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别万山>第73章 玄冥山十一

  钟篱才变了神色,举目一看,果然看见了正立在船头的付南星。

  钟篱不知怎的,胸中闷气倏地一散,眼泪就夺眶而出。仿佛郁结了多时的委屈,在看到付南星的一刹那,悉数释放了出来。

  翟清子见钟篱哭得梨花带雨,他看看钟篱,又看看付南星,忽然浅浅笑了笑。再看看抱了江无月一路的游儿,瘪嘴摇了摇头。

  船头上的付南星看得并不真切,隐约觉得钟篱在哭,眼看三艘楼船变成了个破烂的木筏,近千号人剩了二十几个,都不敢想发生了什么,只回头朝船上渔工喊:“快一点,再快一点!”

  劫后余生的一筏子方士,在上了船后,直接松散地横七竖八躺了下来,付南星简单安排了房间和饮水,就先把昏迷不醒的江无月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无月这是怎么了?”

  “中毒了……”游儿低声道,“你赶紧找个房间,青昱要用祝由术。”

  付南星道:“那就住这间房吧,大一些。”

  青昱问:“船上有药和符纸没有?”

  付南星道:“只带了些普通的风寒和跌打药。旁边的柜里有符纸。”

  钟篱道:“你先带我去看看药,我再想办法。”

  游儿立在门侧,听着外间的动静。青昱在狭窄的空间里,轻轻踮脚,行着禹步。待踏毕,才将手放在江无月头顶上方,口中念念有词。

  游儿跟江无月学了几句巫语,只听得一知半解。又见青昱取出符纸,画上巫符,盘腿坐在榻边,点燃了符纸,在空中划着奇怪的图案。

  事毕,青昱起身对游儿说:“还需行针喂药,我们先等一等钟篱姑娘。这两种毒性都过于猛烈,且在中毒后,她又强行行炁聚灵,致使毒素激发更烈。

  往后七日,都要施术。待七日后,观察无月姑娘身体状况,再做定夺。”

  “那她几时能醒来?”

  青昱垂眼道:“这……我就说不准了……”

  船仓内,钟篱翻找着药材,付南星站在她身后,大气不敢出,看样子是没找到不死草了,又不敢发问。

  “你怎么来了?”钟篱背着身,先问道。

  付南星道:“泽兰听了回山的方士聊说没能把你带回来,怕被我爹责罚。就回来跟我说了这事。

  这次太和山一反常态的不派任何人去,我爹又找人去阻你,我便猜测此行异常,又不知道你们的位置,无法送出信羽。

  就和佩兰两姐妹串通好,我将她们打晕,然后穿了佩兰的衣服,连夜下了山。”

  钟篱回头不解道:“你要下山为何还需打别人乔装打扮?”

  “我被禁足了。”

  钟篱一愣,付南星又道:“到了永嘉郡后,我买下一只商船,招了一批渔工,算着你的八字位置才一路赶了过来。”

  “我还以为……”钟篱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付南星小心地问:“不死草……有着落吗?你们是不是遇到很多危险?”

  “我确实找到不死草了……”钟篱苦笑着,“只是又给了别人……”

  “你……”付南星满腹焦急,不知说什么好,“既然确定有这草,我们再去找便是!”

  钟篱摇摇头:“不找了,玄龟几百年才浮一次海,莫说尸骨等不得,我一介凡人又如何等得……”

  付南星惊道:“你们……上了玄冥山?!”

  “嗯……”钟篱手握一把药草,半跪在地,虚望着面前,“生死有命,我答应过师父,不想再强求了……这几番执着,我想常山也是不愿见的。

  为医者,常有惭愧,常有怜悯。心量不足大,便镇日贪嗔痴……

  我想了许久,应是净心修炼,完成他济世苍生的夙愿,想必他才会心有完满。”

  付南星尤在咂摸这话深意,钟篱已取了药站起身来,“玄冥山的事,我之后再同你细说,现在先救无月要紧。”

  青昱和钟篱在房内研究当前仅有的药材,付南星见游儿一脸的憔悴,便借了需要进食养身为由,才将她撵了出去。

  游儿出了房间,就看见正坐在甲板上靠着船栏喝水的韩门高。心里一叹,走到韩门高身边坐了下来。

  “师父知道吗?”

  韩门高有些慌张地看了游儿一眼:“应该不知道,我没告诉过他。”

  “海蛛那晚,我还在想,我若是有你一半的修为就好了……”

  游儿望着天边的晚霞,突然笑了起来,“谁知放火的人居然就是我师兄。”

  韩门高低下头:“我见那位江姑娘修为极高,观察了几日,你们关系匪浅,想她定会带你过来,我才……”

  “那若是没有她呢?你又要指望着谁带我过去?”

