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已过，但春寒料峭，城市里的大部分人依然裹着棉衣羽绒服，抵挡春雨带来的过低温度。
颜零灵穿着一套薄薄的深蓝色运动装，马尾扎得很高，半长直发垂下抵在运动服衣领敞开的后脖颈上。站在她身边拿着手机的小姑娘，看看站牌再看看她，她毫无察觉，一手揣在兜里，另一手拿着手机刷短视频。一辆公交车启动，掀起一阵风，惊得站台上的人纷纷转身躲开，她只是眯了眯眼。
手机忽然震动断开播放的视频。颜零灵接起电话，声音清亮：“喂，云大哥，我马上回去。”
电话里的人应该是叮嘱了她几句，她应答一声，随即挂了电话。
视频继续播放。一辆公交从远处驶来，63的数字在车头很显眼。
一群人涌到车门前，颜零灵跟着慢慢走过去。从站台中间区域经过时，她听见身后的小姑娘微微压低声音说：“我刚看到一个身材很好的小姐姐，穿得好少，她不冷吗？我冷死了……”她往后看了一眼，小姑娘缩着脖子，一边打电话一边搓耳朵，没注意到颜零灵在看她。
颜零灵收回视线，最后一个上了公交车。63路公交车来往于梓城东北方和市中心，她所在的米成哥姐搬运公司在梓城东北三点五环边，只要来市中心，就需要乘坐这趟线路。
公交车里站满了人，工作日的下午，人原本应该没有这么多。颜零灵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站着，她本想拿出手机继续刷视频，可车内人虽多却并不嘈杂，交谈的人都压着嗓子说话，她没有带耳机，四处看看，最后点开了小说网站。
沿着公交专用车道，公交车行驶飞快，她偶尔抬头看一眼窗外，路边的建筑大树飞快后移。
眼见还有两站就到目的地，她将手机放进包里，专心看着窗外。
梓城这片区域还没有大肆改造，窗外闪过很多灰旧的老小区墙。过了前面十字路口就能看见一个老公园，公园门口卖的凉面很好吃，颜零灵想得馋，公交车在穿行了半个十字路口时，忽然一个急刹车，车内众人纷纷往前倾，伴随着几声惊呼，没来及拽稳扶手的人，与身前人相撞。
颜零灵一声闷哼，有人撞在她身上，重重踩上了她的脚。
黑色板鞋不能承重，颜零灵感受着脚趾传来的真实疼痛，撞来的人起身的一瞬间，她抬脚跳了一下。
车内乘客纷纷抱怨，站在前面的乘客大声交谈：“这三轮车不要命啦!”
“唉，也不看红绿灯。”
“幸好师傅反应快啊。”
……
颜零灵无心看乘客们讨论的三轮车。脚上的疼痛散去一点，她才注意到撞踩自己的是一个穿着厚底马丁靴的年轻男人，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戴着眼镜，长得很清秀，像大学生。男人正站在颜零灵身后不远处，一脸不高兴。
虽然是车子紧急刹车的原因，但是一般这种情况下，他不应该朝自己说声抱歉吗？颜零灵面无表情，悄悄活动了一下脚趾，自己还在他撞上来时扶了他一把，现在的年轻人，也太不懂礼貌了。
二十八岁的颜零灵脑中冒出米大姐说的这句话，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计较不要计较。车内广播提示目的站到了，她一只脚不敢用力，歪着身子下了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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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成哥姐搬运公司，是梓城一家本地搬运公司。
公司老板姓米老板娘姓成。夫妻两十几岁从老家来到梓城打拼，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
老板娘成姐是一个干事麻利，眼光长远的人，二十三岁结婚后，还在纺织厂打零工的她，每天拖着在修理厂上班的丈夫去上夜校，米哥非常不理解，成姐什么都不说，只问他去不去。向来听成姐话的米哥没有办法，打着瞌睡陪成姐上完了夜校课程，拿到了毕业证书。
那时候的夜大毕业证书还很有含金量。靠着这个证书，成姐变成了纺织厂的文职人员，算是有了固定收入。可是好景不长，等到两人孩子出生后，全国下岗潮开启，成姐成了纺织厂第一批下岗的人，米哥工作的修理厂老板也关了门，那以后两人开始摆摊做生意，靠着小本买卖养大了孩子，积累了资本。
