着急的问情况怎么样的时候，唐果忽然觉得有些心酸和委屈，她疲惫的举着电话，自我安慰的勾了勾唇角，把声音放的尽量自然“不严重，就是一点皮外伤，住院观察了几天，在医院我同事照顾我，明天才出院，所以你明天过来就好。”
唐妈妈不放心的问到底什么情况，怎么这时候才给家里打电话，唐果抿了抿唇，解释说：“真的不严重，严重我同事早通知你了。”
唐妈妈唉唉的叹息着让她好好休息说一早就让唐爸爸开车送她过来，唐果答应着挂了电话。
桑瑜充了电费回来，进门打开客厅的灯。
房间里亮了起来，她先是看了看唐果，随后才弯腰去拖那两只摆在客厅一整个下午了的行李箱。
唐果没有问桑瑜怎么知道自己从安宁家搬出来了，也没有对她说起自己和安宁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更没有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地址房号，她只是坐在那里，沉默着一言不发的看着桑瑜忙着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收拾好，又转身去浴室端了温水出来简单的将茶几和电视柜还有餐桌都擦了擦。
那一抹影子在眼前来来回回许多趟之后，唐果终于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住从眼前路过的桑瑜的手“放下吧，明天我妈过来会收拾。”
“你，通知了阿姨？”桑瑜惊讶的望着唐果。
“嗯。”
“那，你怎么和她说的，关于你的腿？”
唐果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腿，咧了咧唇角“说我自己摔的。”
虽然早就料到唐果绝对不会对任何人主动说起自己受伤的原因，可桑瑜还是被唐果脸上那抹苦涩的笑刺痛了眼睛，她在唐果身边蹲下，微微抬着头看着唐果的眼睛“我申请休了年假，可以照顾你，你让阿姨晚些天再来吧？”
唐果盯着桑瑜的眼睛，沉默了许久，开口却没有回答桑瑜的请求而是反问她：“你是怎么知道我从她那里搬出来了的？”
桑瑜低了低眉，不再去看唐果的眼睛“陈辉告诉我的。”
“陈辉？”唐果冷笑了一声，她还记得自己受伤，也是陈辉告诉桑瑜的。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我还不知道，你和他现在走的那么近。”
桑瑜垂着脸，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不敢抬头看唐果的眼睛，只轻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哪样？”唐果眯起眼睛，嗤笑“我看不懂了，陈辉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又怎么会给你报备我的事情？还是说，你们之间，达成了某种我不知道的协议？目的，只是将安宁从我身边赶走？”
这个荒诞的想法冒出脑海的时候，唐果心里一阵恶寒，声音骤然降了几个梯度，她无法想象，假如事实真的是这样，她该如何去面对眼前这个自己曾经那么深爱过的女人。
桑瑜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唐果，眼角缓缓泛起红晕，她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颤抖着问唐果“唐果…原来我在你眼里，竟然和陈辉一样，是龌龊的因为自己得不到就要拼了命毁掉一切的人吗？我的爱，原来在你眼里，是这么廉价肮脏的吗？”
唐果低眉，桑瑜的话让她警醒，却又让她更加茫然。她觉得眉心很痛，脑子里像缴着一团混乱的毛线球一般理不清楚，是啊，怎么会怀疑她呢？怎么能怀疑她呢？她是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呵。
朝桑瑜伸出手去，唐果曲着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她抿着唇，苦笑着看着桑瑜，透明的眼泪顺着眼角大滴大滴的滑落，鼻音变的厚重，唐果颓然的松开桑瑜的下巴往后倒进沙发里，像是讲起一个悲惨电影的剧情一般，幽幽的说：“桑瑜，安宁走了，她那么轻易的就听话的放开我了，就像当初的你一样…”
“你们都不信我，都不肯给我一个一起面对的机会。那时候我们还年轻，你这样，我只能认了，可是她…那么多次我说过，不管别人怎么看，我爱她，我要她，呵…结果…”
桑瑜心疼的搂着唐果，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哭吧，果儿，哭吧，哭出来，就不好些了。”
“你们为什么会那么自以为是，为什么就觉得你们强行塞给我的，就是我想要的？桑瑜，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都一样…”
“对不起，”唐果的话如同烧红了的烙铁割在心上，桑瑜痛的几乎没办法呼吸，她不停的对唐果说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时间倒流，无论怎么，我都不会离开，唐果，我错了。”
“可是，道歉也没有用啊。我要的，不过是她好好和我在一起。我不管要经历什么，不管要面对什么，两个人真的决定要在一起，又有什么值得害怕…她放弃了，她就这么放弃了…”
桑瑜没有再讲话，只是静静的抱着唐果，听她细碎的念着这件事，抱怨着对安宁处理这件事上的不满意。她没有办法再去说什么，因为她说对不起说希望时光可以倒流的时候，唐果说的那个她，是安宁…
外卖送到，唐果在桑瑜的帮助下来到餐桌前坐下，刚接过桑瑜递过来的筷子，就看见桑瑜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震动。桑瑜用盯着餐盒开盖子的余光撇了一眼手机，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她抽了纸擦去手上沾着的油渍，拿了电话转身走到阳台才接通。
这应该是她在国外认识的朋友打来的电话，因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英文名字，而桑瑜在阳台接电话用的同样是英文。
几分钟后，桑瑜回到餐桌前，表情有些怪异的看了一眼唐果，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有些心虚。
唐果并没有理会，她把桑瑜夹到自己饭盒里的菜夹起放到嘴里，随意的嚼了两下，还没有尝出味道，就吞了下去“你缺钱吗？”
“啊？”桑瑜显然没料到唐果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表情有些惊愕“没，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虽然没出过国，但是，我英语还不错。”唐果放下筷子，侧头看着桑瑜。
桑瑜偏过头，不再看唐果的眼睛“不是什么大事，我问她借钱，是有其他用处。果儿，你放心。”
唐果瘪瘪嘴，任桑瑜和她现在不再是情侣关系，可她还是不可能做到对她的事情完全忽视不管，她问电话那端那个人借的不是三万五万这样的小数目。这让唐果有些隐隐的担心“你，赌钱？”
桑瑜被唐果试探的表情逗笑，她伸过手，笑的宠溺的想要揉揉唐果的头发，却看见唐果不着痕迹的往旁边躲了躲，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她缩回手放在桌上，轻笑着说：“没有，你放心，这个钱我有用处，也还得起。”
唐果本就无心关注其他，桑瑜不说，她便不再多问。她没有什么胃口，喝了几口汤就结束了晚饭。
桑瑜收拾碗筷的时候，唐果坐在沙发上把玩着手机，来来回回翻了无数次通讯记录，除了秦薇薇和自己老妈，一整天，再没有有其他来电或者短讯。
安宁，果然是那个冷淡起来，会让你觉得你什么都不是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