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众人休养妥当,分道而行。
易文、易舞回了临川郡,余下三人继续朝西北方向,前往太和山。
付南星嫌马车里挤闷,又买了匹马,端着一派飒然风姿。任是如何礼制恭谦,也难掩豪门大家衬出的娟娟傲气。
游儿挑起车帘,嗔道:“付财神,你自己骑得潇洒,让两个伤员自己驾车,你也做得出来。”
付南星眉间一动,斜过眼去:“你俩伤不是好差不多了么。”
游儿往江无月那边一抬下巴:“她眼睛还没好全呢!”
江无月坐在马车前,闻言:“好多了,左眼能视物了,除了隐约有些雾气,没有大碍。”
付南星但笑:“还是无月妹妹机灵,当时就睁了一只眼。”
游儿气道:“你还好意思说,你给她指了那么多镜子,你让她怎么找?”
“我那时候又看不见,那个地方每个方向都是那么多镜子……”
付南星又向江无月,“你不是说一一试过么?怎么直接睁眼看了?”
江无月淡淡地:“我怕你们冷。”
“那寻木出来的时候确实好冷,但是伤了眼睛可是大事,我还等着你来学望气呢。”
游儿斜眼看着付南星:“你还真想让她去太和山啊?”
付南星俨然道:“如今,来学术者多,有天资者少。我看无月妹妹,身手好,心又静,五感通透,将来一定是望气大家。我能不求贤若渴么?”
江无月笑笑,没接话。
付南星又道:“说起人才,我看大仙你也很是出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些日子是不是被你师父拉去闭关了?如此突飞猛进。”
游儿含混地点点头。
“还有你那什么法术!”付南星一拍大腿,想起在虚宫里,游儿一眨眼把鬼兵都弄没了的事,“你不是说出来跟我说的么。到底如何做到的?”
游儿眨巴着眼睛:“壶公符。听过吧?”
“你居然——”付南星惊得斗目,下意识捂住了嘴,忙又俯身过去,压低声音,“你哪来的?!”
“我小时候在罗浮山的溪边捉鱼,就看见一张黄纸顺着溪水飘过来,捞起来一看,原来是金丝织就的一张符,上边写着好些字。
我还奇怪它在水里泡着也不晕墨,就拿去给我师父看。我师父看完,欢天喜地地找了几个地方试着用了几次,确定这真是壶公符。
还说被我捡到了,就是跟我有缘分,让我好生收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用——这可是本姑娘的保命符。”
付南星听得直皱眉头:“就这么简单?”
“对啊……”
江无月轻笑:“怪不得你一直不好好学术,你师父也不担心你一个人下山。”
“我师父可说,叫我藏好了,不要被人发现,连我师兄都不晓得我有壶公符……”游儿拉下眼角,一脸无奈样,“这回你俩都知道了。”
“哎,也是生死患难之交了……”付南星想起这一路种种,仰天一叹,“干脆一起上太和山结拜吧!”
“结拜?!”
游儿听到结拜两个字,不知怎的,一念兜转就想起苏琼,想起苏琼说冠姓,正好自己也没有姓,要是姓江,江游儿?好像听起来也挺顺耳……
游儿被自己匪夷所思的奇思妙想吓了一跳,忙羞愤甩甩头,妄图把这奇怪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就听江无月在前头幽幽地:“那个苏琼的事——”
游儿腿一歪差点摔下车去。
“你们怎么看?”
游儿战战兢兢问:“什么……怎么看?”
付南星更是一脸费解:“说结拜呢,怎么突然说起鹄女了?”
“就是……”江无月撇开脸,“突然想起她让我们帮她找狐妖的事。”
“这可难如登天了,要是有生辰八字,我姑且……可能……兴许还能看一看……”
付南星想了想,补充说,“不过,不论是方士或是妖灵,只要法术足够强大,其实是可以隐藏自己的星位的。”
游儿道:“那岂不是更找不着了。”
付南星摇摇头:“只看她俩缘分如何了。”
“这苏琼前辈,倒是痴情……”游儿兀自的呢喃,却叫江无月听得心中一阵怅然。
付南星也沉默起来。过得半晌,才抬眼凝视着天边晚霞:“时候不早了,我们到下一镇歇下吧。”
“嗯……”江无月浅浅应了,偏头望向红霞之上。
眼角眉梢熨了烟霞,精巧的弧线勾着寥落。黄昏里,一旦宁静下来,总让人忧忧戚戚,悲春悯秋。
游儿凝望她半晌,弓腰过去坐到江无月身旁,问:“看什么呢?”
