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许多人而言,当一个人从能力上挑不出错处时,自然而然就会放大对方感情方面的问题,明明前者与后者根本没有联系,但只要从对方身上挑出了一个值得攻击的点来,就能因此被肆意攻击。

  也许他们是害怕的,害怕她们是宁折不弯的竹,是冰雪中傲然林立的梅,却不再是忠于生产的工具、只追求美丽皮囊不想枯萎的玫瑰、便宜沉默的容器。

  她们理当不在意这些,可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不公平,所以秋兰溪不想让人将目光放在燕清黎的感情生活上,古往今来女人倾尽全力才让历史一点点记住了女性的脸,可一旦牵扯到了感情,比起她们的功绩,人们就只会记得那些风流韵事。

  虽说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当事人也未必会在意这种事,可就是很奇妙,当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甚至都无法掀起些微波澜,但出现在别人身上,却成了一件光一想想就难以接受的事了。

  来自魔鬼的考验往往都不是残忍而酷烈的悲剧,而是像春风一样温柔而愉快的,好逸恶劳是大多数人都会拥有的天性,没有人会不臣服于温柔。

  雪落地无声,雨落云有意。

  秋兰溪找房子的事,自然是瞒不过京城众人的耳目,如她所想,仅仅只是这样的举动,就让无数人开始自觉颠覆起了自己以往的认知。

  毕竟这样一个人,怎么想她都不像是一个会被情爱所困的人。

  燕清黎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但她没有去阻止。

  燕清黎是燕清黎,秋兰溪是秋兰溪,她不会去阻拦她的选择。

  世间对女子本就苛责,哪怕她功绩卓越,只要她一天还跟她在一起,就会一直有人觉得,她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

  燕清黎不由想,这样也好,她无比真诚的希望她走过的路能繁花盛开,她飞过的天空能无风也无雨。

  至于旁的……

  都不重要了。

  秋兰溪并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收拾,真正让她耽误时间的只是京城的房价,虽说以前出书时燕清黎把钱都给她了,但京中宅院可不便宜,不便宜也就算了,地段稍好一点的还都有主,得凭关系才能买到。

  她不想提前起床太久就为了赶路去上朝,所以为此着实耽误了一些时间,等终于到了搬家这一天,除了几件衣服,秋兰溪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自己带走的。

  燕清黎在这期间一直没有出现,有那么一瞬间,秋兰溪以为她是想结束这段荒唐的关系,说到底,对野心家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能够用来给事业让路的。

  秋兰溪为此,有那么点恼怒,或许在对方眼里,现在就是结束了,等以后自己登基了,就能重新水到渠成修复这一切,可对秋兰溪来说,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自己想做,跟别人默认了你理所当然的牺牲,那是两回事。

  但秋兰溪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打消了这种莫须有的猜测,因为她这个过程,把选择权交给别人后就不会再想去收回,所以在她眼里,秋兰溪想怎么做,她也都不会去制止或是挽留。

  在她眼里,那不道德。

  可她其实应该表达的,因为没有谁能每一次都准确的猜中另一个人的内心,哪怕她极擅此道。

  将一切都收拾好时,已经到了下午,当下乔迁新居都会选一个良辰吉日,但秋兰溪不讲究这些,东西收拾好便打算走,左右不过是一个住的地方罢了,也并不是多重要。

  她喜欢的装修风格,这是时代永远都不会有。

  秋兰溪看了眼自己呆了许久的房间,有点漫不经心的想,她会出现吗?

  这些日子以来,燕清黎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每日早朝见面时一派自然,私下从未多说过什么,她们永远都不会有绝对的坦诚,她是储君,是未来的帝王,她永远都得恪守着那条线。

  而秋兰溪也不会坦诚,她不介意告诉燕清黎自己借尸还魂,却永远都不会告诉她自己对她的感情,这算不上无望的爱,只是她们都太懂分寸,也太怕越界。

  那需要太多的无畏,无知者无畏,她们恰好都无法做到。

  可哪怕如此清醒,却又期望着对方能为自己越界,以此来求证真心。

  要有多炽热的热度,才能融化理智的界限。

  客观的分析,秋兰溪觉得这大抵只能依靠昏了头,她们没有轰轰烈烈的感情,一切不过起始于有利可图,在这个过程中更没有成为灵魂伴侣,她们都窥见了对方的几分真诚,却都无法毫无保留的献上那份真诚。

  她们的勇敢,永远都奉献给了事业和理想,却吝啬于分给感情分毫,她们都是感情中驻足不前的胆小鬼。

  “大人,该走了。”

  春粟在门口轻轻道。

  秋兰溪闻言放下茶盏,刚起身便感觉到身后的阻力,会武的人总能做到神出鬼没,她轻轻扬眉:“殿下怎的不出声?”

