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发现,朝堂上的风向开始变得越发难以揣测起来,太子自秋兰溪上朝以后行事便越发偏激,几乎是全然没有遮掩的争锋相对,又有几个王爷对他虎视眈眈,日子因此越发难过起来。

  圣上看着似乎并不想插手这其中的争斗,只在他们过分时稍压一压,然而他同样也在搅混水,因为秋兰溪的一系列举措,后面若不是有他的支持,也不可能会进展得那般顺畅。

  他们一开始以为,燕清黎和秋兰溪才是一伙的,毕竟秋兰溪是从公主府里出来的,但到如今,谁也无法肯定这样的猜测,因为她看上去更像是拿燕清黎当了跳板,入朝后就投靠了庆和帝,平日里也没少与其争锋相对,倒是燕清黎真像是被妖女蛊惑了的裙下之臣。

  山雨欲来风满楼,谁都感觉得到,在几个王爷的针对下,太子是否是储君最佳人选的这个话题,开始逐渐的被传播开来。

  明面上不可论,私底下太子身边的党羽却频繁遭到了针对,太子也被委婉参奏,几乎一瞬间,仿佛就成了孤家寡人。

  严格来说,太子也没有那么不堪,但同样的,他也没那么强,因此他也没能力压服其他王爷们,而其他王爷同样觉得,太子都能上,换成他们那自然也可以。

  庆和帝对此并没有多加干涉,秋兰溪能感觉得出他并没有多少想废掉太子的心思,不过同样的,他也不在意最后是哪个儿子上位,他就像在养蛊一样,谁有能力最后谁就是胜利者,至于在这其中他们是死是伤,帝王并不在意。

  这大约是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走来的,所以并不想将未来的储君养成温室里的花朵。

  秋兰溪对此也毫不在意,她也彻底将私事与公事分割开了来,因为她本身就不可能让自己培养的党羽拿去给别人做嫁衣,哪怕那个人本质上来说该是与她关系最亲密的人。

  没有谁就必须得为了爱情牺牲掉自己的一切,燕清黎是如此,秋兰溪也是如此,说到底,爱情它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燕清黎不可能为了它就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的野心,但同样也不想舍弃后者,所以她会尽力在两者间找出平衡。

  谁都无法否认她在其中所做出的努力,她已经把自己能想到的、能做到的都施行了。

  而对秋兰溪来说,她也不觉得燕清黎有什么不好,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道理自己做不到的事还要求别人就必须得做到,那太双标了。

  她们唯一的矛盾,就是处于同一个‘公司’,所以注定会因此而生起矛盾,若是两人的事业各不相干,那毫无疑问,她们的感情绝对会走得比大多数人都顺畅。

  哪怕是情侣,也免不了一较高下,所以比起别的,对秋兰溪来说其实更多的是挫败,虽然她早就明白,这世上比自己优秀的人从不会少,但争强好胜的心却是不可避免的。

  很客观的说,秋兰溪离不开最大的原因绝不是因为燕清黎,而是自己手中的权利,她也不会去想若未来有朝一日,燕清黎不再将她视为爱人而视为威胁会怎样,皇帝强势时,所有朝臣都阻拦不了皇帝的决策,皇帝弱势时,朝堂甚至能成为权臣的一言堂。

  秋兰溪没有当后者的野心,但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前者,说到底,所谓爱情,不过便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总有一方会掌握着更多的主动权。

  她无法离开这个时代,又不想被时代左右,便只能站稳脚跟让自己无法被撼动,而只有权利才能让人做到这一切。

  彼此势均力敌才能算爱情,她只会做她自己直到死,如果有人对她不满意,可以比她先死。

  当然,秋兰溪如今有点事业狂的意思,也是因为她确实觉得有点太丢脸了,她太松懈了,在燕清黎的步步为营下,她根本没察觉到任何的不对来,虽然这也有她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原因,可到底是把自己卖了个彻底。

  要知道,在此前秋兰溪一直认为她们勉强还能算是□□开,她有她的优势,燕清黎也有燕清黎的本事,可事实上,确实是□□开不错,只是是她一个滑铲死过去,燕清黎六翻了,天降美食。

  可一时的得失成败算不了什么,秋兰溪不在意她们会不会打得激烈,打出真火,若真到了那种失控的地步,那也只能说她们并非良配。

  她所爱的人也是她,这本来只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可对身临其境的两个人来说,却是千载难遇的巧合。

  所以就算最后不爱了,又有什么关系呢,本来就只是小概率的事件不是吗?