  “我自然拼死都要来救你的。”

  游儿扭头看着韩门高的眼睛,眸中情绪复杂,静了半晌,才道:“师父生辰那日,我就知你有入仕之心。只是没料到,竟然这么快……”

  韩门高道:“从你独自下山开始,我便趁着游历之机,有意寻求门路。师父生辰那一年,我已入了国师府了……”

  游儿哂笑:“你如今也算朝廷官员了。既然求仕,这船上就有一个现成的巫人,你抓还是不抓?”

  韩门高叹了口气:“你带她回罗浮山好生休养,国师那边我会瞒下。更何况国师是否和癸月有关还未可知,虽然我没听过这是个什么宝物。不过,我在国师身边,也好帮她打探一二。”

  游儿方奇道:“你又怎知国师和癸月有关的?”

  韩门高道:“她与真原君对话时,我碰巧在附近,大致听到了些。好像是说当年国师带人破了她们家族的城。”

  游儿听后,先是一喜,喜的是原来线索未断;再就一忧,忧这庞大的国师府,该从何处查起……

  “对了,你可曾见过师父?”韩门高突然问起沐阳子。

  “我这次下山之后就未再见过他……”游儿道,“你是担心我将你的事告诉师父?”

  韩门高摇头:“我想亲自告诉他。”

  适才登船时,付南星已注意到易文袖中空空,忙完了江无月的事,便独自去了易文的房间。

  易文坐在舷窗边,失神地望着大海,付南星敲了半天门,兀自推门进来了也没发觉。

  “易文……”付南星忖度着问,“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易文恍惚地听到付南星的声音,才怔怔地看向她:“没有,谢谢。”

  “那你今后,是何打算?”

  易文又回头望向窗外:“回家。歇着……”

  炉爷饭饱水足,要了壶酒,就一屁股坐在艉楼顶上,歪歪斜斜倚着栏边喝酒。

  甲板上,穆岱恢复了活力,轻快地走过去,就听侧上方,炉爷朝他道:“喂,小子。”

  穆岱一抬头:“作甚么?”

  “你看到吴争了吗?”

  吴争?我当然看到了!我不光看见了吴争,我还看到他那条尾巴开叉的大尾巴蛇呢!

  穆岱回想起那条大蛇,浑身一哆嗦:“没看见,可能掉海里了吧。”

  翟清子走到穆岱旁边,仰头道:“炉爷,这是没人给你打趣,不习惯了?”

  炉爷长叹一声,扭头去看银银月色中平静的海面。拿起酒壶灌下一口,袖里有坠物跟着晃了一下。炉爷伸手往里摸了摸,掏出玄冥山上的一颗珠石。

  炉爷低着眼,将珠石搁在手里把弄半天。突然抬手往海里一扔,珠石落入海中,涟漪转眼就被海浪卷盖。

  穆岱转而问翟清子:“师父,你回去以后要去哪里云游?带上我一起呀!”

  “说了别叫我师父……”翟清子往船头走着,“上岸以后各回各家——跟着我,你会有大麻烦的。”

  穆岱嘿嘿笑道:“我不怕麻烦。”

  “你这小孩,胆子倒是挺大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江无月是巫人?”

  翟清子顿下脚步,折回身道,“还是说——你也是巫阳人?”

  “我……”穆岱被问得一惊,不知翟清子从哪里知道了这么多事,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翟清子笑道:“不用担心,我对祝由术没兴趣。这术若是得以传承,也不是坏事。你要是想学东西,不如回去好好跟巫阳人学吧。”

  七日后,江无月依然没有要醒转的迹象。

  青昱已经施完了全套的祝由术,甚至一些没有用在江无月身上的,也展示了一遍。

  钟篱看得出来,青昱其实是把祝由术教给了自己,只是不便明说。

  自己也无心要学,只是付南星说,或许学一学,能多少消去些青昱心头的愧疚,钟篱才在一旁做药时,多听多看了一些。

  两人刚开了房门,付南星就上前问:“如何?”

  青昱道:“就看今晚了。若还是不醒……就劳烦几位,随我去趟土默川了。”

  付南星又问:“可会有性命之忧?”

  钟篱道:“应该没有。只是恢复甚慢。想是驭灵时,动了脏火。”

  又向游儿道:“不必太过担忧,眼下毒血已净,只要好生调理,等待灵觉自解便是。”

  游儿只黯然点点头,方又谢过,才转身进了房间。

  付南星跟着进去,在游儿对面坐下。

  游儿捋着江无月的额发,也没看她:“怎么了,进来又不说话。”

  “我……要成亲了。”

  游儿又给江无月盖好棉被:“你跟篱姐姐说了吗?”

