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韵脚步顿住,眉眼间有微妙的情绪闪过,她走过去,唇瓣嗫嚅几下,终究没能把那个妈喊出口。

  梁秋穿着一件黑色棉外套,款式有些老土,跟平时的貂绒裘皮的贵妇形象判若两人。

  秦公馆被查封也就短短几个月,梁秋模样看起来憔悴许多,没有以前那种用金钱堆砌出来的光彩,气色有些灰败,但那双眼睛仍然凝着一股子填不满的贪婪。

  “孩子,你怎么不接妈妈电话?”

  梁秋一直默默观察着林若韵的表情,见她态度冷淡,心里无比忐忑:“若韵,你还在生妈妈的气吗?”

  林若韵面无表情地开口:“没有。”

  若韵还愿意同她说话,梁秋松了口气,看来若韵还没恢复记忆,还不知道是自己害死奶奶。

  她这个女儿,看似娇媚柔弱,实则可不是什么食草动物,她的利爪和尖牙都偷偷藏着,如果被她知道真相,那一定会往她最痛的地方剜下一块肉来。

  梁秋暗暗盘算着,一定要在林若韵恢复记忆之前,筹到足够的钱跑路。

  “若韵……以前那些事都是我的错,伤害到你,妈妈在这里跟你道歉,但你要相信我,我做这一切的出发点都是爱你啊,孩子。”梁秋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万分恳切。

  林若韵始终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表情隐在黑发里,看不真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道理林若韵还是懂的。

  所以在看到梁秋的那刻,她就无端警觉起来,默默在心里揣摩她的真实目的。

  “许多事妈妈也是身不由己,你也知道,秦家都是秦叶漓说了算,她让我做什么,我根本没办法违抗。”

  梁秋把过去做的坏事撇得干干净净:“孩子,我真的是身不由己……”

  梁秋说到动情处,竟开始哭泣起来,抽抽噎噎的,几乎踹不过气:“好在老天有眼,秦叶漓也遭了报应,十五年刑期,即便以后出来,那她这一生也算是彻底废了,没希望了。”

  梁秋擦擦眼泪接着说:“这么长时间过去,妈妈真的反思过了,以后咱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终于要谈论正戏了吗?

  林若韵纤长的眼睫扑闪了两下,故意装出听不懂的样子:“一家人?”

  看她抬起眼,梁秋心里一喜,激动地踏前一步:“是啊,我和你,还有关二小姐,我们一家人……”

  “妈,你不会忘了之前扔掉奶糖的事吧?”

  林若韵不留情面地打断她,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怎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境地,变脸的功夫就连她这个影后都自叹不如。

  “妈知道错了……若韵,关二小姐她喜欢你,只要你肯在她面前替妈妈说上两句……”

  “我不会去说的。”

  林若韵慢慢靠近梁秋,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低下头,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容是那种无声无息的,让人揪心的笑容。

  “妈,当初你那般瞧不起奶糖,甚至把她扔掉让她自生自灭,现在却要求她收留你,你自己不觉得没脸吗?”

  这些年,梁秋在秦公馆养尊处优,除了对秦叶漓做小伏低外,早习惯对其他人发号施令,尤其是在若韵面前,总对她颐指气使,这样不留情面地被驳斥,还是头一遭。

  但想到传说中润海集团富可敌国的财产,梁秋还是压下怒气,挤出一丝笑容,上前拽住若韵的手,低声下气地说:“若韵,那这件事再缓缓,眼下妈妈遇到难处了,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林若韵慢慢垂下眼睫,她就知道,人的本性是不可能变的。

  梁秋对她,只有索取和利用。

  林若韵冷漠地开口:“什么事?”

  梁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很突兀地往后看。

  林若韵这才发现不远处的遮阳伞下,站着一个身穿裘皮大衣,卡着大墨镜的女人,正闲适地倚在黑色的卡宴旁,朝她的方向张望。

  两人的视线对上,女人拿下墨镜,露出保养得宜的脸孔,唇角勾起一个讨好的浅笑。

  林若韵认得这个女人,是富商李文修在外面包养的情妇,在外自称李太,常到秦公馆找梁秋打麻将,算是梁秋半个闺蜜。

  梁秋把头转回来,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若韵……我问李太太借了点钱,现在还不上……孩子,你救救妈妈,要是今天再还不上,妈恐怕会被她那些打手给……”

  林若韵垂着的右手慢慢握紧,很显然她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借了多少?”

  梁秋声如蚊呐:“三千万。”

  “三千万?”林若韵甩开梁秋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直接拒绝:“我没钱。”

  “你没钱,可以问关二小姐拿啊,三千万对她来说只不过是牛身上一根毛而已。”

  “你是我妈,不是关颖寒的妈,她凭什么要替你还赌债?”

  梁秋听了,先是一怔,继而大怒:“林若韵,我养了你二十几年,供你吃供你穿,付出多少钱?更别说付出的心血,现在轮到你回报的时候,你竟这么对我,连亲妈的死活都不管?”

