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堂测验,班里一片寂静,温佑下笔飞快写下今日要默写的古诗,门外步履匆匆,不少人抬头张望。班主任段景之出现在门口,他和杜云川交涉了一下,变弯着手指敲了敲门框:“温佑,出来一下。”
温佑一下捏紧手中的笔,抬头看向段景之,心头预感不好,段景之的脸色算不上好看,有着一股强忍的悲悯。
秦准也停笔看向她,没有多言,只是拍了下她的肩安抚她。
温佑起身便匆忙的跟着段景之走了,身影消失在拐角。
走时衣角扫落一根笔,秦准弯腰替她捡起放到桌面上。
杜云川一拍手,组织道:“好了,都继续默写,不要混水摸鱼。”
走廊的尽头,温佑瞧见了安且生。
安且生哑声道:“走吧佑佑。”
温佑深吸一口气,尽管安切生努力抑制,温佑还是察觉出来了,她控制着不让自己失态,道:“走吧安叔叔,快一点……”
说到最后,温佑才发现自己做不到真正的冷静。
安且生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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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佑和安且生步履匆匆地赶到住院部,贺外婆躺在床上半阖着眼,温佑站在门外感到一阵无力,她深深厌恶着这洁白的病床和充斥着消毒水味的走廊。
房内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人,贺外婆的亲戚朋友,殷婆不在其中不知去了何处。
许未终躲在角落抹泪,病床上的贺外婆见到了门外的温佑无力地抬抬手,示意她进来。
几个月前,医生就说贺外婆的日子差不多了,只是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啊?
温佑抬步缓缓走到贺外婆身边,一瞬有些恍惚,想到年幼时耐心地哄着她的外婆,那个她犯错总是会拿着枝条,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外婆。
从哪一年外婆病倒,从此贺外婆就和医院不分离了。
温佑讨厌医院,她总是在医院见到外婆,医院总是治不好外婆的病,医院把她健康活泼的外婆带走了,在温佑幼小的心里,她给医院下了这么一个定义,哪怕长大后也未能摆脱这个想法。
温佑跪在地上,将耳朵凑近贺外婆。
贺外婆道:“佑佑,再给外婆削个苹果好吗。”
温佑说:“好。”
她起身从果篮里挑了一个最红,最大的苹果。
“佑佑和小终留下吧。”
老人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众人散去,房门关上。
“我觉得佑佑小时候头一回来给外婆削苹果,削得不好,被你嫌弃,瞧瞧现在不是削得挺好的嘛。”
许未终没搭话。
温佑静静削着皮,手上的动作缓慢、细致,外婆,你等等好吗,我削慢点,你晚点走好不好?
“妍妍呢?”
许未终连忙道:“在学校呢,妈你想见妍妍吗?”
贺外婆摇了摇头:“医院这么死气沉沉的,就别让她来了,小孩子也不好见到这种场面……”
“妈……”
“没什么好忌讳的,人老了该有这么一遭的。就告诉她,外婆啊,去给她摘星星喽,等她长大就回来了。”
两人默默听着。
“你们两母女,我没什么放心不下的,遗憾的,就是没看着佑佑高考,我没上过大学,佑佑好好读书……”
“还有,你们有什么事敞开了说,别两个跟着闷葫芦似的,但有件事……”贺外婆看着温佑手中已经微露黄色果肉的果子,干瘪的脸露出一抹笑容。
“佑佑喜欢女生?”
许未终的眼神变了。
温佑手中的动作一顿,认了下来:“嗯。”
贺外婆抓了抓床单,叹了一口气,随即淡淡地朝温佑笑了笑:“你说不了的外婆替你说。”
温佑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小准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的。”贺外婆咳了一声,“在一起了?”