  “还没说……”

  游儿才转过身来,看着付南星:“她已经知道了,还是她登船前告诉我的。”

  付南星默了半刻,才道:“或许是楼里弟子告诉她的。”

  “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付南星低回了头,“既然求不得,你还不许我放不下了?”

  “你放得下?”

  “放不放得下也是要放的。”

  “本来在观星楼就成天老大不自在了,这回去了国师府,你岂不……”

  游儿话到一半,猛然发现了个更严峻的问题,“你……你成亲以后,不住国师府吧?”

  付南星奇怪地看着她:“怎么问这个?”

  “你先说呀!”

  “鹤见有自己的将军府。”

  “噢……”游儿稍微宽了点心,又问,“鹤见和国师关系如何?”

  付南星更奇怪了:“你今日是相当关心我未来的婆家的家长里短啊?”

  游儿心道,我还不是想着到时候打起来好叫你跑快些么。

  付南星见游儿拧着眉撇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又说:“我又没在他们家朝夕住着,我哪能清楚人家里关系如何。只知道鹤见是两岁时被国师收养的,国师从小请人教他忠孝礼仪、六韬三略,就是没教他方术。

  自从鹤见在边疆建功立业后,拜封四品广威将军,有了自己的宅邸,就也不大在国师府住了。再者,他也常常驻守关外,我见他的次数也不多。”

  游儿一时犯了难,纠结着要不要跟付南星说慕云君和江无月的族仇家恨。

  说或不说,江无月灵觉一解,肯定都是要找国师大动干戈的;

  说吧,提前叫付南星为难而已,本也不是要让她帮忙的;

  不说吧,这事跟鹤见又没关系,反正总不会叫付南星守了寡。

  想来想去只觉无凭无据,全是真原君一面之词,还是不便盖章定论,便暂且按下,只问:“如果国师与观星楼断了联系,观星楼会有多大影响?”

  “旁人认为影响颇大,我却觉得无甚影响——不过是少了许多家用补助罢了。你也知道我不在意这些,基业也好,名利也好……”付南星弯腰看着她,“你到底要问什么?”

  游儿笑道:“我要问——你就是来跟我说你要成亲的?”

  付南星反问:“这么大的事,我不该跟你们说一声么?”

  “该,当然该。我只是以为,你有什么要交待给我。”

  付南星起身挨近窗前:“我心里想什么,只有你俩明白。我也没什么要交待的了,你们也有你们的事要忙。就是来跟你约一约,等无月身体好了,来陪我喝一回。”

  游儿轻轻一叹,走到她身后:“财神,你要是不开心……”

  “这世上的事,也不是就要挑着开心的做不开心的就不做,何况……”付南星背着身笑了笑,“我也没什么开不开心的。”

  今夜星空多繁亮,游儿躺在江无月身边,望着窗外密密匝匝的星星。

  江无月身上的黑丝已经退尽,脸色逐渐好转,身上的熏烟味和药草味也淡了很多。游儿牵起她的一只手,拢在怀里一点点揉捏。

  “你同我说起古昔国的那晚,也是那么多的星星……”游儿轻轻笑了,“我当时就想,我若是那位将军,却不知如何决断……现在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带着公主藏得好好的,躲得越远越好。”

  “只怕公主不乐意呀,那我也只能陪着她治国安邦了……”

  游儿把江无月的手放了回去,又辗转滑到她的肩后,“篱姐姐说,让我没事就给你按摩,通筋活血。你倒是舒服了……”

  难得的素腰柔条,莫说平日,就是在身下,江无月也绷了紧,哪有眼下这不盈一握的巧妙感。

  游儿环臂搂捏着,忽就不说话了,只听得自己有些气重的呼吸声……

  “痒……”

  游儿手上一顿,眼中须臾之间就蓄出泪来。还未抬头看她一眼,就听那人带着虚弱的笑意说了句:“游儿,你这是在按摩还是在偷吃?”

  游儿收着力抽手往她腰上一拍:“吃你我还用偷吗!”

  又过了月余,这艘商船不负众望地平安把一船人带回了永嘉郡。

  港口处候着十几个太和山的弟子,是付乙辰算过卦后派过来的。

  上岸后各人便沉默四散了。韩门高带着国师府的方士去了都城,青昱和穆岱回了土默川,付南星先送钟篱回峨眉,炉爷独自北上紫金山,翟清子和乌石列不知去了何处。

  江无月和游儿本想送易文回临川郡,被易文谢绝了。二人便先回了进宝居,只待江无月灵觉解封,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