前几年，眼见梓城迅速发展，房价蹭蹭上涨，喜欢在网上刷贴吧的成姐看到很多大学生抱怨毕业后工作不稳定，搬家很痛苦的事情，产生了开一家搬运公司的想法。
这个想法得到了米哥的大力支持，两人去向周边给人卸货的工人打听了一下，摸索着开上了一家搬运公司。
虽然刚起步的时候很艰难，但五六年过去，米成哥姐搬运公司成了一个专业的搬运公司，主营搬家卸货。
不吝于追求新鲜事物的成姐，什么微信公众号、短视频、本地广告，能做的她都做，能投的广告也会投点，慢慢的，公司在本地的知名度也渐渐打开了。
前几年一个全国搬运公司也扩到了梓城，但米成哥姐搬运公司的生意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颜零灵两年前来公司，那时候她刚从沿海城市回来。爷爷生了一场病，她回家照顾后觉得不能离得太远，索性就来到了省会梓城。她不想再去工厂做流水线工作，刚好落脚的亲戚要搬家，来帮忙搬家的工人之一是一个不到四十的姐姐，姐姐穿着定制的黑色背心，帮忙打包挪物，动作麻利，干练十足。和她聊天后颜零灵才知道现在很多女人都在搬运公司干搬运工，因为公司是男女搭配干活，轻重货物可以由不同的人负责，累的程度还好，收入也还可以。
颜零灵动了心，打听清楚姐姐所在公司缺人后，过几天就去应聘了。
刚开始成姐和米哥还想不通颜零灵这种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为什么来应聘搬运工人，她个子一般般高，长得不壮实，甚至有些偏单薄。虽然搬家时可以不搬大件物品，卸货时可以借助卸货车，但做搬运工还是得要点力气的。
正好办公室有两个文职人员办公的桌子，桌上放着一个台式电脑，颜零灵二话不说，得到允许后，连电脑带桌子抱了起来，还抱得很高，吓得成姐连忙去扶电脑。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家里只有爷爷，爷爷虽然不让我干重活，但不知道怎么的，也练出了一身力气。很多男的掰手腕都掰不过我。”颜零灵很自豪。
成姐从她话里猜测这姑娘经了不少事，不是那种来玩玩的性子，于是留下了她。
两年过去，颜零灵已经成了公司的老员工。她被分在搬家组里，和米哥的远房表姐表姐夫，搭成三人搬家小组，大多时候接年轻姑娘下的订单。成姐说她年轻，有她陪着一起去给年轻姑娘搬家，能让年轻姑娘有安全感。
颜零灵很佩服成姐的一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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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啦！”花花看着颜零灵走进来，抬头招呼。
颜零灵点点头，拿自己的杯子去接水：“林亚今天休假？”
坐在靠里位置的客服吴欢回道：“嗯，她调休了。”
米成哥姐搬运公司租了一个旧院子，院子里长期停着七辆面包车和四辆小货车，是搬家小组的主要交通工具。院子一楼是公司办公场所，米哥成姐的办公室，文职人员的办公室都在一楼，二三四楼是宿舍，一个一个的小单间，以五百到八百块钱包水电网的价格租给公司员工。
颜零灵就住在四楼一间六百块钱的房间里。只要不出去干活，她一般都在一楼的办公室或者四楼房间待着。
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有六个，两个文案策划，两个财务，一个客服，一个文员，虽然有明确头衔，但是工作上除了专业的文案策划和财务外，其他人都会混着做事。客服休假的话，其他人谁有空谁就会去接手帮帮忙。
花花和林亚是文案策划，吴欢是客服，其他人没在办公室。
“灵子，你明天有两趟活儿。一趟中的一趟小的。”吴欢盯着面前的排序表，快速浏览，“明天搬家组都满了，还调了五个卸货工来帮忙。”
“过完新年了，很多人换工作就跟着换房子，这段时间搬家高峰期。”花花接道。
颜零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就说怎么上班日公交车上人不少。
花花得意：“对啊，还有出来实习的，孩子开学的。旺季！”
办公室的同事普遍年纪偏小，文案策划和客服都只有二十几岁，其他三人也刚三十出头。这也是颜零灵喜欢和她们待在一起的原因。
几人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有人从外面经过，喊了颜零灵一声，她走出去。喊她的是同一组的米大姐，也就是老板的表姐。