温佑默认,许未终抓紧了手里的包,她早知道贺外婆年轻时候的事,所以才会默许殷婆在贺外婆身边照顾,可没想到她的女儿……
“眼神骗不了人的。”贺外婆看着许未终,却是对温佑说着:“佑佑,外婆年轻的时候有太多遗憾,我就希望你们好好的。”
许未终深吸一口气,温佑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没落下。
许未终听出了贺外婆的言外之意,不要在这件事上为难温佑,她泣不成声。
这是贺外婆一生的遗憾,她不想自己的孙女也重蹈覆辙,于是在临终前说下这么一番话。
“和君要是想走,别拦她,她不欠谁的。”
桌上的月季败了,殷婆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一束。
“我的事了了,该走了……”
殷婆轻敲打开病房门。
贺外婆望向门外,躺在床上落下了一滴泪,嘴里喃喃:“你一向不喜我哭。”
“你去哪了?”
“楼下的月季开了,向护士讨了几朵,你一直喜欢的。”殷婆手里是一捧新鲜的月季。
贺外婆回望过往想到了什么,心中一软:“从前我总是分不清玫瑰和月季,现在想想,其实月季又怎么没有玫瑰好看呢?”
“佑佑,头发长了,去剪了吧。”
我曾偏爱这林中风,何奈世俗不允,终成意难平。
最后一块果皮落下,温佑怔了怔,看着手中饱满的苹果,良久无言,苹果,外婆你来看看佑佑削得苹果啊,手中刺痛,鲜血从指尖流出。
血……。
温佑搓去了手上的血迹,月季很漂亮,可是外婆回不来了。
殷婆揉了揉温佑的头,兀自走了。
枯瘦的背影在洁白的长廊缩小,就像这芸芸众生中的不起眼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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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夜格外凉。
温佑出来透气,摸索了一下口袋才发现自己出来的急,什么东西也没带。
她只能去路边的报刊亭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
“喂,佑佑。”秦准的声音透露着一丝沙哑。
“准……准准,你在休息吗?”
这么晚了。
“没有,刚睡下,”秦准发觉温佑的不对劲,“怎么了?”
温佑捂住嘴巴,险些呜咽出声。
“没,没啊,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我没事,你……”
“温佑。”秦准连名带姓地叫她。
温佑捂着嘴巴把电话拿远了。
“准准……”
“我一直在。”
秦准听到在电话那头一两个被压制的音节,心神乱了:“佑佑,你在哪?”
温佑没有回答。
“医院?”
秦准心头一紧,想到贺外婆可能不好了,她强作镇定:“乖佑佑,不要乱跑,原地等我。”
电话挂断前,秦准还听到温佑那句哽咽的“准准”。
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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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准在医院门口的花坛找到了缩成一团的温佑,心如刀割。
“佑佑,佑佑。”秦准小声地唤她,声音轻柔得不行,生怕惊扰到这只受惊的小兽。
星光如瀑。
温佑抬头,她红着眼睛,黯然神伤,脸上还是斑驳泪痕,她抹了一把脸。
“准准,我想剪个头发,剪短点。”
秦准蹲下身与她视线相对。
“好,我陪你。”
……
温佑看着镜中的自己,青丝一缕缕落下,她不是听不懂贺外婆的话,长发是世人对女性的固态印象。
她想温佑摒弃世俗。
温佑从镜子的反射中看到了秦准,看着那个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她的女孩。
秦准朝她笑了一下。
外婆,我们会好好的。
温佑闭上眼,清泪划过脸颊。
蝉鸣声响彻了整个夏夜。
我躲在小巷里,寻找藏在绿叶下的狂欢,蝉鸣年复一年,此间岁月不止,不似当年。
作话:
贺外婆原名贺锦书,殷婆的原名是殷和君,其实这个名字子灯从文的一开始就已经取好了,为什么用贺外婆和殷婆这两个代称呢?因为这篇文是秦准和温佑的故事,而这两个奶奶有她们自己的故事,所以作者这里用了代称。两个奶奶的故事会在番外提到。
第三更了,下面可能还有一到两章,晚点奉上。
用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