  秋兰溪跟燕清黎都不是耽于儿女情长的人。

  ……

  她们尚且还有在这种时局下互相越界谈情说爱的心思,太子却着实被一堆事烦得焦头烂额。

  曾经因为储君未立,几个王爷动手都会有所克制,生怕最后会便宜了别人,可如今太子已立,他们的共同目标就变成了先把太子给拉下马,压力陡然的增大,太子并没有展露出燕清黎那般的行动力,处处受限,放不开手脚。

  这导致他当了一年太子,非但没有做出什么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成绩来,反而吃了不少挂落——他是大宁未来的君王,那些朝臣不来投诚也就罢了,竟还处处找他的麻烦!

  太子不会觉得这些人中有些人只是在拿储君的高标准来看他,只觉得自己处处受掣肘,连带着对庆和帝都多有埋怨。

  是他选他当了储君,却放任旁人欺辱他,甚至对其他人的步步紧逼轻拿轻放,太子总有种说不出的恐惧,觉得庆和帝会废掉他。

  这种恐惧,又逐渐被演变成了怨恨。

  有些人,越把自己当回事,就越容不下人,更不堪忍受自己即将唾手可得的一切被失去。

  今年越冬时,庆和帝生了一场病。

  他到底年纪大了,这些年来多有操劳,为大宁禅精竭虑,若不是有武功傍身,身体可能还要更大一些,但武功也做不到延年益寿,所以理所当然的,在换季又操劳的情况下,他病了。

  秋兰溪早料到了这样的情况,或许是武道带来的力量让庆和帝觉得自己还年轻力壮,他半点都没有对熬夜的忌讳,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病的。

  好在一场风寒还要不了他的命,只是病好之后,他到底身体变得大不如前。

  于是病好之后,他开始坐不住了,不再像以往那样放任几个儿子龙争虎斗,而是急切的开始以储君的要求去对待太子,迫切的希望在自己去世之前,能把太子给培养得独当一面。

  说到底,太子乃是国本,不可轻易动摇,庆和帝选谁当了太子,其实本身就代表着内心有所倾向了。

  在这样的压力下,太子更加焦头烂额,他急于证明自己,却又多疑,或者说,与王爷们的交锋、有心人的挑拨,都让他不得不生疑,于是便忍不住想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抓在手中,事事亲为。

  可须知术业有专攻,强行去接触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所能得到的结果自然不可能有多好。

  而庆和帝不会安慰他,他在儿子面前,向来都是严父而非慈父。

  妻子劝导他,大臣责备他。

  所有的善意,在太子的多疑和积怨下,都变成了别有用心的恶意。

  父皇想废太子,大臣觉得他不是让他们满意的储君,所有人都不想看着他成功。

  “太子坐不住了。”

  秋兰溪与燕清黎面对面而坐,两人对视一眼,秋兰溪端起茶杯:“就在今天?”

  太子坐不住是理所应当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高压面前保持冷静,太子看不透庆和帝是在培养他,可其他人看出来了,于是王爷们的手段越发激烈,大臣也不再观望,而是顺着庆和帝的意开始真正的培养太子。

  然而太子只能感觉到,庆和帝开始频繁的斥责他,朝臣们对他步步紧逼。

  这些压力带来的压迫感,快把太子逼疯了。

  尤其是,底下隐隐传出的谁谁谁更堪为太子的流言蜚语。

  秋兰溪曾经是个心理医生,她看得出来太子已经要被逼疯了,今天他准备了接近半年的项目被呈递上去,却忽略了一个重大问题而导致被庆和帝责骂时,他心态彻底崩了。

  而主导这个项目的人,是潘寻真。

  于是秋兰溪立马判断出,太子要动手了。

  至于动什么手?