米大姐今年四十几了，大女儿刚上大学。三年前，她和丈夫云大哥回老家，有人把一个九月大的婴儿扔在他们家门口。天蒙蒙亮就被婴儿哭闹声吵醒的云大哥，出门见到了放在背篓里的孩子，吓得赶快喊醒一家人，刚上高中的女儿也被喊了起来。
女儿说这孩子应该送到政府去，让政府的人查查谁扔掉了她，这可是犯罪行为。
云大哥和米大姐虽然对女儿说的犯罪行为不以为然，但也觉得应该去政府一趟。天一亮，夫妻俩给孩子喂了点米汤后，就带着老父亲和女儿，抱着孩子去找村长，不一会儿，一个村的人都知道了有人扔小孩的事情。这种抛弃孩子的事情，即使在这个小村庄里，也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了。
村长带着他们往镇上政府去，说这孩子很大可能会被送到县里孤儿院去，要么被人领养，要么在孤儿院长大。听过很多孤儿院不好传言的一家人互相望了望，云大哥一低头，怀里的孩子睡着了也在笑，脸上没多少肉，但白白嫩嫩的很可爱。
云大哥让一家人看了看，老父亲叹气：留下吧。
夫妻俩把目光放在大女儿身上，刚上高中的大女儿是从镇里初中考到市里省重点高中的，和爸爸妈妈对上眼，点点头。
一家人停下脚步看村长，留下要怎么办？村长拿着大烟杆，手一挥：“想好了就回去拿户口本，我们去镇上开个证明，去上户口。”
去年，大女儿考上了梓城的大学，云大哥将从一岁多开始就寄养在妹妹家的小女儿接了过来，一家人在梓城团聚。
米大姐告诉颜零灵满满生病了，要带去诊所，让颜零灵帮忙在六点左右把米饭给他们插上，等她回来弄菜。
满满就是米大姐捡的小婴儿，快四岁了，在旁边不远处的一家打工者幼儿园上学，被云大哥和米大姐养得聪明可爱，是院子里的小福星。
颜零灵连忙答应，米大姐道谢后，往幼儿园赶去。
米大姐刚走不久，云大哥回来了，两人对好第二天的行程，云大哥又匆忙出门，趁着天色还早，他准备去卸货组那边帮忙卸点东西，多挣二三十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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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第二趟搬家客户家时，颜零灵还在为刚才搬的那趟家感叹。
对方下的是中等单，也就是一共需要三个人来帮忙收拾搬运，但其实东西并不多，多的全是鞋子。
颜零灵看到堆满大半个客厅的鞋盒都惊呆了，还以为对方是卖鞋子的。
漂亮女人看穿了她的想法，笑着告诉她这全是自己买的鞋子。
好有钱，颜零灵看着归在运动鞋分类的全是自己没有听说过但看鞋盒就很高档的牌子时，脑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等到搬家结束，得知客户之所以换房就是想弄一个专门房间来放鞋子时，颜零灵的惊讶差点没藏住。
好在客户没在意。
“以前我见过一个类似的，不过那人没有她这么夸张，那个人只收集高跟鞋，说自己当年因为没钱买高跟鞋被别人嘲笑了。后来就喜欢上了买高跟鞋。”米大姐坐在副驾驶上，给颜零灵讲自己见过的客户。
云大哥将窗户打开，调转车头把米大姐送到公交站台，下一单是小单，他和颜零灵两人去就行。他手指点点方向盘：“现在这些人压力大，喜欢的东西奇奇怪怪的。像燕儿喜欢的那些什么动画衣服，听说一套衣服好几万。”
颜零灵莞尔，云大哥说的是cosplay服装，燕儿给她也讲过。小姑娘很喜欢，但只在手机里存了很多照片，说那些东西不是自己玩得起的，但她说自己最近在学后期，以后可以帮别人修照片。
单子客户所在的小区看起来很高档。颜零灵和云大哥从车上下来时分别整理了一下衣服。成姐对员工要求很严格，做了带公司logo的服装、帽子和手套，要求出去搬家时一定要穿着整洁。
两人到了客户预留的房门前。颜零灵打电话和对方接上，随后敲开房门。
一进门就知道这是合租房。
客户是一个年轻的小妹妹，看起来最多二十岁，将他们引到自己房间后，颜零灵才发现对方还在收拾，摊开的箱子里衣服刚装了一半。
一见这个场景，云大哥连忙转身走出去，颜零灵对上小妹妹困惑的表情，笑了笑：“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我来帮忙吧。”
小妹妹指了指床上的被子和旁边的大塑料袋：“把被子装好，电脑拆了，厨房里的锅灶装好，就没了。”