  虽然,若韵的记忆被梁秋抹掉遗弃的那一部分,但她这五年来做的一切都记得很清楚,她盯着梁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地反驳:“我没回报?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有没有回报你?”

  “这些年我赚的钱,自己只留一小部分,都打到秦叶漓的账户,作为你的生活费。”

  “我明知道你在秦公馆不愁吃喝,可还是把钱打给秦叶漓,还不是为了你在秦家能过得更有底气。”

  林若韵的声音渐渐拔高:“我不止一次跟你说……不喜欢秦叶漓,不想跟她单独相处,可你还是硬逼着我跟她吃饭逛街,为了你能在秦家过的体面,我都答应了……我做的还不够吗?”

  有些情绪不说,不代表它不存在。

  在心里压抑太久,发酵成没人可以治愈的伤。

  林若韵情绪爆发,有些失控:“你要问关二小姐拿钱,那你就自己去,你不要脸面,我还想留点自尊呢。”

  “林若韵,你竟然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梁秋尖声说着,抬起手臂,就要朝林若韵脸上挥去。

  林若韵肩背挺直,没有做任何躲避的动作,闭上眼直直地承接梁秋的巴掌。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到来,而是被一个带着熟悉暖香的怀抱包裹住。

  紧接着,她耳边传来梁秋的痛苦的哀嚎声。

  “痛,痛,痛……哪个不长眼的敢打老娘我!”

  梁秋费力转动手腕,想挣开钳制,却在看到对方脸的那瞬,被一盆从天而降的冰水给冻住。

  熟悉的香雪兰的香味,不是关颖寒又是谁?

  关颖寒右手反折着甩开,梁秋随着力道踉跄几步,脸色变得煞白:“奶糖……哦不,关,关二小姐,我……”

  “你敢打她?”

  关颖寒狭长的桃花眼瞪向梁秋,眼里全是深邃的寒冰。

  梁秋顿时收了嚣张的气焰,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一步:“我……我只是想管教一下自己的女儿……”

  被Alpha身上熟悉的信息素包裹,林若韵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似乎每次她受欺负的时候,关颖寒就一定会出现在她身边。

  这世界上,也只有关颖寒才会把她当珍宝一般的呵护,而她的亲妈对她,只有利用和欺骗。

  林若韵咬着下唇,鼻尖有些发酸:“关颖寒……你怎么没走……”

  “你昨天说想吃莎莉姑姑家的榴莲酥,我就去排队买……”关颖寒伸手揽住林若韵的肩膀,将她护在怀里,眉头却紧紧蹙着:“你是木头吗,别人要打你,你就这么站着挨打?”

  林若韵洇湿的睫毛垂低:“我……”

  关颖寒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拍拍她肩膀,然后转回来,抬眼正视梁秋。

  “秦二太太,若韵是我的Omega,你想要管教我的太太,那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关颖寒的声音愈渐冰冷,带着种让人畏惧的压迫感。梁秋吓得垂下头,感觉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结成冰。

  “二小姐,我好歹也是若韵的亲妈,我……”

  林若韵抬起盈满泪水的通红杏眼,朝关颖寒轻轻摇摇头,挣开她的保护:“关颖寒……你别管了,我来跟她说。”

  她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她不希望关颖寒牵扯进来,让她和润海集团因为梁秋而名誉受损。

  为她这个贪得无厌的母亲,不值得。

  “我没有三千万可以给你。”林若韵闭上眼,呼出一口气:“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每个月把生活费打到你账户,如果你嫌少,大可以去法院起诉,到时候判多少我就付多少,至于其它的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没有!”

  林若韵说完,没再看梁秋一眼,径直走向福利院。

  而关颖寒在经过梁秋身边时,深深看了她一眼,满含煞气的眼眸一点点眯起,让梁秋瑟缩着颤了下,甚至往后退了一小步。

  外头都说关家二小姐杀伐果断,可是涉及到身边人的杀伐才是最难做的,毕竟梁秋是若韵的亲妈,况且若韵还被梁秋灌输新的记忆,误以为她是忍辱负重的好妈妈。

  即便后来梁秋做了许多伤害若韵的事,但若韵也会因为记忆中梁秋的隐忍牺牲而选择原谅她。

  不过,若韵并不是无脑护的傻白甜,只要她恢复记忆,知道是梁秋害死奶奶,那她一定不会放过梁秋。

  只是……

  万一若韵承受不住真相,那她会不会又精神失常?

  关颖寒直直地看着梁秋,眼里的厉色氤氲成一股暗色的潮。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梁秋,仅仅只是让她一无所有,真是太便宜她了。

  梁秋不是贪恋荣华富贵,看不起社会底层么?那就让她体验一下,什么才是真正过街老鼠般的生活。

  关颖寒收回目光的同时,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她跟在林若韵身后,经过黑色卡宴的时候,特意停下脚步,和李太打了声招呼。

  李太太没想到关颖寒会跟自己说话,简直受宠若惊:“二小姐,您……”

  “李太太,下次您借钱给别人时,最好先打听一下人家有没有能力还上。”

  关颖寒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毕竟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您说是吧?”