  庆和帝一死,他立马就能名正言顺的成为皇帝,毕竟他是太子,一般来说,逼宫这种事只会出现在非储君的王爷身上,但太子不同,他已然认为,自己只是被庆和帝立出来的一个靶子,即将被废去,与其如此,为何不能先下手为强?

  成王败寇,哪怕担了弑父杀君的名声又如何?

  燕清黎嗯了一声,她衣着整洁,俨然是没有入睡的意思。

  这是天家儿女间的事,秋兰溪没有想去掺和,她只是好奇,以燕清黎和庆和帝复杂的关系,她是希望庆和帝还活着,还是死了。

  秋兰溪对庆和帝并无感情,哪怕他给了她高位,可秋兰溪同样清楚,一旦她失去了利用价值,庆和帝绝不会像容忍其他激流勇退的权臣那样让她致仕,她看得分明,庆和帝同样也清楚,她没有对皇权的敬畏。

  “螳螂捕蝉?”秋兰溪撑着下巴看她,并不担忧她的安危,越深入朝堂,她越能看出,相比于庆和帝的赌性,她实在稳扎稳打的可怕,尤其是在对方从她身上学会了对人心的把握之后,更是如此。

  燕清黎摇头,平和道:“我是去救驾的。”

  秋兰溪讶然,想了想,也能理解,她不是无情之辈,如果真的眼睁睁看着庆和帝死,她确实良心上过不去,可她救了之后呢?

  她看得出来,庆和帝确实没把她放在继承人的选择当中去过。

  这点在庆和帝生病之后精力不济后越发明显,他宁愿将权利交给大臣,交给几个儿子,也不愿意交给燕清黎,甚至连让她辅佐太子的想法都没有提出来过,他很清楚,燕清黎不可能会接受这个安排,所以干脆在一开始就断了这一切。

  秋兰溪很矛盾,燕清黎做出这个决定,她并不意外,这是她与其她人本质的区别,可另一方面,她是不希望庆和帝能碍眼的,对太子来说,庆和帝死了,就移去了头上的一座大山,对秋兰溪和燕清黎来说,亦如是。

  只是利益和感情,往往并不能趋向于一致。

  燕清黎握着她的手,安抚她:“我的父皇,是个容易感情用事的人。”

  不感情用事的人,做不出以身试险的事,也干不出女装逼迫朝臣的事,他当时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当然不是。

  他不清楚把燕清黎送去和亲能让他更有时间去做好应对敌国的准备吗?他当然知道。

  可感情,总会在那么一瞬间,压垮理智。

  但偏偏,他们连这种时候,都仍然能冷静思考,所以事后哪怕后悔,也不会去出尔反尔,只会去尽力弥补这个决定所带来的损失。

  没有人能比燕清黎更懂庆和帝,她见过他与朝臣争锋相对,也见过他私底下的失态,他无法在任何人面前泄露自己的心情,却唯独在燕清黎面前可以。

  因为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潜意识里,燕清黎就成了他情绪的发泄桶,哪怕他知道这不应该。

  所以,燕清黎确实是跟庆和帝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父女的,别人都是先是君臣再是父子,唯独他们是反过来。

  庆和帝在时,她只会努力去展示自己,却不会去抢,除非庆和帝在他在世时,剥夺了她去抢的能力。

  可人老了,心也就软了,他该赐死她的,可他不忍心,所以只要他一离去,她就绝不会再隐忍。

  他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急切的希望太子成才,所以他让太子开始接受军权。

  可这些权利,进一步滋长了太子的野心,所以他不能忍受别人的责骂,对唾手可得的位置不再忍耐,因为他已经不用等着庆和帝让位,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去取了。

  所以这样的局面,并不让人意外。

  而燕清黎会告诉他,这世上,只有她会将他们的感情,放在权势之前。

  至于真的是否如此,谁知道呢?

  秋兰溪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她没兴趣去干涉燕清黎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决定负责,时至今日,就算燕清黎失势,她也能依靠自己的势力与别人扳手腕了,除非对方不计后果,但就算是这样,她也能在死之前给对方找点不痛快。

  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她握着燕清黎的手:“早去早回。”

  燕清黎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