  身为储君,燕清黎的着装比之前更加精致华贵,衬得锋利的眉眼越发威严,平日里若是沉默不说话时,自然而然便会让旁人觉得忐忑,这或许是身份地位赋予上的新光环,也可能是她真的在权术上又有所进步了。

  但秋兰溪对此却没什么感觉,好整以暇看她。

  燕清黎张了张嘴,她其实知道她不该来的,这毫无意义,她可以依靠强权让秋兰溪留下,可然后呢?

  她不吭声,只渐渐红了眼,这些日子以来她找各种理由拖延去少府,却始终清楚自己不可能不去,就像她清楚秋兰溪不可能不走。

  这样的分别,让她总有种她们在短暂的交集后,会渐行渐远的错觉。

  这其实是可以预料的,她能够在后宫与爱人交心,也能够在朝堂与臣子相惜,对前者能做的事却不会对后者做,这几乎是不可调和的。

  人只能守得住自己的心,却守不住别人的,她赌不起,更不可能拿江山去赌。

  秋兰溪支颐着看她,见她始终不出声,才道:“那我走了?”

  “别……”几不可闻的声音传来,燕清黎微抿起唇,片刻后,她问,“你走了,还会再回来吗?”

  “那可说不准,”秋兰溪平静道,“没准我住过去之后就发现我其实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呢?”

  秋兰溪是想过这种可能的,她与燕清黎近乎同进同归,短暂的分别,没准真的就冷静下来,真的就成了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了呢?

  燕清黎不由偏头抿唇,忍了一下,她才说:“我不喜欢。”

  秋兰溪一下就笑了:“看出来了。”

  “……也就是说,你早就看出来了?”

  “嗯呐。”秋兰溪随意的应了一声,并不想说自己其实并不游刃有余。

  她不信诺言,不信誓言,她只是在想,如果她敢来,哪怕只是来哄她低头,她也愿意去赌一赌。

  一辈子而已,又不是赌不起。

  燕清黎沉默几秒,在她眉眼间落下一吻,没有什么可觉得不满足的,能付出的代价,大家都付出了。

  她指尖滑过秋兰溪的下颌,拖着她下巴看她,低笑道:“卿卿日后若是需要孤,孤随时都能献身于你。”

  明明动作再轻挑不过,语气也从容不迫,可她言语中却反而是把自己摆在了地下情-人的位置,秋兰溪饶有兴致地看她,以往她不动情时,总会在别人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赏玩她,可她动情后,再没有这样做过,像是永远都不会伤人的忠犬,永远都不会再露出伤人的獠牙。

  但秋兰溪知道她是想的,想像以往那样在阴暗的角落里为所欲为,想要亲遍她的全身,又唯恐让她感到不悦与恐惧,于是便日日忍耐,只那双望着她的眼眸才能泄些许欲望。

  能屈能伸得惊人。

  秋兰溪轻笑着:“这话该我说才对。”

  她不赞同皱眉:“我早知你不喜欢,可你今生再无法轻易离京,是我对不起你。”

  “你做的已经足够了,”秋兰溪淡笑,她了无牵挂,能被强取豪夺,说到底,她自己也做出了选择,只是到了最后也是她后悔,让对方操心良多,她看了看天色,“也许,是命中注定,让我遇见你,让你遇见我。”

  她倾身去咬她嘴唇,轻笑调侃:“殿下若是忍不住,也可以把我按在门后、按在假山、按在桌下……”

  “休要胡言!”燕清黎脸上露出两分窘迫,她总招架不住秋兰溪的语出惊人。

  秋兰溪揉-弄着她轻-颤的指骨,笑问她:“殿下果真没想过?”

  掌权者需要懂得放权,但这只能说明他们会衡量利弊,却不代表着掌控欲就不强,其实比起如今的局面,秋兰溪猜,她也许更想把自己关起来,牵动着她的一切,但她又太会衡量利弊,更知该如何留住人。

  燕清黎垂眸沉思一下,才说:“这些都是你想过的吧?”

  秋兰溪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怎会想这些?”她碰了碰燕清黎眼睫,“我就是想,也该想殿下呵斥于我……”

  “行了!”燕清黎不想再听她说下去,直觉告诉她那绝对比话本中的场景要更加让她面红耳赤,她转移话题道,“春粟等你好一会儿了。”

  秋兰溪:“也不差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