  “刚刚你也听到了,我太太也没能力替秦二太太偿还,我看你还是……”

  关颖寒没把话说完,但李太已经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她们和梁秋没关系,不会替她偿还这笔债务。

  至于李太要怎么向梁秋追讨,是泼油漆还是砍手砍脚,她关二小姐都不会横加干涉。

  李太原本碍于关颖寒的面子,不敢对梁秋动真格,也就言语上吓唬吓唬她而已。

  现在关二小姐已经把话挑明,那她也就不必再忌惮梁秋了。

  李太朝后打了个手势,两个穿黑衣服的打手便围拢过来:“去,把秦二太太请过来,我们要好好跟她算一算账了。”

  ……

  林若韵走得很快,踏进福利院的门却没有进院里,而是走向草坪。

  关颖寒没有靠近,始终同她隔着一两米距离跟着,走到草坪尽头时,林若韵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

  “关颖寒。”林若韵情绪低落,向来明艳的脸上出现少有的瑟缩:“我妈妈她……”

  “若韵……”关颖寒打断她,潋滟的桃花眼看着若韵略微水光的眼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什么?”林若韵没反应过来话题的转变。

  关颖寒慢慢走过去,右手揽住她的腰肢,左手将她的脑袋按压在自己胸前。

  “别难过……关关在,一直都在!”

  林若韵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脆弱的人,从前梁秋对她比现在更狠,她都能淡然处之。

  可关颖寒一句话,就把她强撑起来的壁垒打破。

  原本挺坚强的一个人,如今被关颖寒宠成一个受不了一点点委屈的养尊处优的关太太。

  关颖寒盯着她通红的眼睛,唇移到她额头亲了亲:“宝宝别难过了,快尝尝莎莉姑姑家的榴莲酥,我排了半个多小时呢,你知道这半小时我能赚多少钱,都能赚一整年的榴莲酥啦。乖,赏脸吃一口。”

  林若韵破涕为笑,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关注,将挂着泪痕的脸往她温热的颈窝蹭,把她价值不菲的衬衫弄得很脏。

  关颖寒没有推开她,反而越搂越紧,纵容小妖精尽情剐蹭,还宠溺地轻声哄慰。

  “要尝尝吗?”

  “唔!”

  关颖寒牵着她坐到树底下,林若韵靠在她肩上,咬一口她递到唇边的榴莲酥。

  阳光穿透茂密的枝叶照射下来,折射出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光柱,纤尘在光柱中若隐若现地飞舞,转眼便隐匿不见。

  草坪另一头的长椅上,坐着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年妻妻,女A握着女O的手,自然地搁在腿上。

  老年Alpha从口袋掏出一块沙琪玛,撕开包装纸递给老伴,老伴咬了一口,又递到老年Alpha嘴边。

  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一块沙琪玛在这对老年妻妻之间来回传递。

  吃完后,老年Omega掏出一块方巾,将包装纸包好,放回兜里,然后笑眯眯地靠向Alpha的肩膀。

  林若韵看着她们,心里涌起一股温馨的暖意,她拽拽关颖寒的衣袖,小声说:“你看那边两个老婆婆。”

  关颖寒勾了勾红唇,把她搂更紧些,柔声问:“还饿不饿?要不要再吃一块?”

  林若韵轻轻摇了摇头,眼睛继续看向那对老人。

  眼眸里满是羡慕。

  过了半分钟,关颖寒吻吻她的发顶,薄唇凑近她耳畔:“宝宝,我们以后也会这样。”

  这一刻,林若韵的心像是掉进蜜罐。

  只是嘴上,仍不忘龇她:“才不会呢,你看人家老婆婆同吃一块沙琪玛,你又不吃榴莲……唔……”

  林若韵的话还没说完,唇瓣就被关颖寒攫住,她惊愕地张嘴,关颖寒的舌尖顺势滑入,在她的口中轻柔地搅动,缠绵地绕在一起。

  半晌,关颖寒才缓缓放开她,林若韵怔愣地问:“你不是不喜欢榴莲的味道吗?”

  关颖寒倾身,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闔下长睫:“是啊,我是不喜欢榴莲的味道,可我喜欢你的味道。”

  这是……什么土味情话?

  在撩人这一块,向来占主导地位的林若韵被小崽子反撩,忽然间心跳如鼓,满脸通红地推开她:“我……我要去看小朋友了。”

  关颖寒弯起唇,痴迷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逝在走廊尽头,关颖寒才敛下嘴角,掏出手机:“纪婉,我要你替我做件事。”

  纪婉的声音难掩兴奋:“二小姐,您终于下决心要对秦二太太动手了?”

  关颖寒顿了顿:“伤害若韵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犹豫:“那,是不是……”

  关颖寒嫌恶地冷哼:“她的性命就等若韵醒来再做决定。不过……我要让她过得比死还难受。”

  “二小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