颜零灵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副干净手套戴上，上手帮忙。
半个多小时后，东西打包后。云大哥拖着小推车将老式的台式电脑和主机以及一些杂物先推出去，颜零灵将被子放在箱子上，推着出门。刚出门，电梯边走来一个男生，打量着他们，看到跟在颜零灵身后的小妹妹后，面色一沉：“你在干什么？”
颜零灵愣了一下，和转身看过来的云大哥对上视线。
“搬家啊，看不见吗？”
“谁让你搬的？！”男生似乎被小妹妹气住了，大步过来将颜零灵手中的被子一拽，“谁TM让你搬的？！”
装被子的袋子被大力一扯，提着被子的颜零灵手上一痛，她连忙松开手。右手无名指的指甲被袋子拽破开，好在裂开的地方刚刚在指甲肉前面，没有流血。
等等，颜零灵看着男生的样子，有点熟悉。戴着眼镜，长得清秀，穿着马丁靴。这不是昨天在公交车上踩了自己后又没道歉的那人吗？！
颜零灵从不脸盲，她知道自己不会认错。
真倒霉。她想。
男生已经开始抢小妹妹手中的几个小袋子。
两人拉扯间，小妹妹声音放大：“你干什么？！”
旁边的屋子有人打开门，电梯另一边也有开门声响起。
男生怒吼：“不准搬！”
小妹妹不甘示弱：“你说不准就不准，你是谁啊？！我告诉你，周小龙，我今天搬定了！”
“你TM敢搬，我就敢……”
“你敢什么，你难道敢杀了我？！”
眼见两人吵得越来越厉害，从颜零灵的角度看过去，男生的眼睛都露出了红血丝，这……
“那个，你们……”颜零灵刚开口，男生朝他望过来，眼神恶狠，大喊：“闭嘴！”
颜零灵沉默了。
云大哥看不下去，将推车一放，走过来：“兄弟，你们……”
“我说闭嘴！”男生对着云大哥喊完，转身朝小妹妹恶狠狠地说：“你TM十六岁就跟着我，现在想搬走了。是在网上又认识有钱人了？！”
“神经病。”小妹妹将手中的袋子一松：“你想要就要，我们走。”
意识到最后三个字是对自己说的，颜零灵看了男生一眼，既然客户都这样说了。她拖着箱子往前走了一步，身后响起一声尖叫：“卧槽，周小龙，救命啊，强奸啊！！！”
声音十分大，吓颜零灵一跳。她连忙转身，男生抓着小妹妹的头发，往屋子拖去。
颜零灵和云大哥连忙上前阻止，旁边门内走出两个大男生，顶着蓬松头发。从电梯那边走来一个短发女孩，手上拿着一份文件。云大哥抓住男生的手，掰着对方的手腕让他放开，男生眼神凶恶，嘴里骂骂咧咧。
颜零灵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出报警电话，男生一把松开拽着的小妹妹头发，抬手将颜零灵手机拍掉：“TMD想报警？”
手机掉在地上发出砰一声响，这手机已经摔过很多次，再摔估计不得不换新的了，颜零灵火气冒出，指着男生喊：“你神经病啊！”
被骂的男生更急了，他的手腕被云大哥抓着，他抬脚踹向云大哥，云大哥没避开，厚重马丁靴踹在大腿上，疼得云大哥连忙后退。
眼见要往打架方面发展，颜零灵捡起手机就开始报警，却被客户小妹妹拉住，大喊：“别报警”！
喊完又躲在颜零灵身后，朝男生喊：“你们别打了！”
颜零灵被气笑了。
旁边屋子的两个男生也不上前，就看着他们。短发女孩眼见场面混乱，冲看热闹的两人喊一声“报警”，上前去拉想朝颜零灵扑过来的男生。云大哥反应过来，同时去拉男生，男生动作迅速，一边骂着管闲事的□□，一边扯上了女孩的衣领，嗤啦一声，女孩衣领被扯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绒。
短发女孩呆了一下，她将手中的文件夹往地上重重一扔：“TMD，这是老子最贵的一件衣服！”她从颜零灵身边扑上去，将男生撞在墙上，扯着男生的头发往墙上按：“这件衣服坏了我都没冬天的衣服去见客户了！你个混蛋小子！……老子跟了他大半个月，他不仅不签单还TM想跟我睡觉！你们这些混蛋王八羔子，没TM一个好人……”
扑咚一声，男生将按住自己的短发女孩狠狠推到地上，又上前朝她踹了一脚。一系列的变故让旁边的两个大男生终于看不下去，连忙过来将还想继续踹人的男生拉住。颜零灵也推开一直抱着自己手的客户小妹妹，云大哥上前去扶躺在地上的女孩，趁机检查她的脑袋。
众人看着地上的短发女孩，过了好几秒，女孩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慢慢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