“月亮……”
游儿顺着江无月的视线望过去,确有一弯淡色的上弦月。
“再过一阵子,就是中秋了……”游儿回过头,笑盈盈问江无月,“一起过吗?”
霞光织锦,绛蔚云蒸,染出江无月眼底一抹绮红。
“好……”
风剪残暑,拂到面庞,多是惬意。
城中箫鼓喧闹,果饼飘香。各家屋檐下燃灯助月,花光满路。
转过街角,就是人声鼎沸、流光溢彩的灯会。各色鸟兽花果状的纸灯,用竹条穿了,鳞次栉比悬在高处。
三人行在灯下。付南星走马观花看着,倒是江无月不知哪来的兴头,瞧得颇为细致,游儿陪她在后边走着,点着那天上花灯,品评称叹,不时嬉笑。
付南星转回身来,一脸无奈:“你们走快些,菜都凉了!”
“再热就是了……”游儿摆了她一眼,耍笑道,“中秋灯会可不是何处都有的。这里离你太和山近,你自然看厌了。”
付南星包下了城里一家酒楼,三人到时,已是皓月当空。
“你看,来的多是时候。”游儿挨着镂空的木月门坐下,月门外是红漆回廊,廊下是镜湖一面。
付南星正对月门而坐,看着三楼栏外高悬的明月,啧啧自叹:“果然是个赏月的好位置。”
待江无月在她一侧坐定,付南星就招呼上了酒菜。
“你这少楼主,不赶回观星楼赴中秋宴,怎的非要包下一个楼请我们吃饭……”游儿忍不住揶揄一番,“有钱没处花呀?”
“楼中平日里就各式繁文缛节,何况是中秋。累人得很……”
付南星往椅背上一靠,“我好不容易不在楼里过一回节,你就让我清静清静吧。”
游儿拿起茶壶倒着茶:“那你怎么跟你爹交代?”
“原本我爹是算着日子我中秋前能回去的,谁知路上休养了这许多日,我已经放了只信羽回去报了。说我有事耽搁,中秋不回了。”
“你爹若是知道你这叛逆心思,不怕把你少楼主的位子给换了?”
“换呗……”付南星一脸无所谓,“我看我几个师兄个个人才出众,选他们做楼主,可比我稳妥些。”
游儿但笑:“你倒是心大。”
付南星捏了茶杯,润下一口:“哎,我也就跟你这能呈呈口舌之快。”
游儿道:“看在我救你出阵的深情厚谊上,你什么时候把信羽送我一只?”
付南星放下杯子,咂嘴道:“又要?那是我楼神器,整个观星楼都不满十只,哪能说送就送——再说了,你成日游山玩水,又没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来作甚?”
游儿瞄了眼江无月,又踌躇着默了声。
想是游儿早先嘱咐过,所以一桌子菜,素食居多。倒是让江无月多少有些负疚。
“这是本地上乘的名酒——珍珠液……”付南星说着,拎起壶就要斟酒,“你们尝尝。”
“慢着……”游儿按下她的手,将酒葫芦搁在桌上,“中秋,自然要喝桂花酒。”
付南星喜眉笑目拿过酒葫芦:“我还以为你没带呢,走这一路也没见你拿出来。”
启了酒封,付南星很自然地就往江无月面前的酒盏里斟。
游儿想要拦下,张着口又哑然戛止,她确有私心不愿意阻拦。
只从酒盏移眼望向江无月,那人好似也一副顺理成章的样子,静静看着酒盏里层层光圈,直到盈满酒,才道了声:“谢谢……”
付南星端起酒,细细闻过:“当真好酒!”
又向游儿谄笑着:“你什么时候把这手艺学了,我年年派人去罗浮山找你买酒去。”
游儿只心不在焉地干干笑了笑,余光却注意着江无月。
江无月捧了酒盏又不动,游儿扣着自己的那盏沿口,紧张兮兮等着她。
江无月盯着眼前的珠红色的酒,长睫微一动,终于低头浅浅抿了一口,眉头稍敛,而后复又展开,呼吸间回味片刻。
游儿见她已自顾尝了,扒着桌边紧问:“如何?”
江无月抬头看着她,目中含笑:“香……”
游儿方桃眼藏春,志得意满,直回身向付南星一抬眉:“这壶就是我酿的——我可不卖。”
“你酿的?”付南星忙低头饮了一口,舌尖在口中一转,“确实比以往的更润口些。你师父师兄可有口福了。”
游儿被提起师父,想起沐阳子此番差她上太和山的事由,离太和山越来越近,心里难免越发郁悒,只勉强笑了,便不多言,闷声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