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
笑闹之后忽然的安静，关系发生转变之后的不适还是不可遏制地漫出来。
客厅里的空气有些发僵。
在这样的过度地带，开心又紧张的同时, 也有无措和不安, 自信如唐漫雯, 这时候也在想着要开口说点什么好。
“漫雯姐——”
“小屿——”
两个人的话撞到一起，视线不经意地交汇, 又不露痕迹地移开。
“你先说！”
“你先。”
陶小屿笑了笑, 想着如果这时候问唐漫雯喜不喜欢自己也许不是好时机, 她就随便提议，“下午我们去逛街，好么？”
是的, 虽然说确定了关系，可是, 陶小屿还是很想明白, 唐漫雯对自己是什么感觉。
如果不是互相喜欢，那么就算成为情侣，也不过空是貌合神离。
“你想去就去。”唐漫雯浅浅地笑着，显得好容易亲近。
“你呢？”陶小屿看向她, “你想去么？”
这种带着试探性的话，陶小屿一点都不喜欢，可是，因为唐漫雯总是模棱两可, 连确定关系也让人如此捉摸不透，所以，她不得不语带双关。
唐漫雯点点头，她眼睫合了合, “反正也没别的安排。”
“漫雯姐，以前休息日，你一般都怎么安排？”
“休息日？”唐漫雯仰面看向天花板，整个人定住，像是陷入思考。
“对啊，就是周末和节假日。”
“工作。”
唐漫雯收回目光，这些年里，她就没什么周末和节假日。
“这——”如果是别的人说出这种话，陶小屿一定会难以置信，但唐漫雯说出来，那一定是真的，“身体不会反抗么？”她只是为她那种毫无波澜的语气感到心疼。
“想什么呢？我也是普通人。”
可是，普通人的生活哪会只有工作？陶小屿陷入沉思。
“漫雯姐不是普通人！”
“在你看来，我是什么？”
“漫雯姐，对我来说，就是独一无二的漫雯姐！”
唐漫雯的脸上又浮出浅笑，“过来。”她对陶小屿招招手。
“诶？”陶小屿不懂得她想干什么，“干什么？”她没挪动。
紧跟着，唐漫雯倏地靠近，“抱一下。”
“漫雯姐，你——”
陶小屿还没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已经陷入唐漫雯的包围之中。
不得不说，她的手臂比看起来更长，对方的幽香随之围上来，在短暂的惊慌无措过后，陶小屿的呼吸渐渐平复，她悄悄地鼻吸着唐漫雯身上的香气。
“漫雯姐，这是什么香？”陶小屿被环抱着，她的脑袋还有些空白，所以只好随便找话说。
“我。”
陶小屿一时间不确定她说的和自己想的是不是一样。
“漫雯姐，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她顿了顿，“总是这么自信啊？”
“要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香？”
“香水之类的。”
“我不用香水。”
唐漫雯的鼻息若有似无地撞上陶小屿的耳际，虽然屋里的空调开得比较低，她还是觉得隐隐地发热，所以双手一直不敢环到对方身上，只任由唐漫雯抱着她。
“不得了，自带着这么好闻的香气！”
“你也好闻。”唐漫雯说着，自然而然地将头埋进陶小屿的颈窝，轻轻地嗅了嗅。
“漫雯姐，超痒的。”陶小屿想躲，可是唐漫雯并没有给她机会。
“甜甜的，像花香。”
“漫雯姐，说起来真奇怪，好像你身上是幽淡的奶香，所以，你还是处女么？”
“陶小屿！”唐漫雯一把推开了她，“你知不知道，这么说很危险？”说着，她捉住了陶小屿的下巴。
陶小屿也不躲闪，只直勾勾地看着唐漫雯，娇憨的神情中略带几分魅惑，“危险？”她眨了眨眼，想摇头，却发现被箍着，根本摇不了。
“你要是那么好奇，要不现在就验证？”唐漫雯的嘴角漾出略带邪恶的笑意。
啊！陶小屿心里惊呼，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危险！
她是很想验证的了，身心都想的那一种。
可是，她还没确定唐曼雪喜不喜欢自己。今天不行。
“好啊！”她说，“改天会验证。”她挣扎着，想要挣脱唐漫雯的手，一用力，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唐漫雯的大腿。
“现在不好？”唐漫雯又凑近。
“漫雯姐——”陶小屿闭上眼睛，“那个、那个，太快了！”
兴致勃勃的唐漫雯忽然僵住，太快了？这真的是一个喜欢自己很多年的人说出来的话？！
“下次，不会就这么容易放过你！”
“漫雯姐，明明是我放过你好么？”
唐漫雯一松手，陶小屿又开始逞强。
“是么？”对方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神一扫过来，她就怂了。
“反正，漫雯姐是零经验，不是么？”
“所以，你这是要给我上课？”
这时候，陶小屿才发觉自己又说错了话。
唐漫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腿部，这时，陶小屿才惊觉，她的手还放在她的大腿上，登时，她本就绯红的脸因为上涌的血气涨成关公脸。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一边倏地缩手，一边摇头，“我哪里有资格呢！”
“你没资格？”
“没有！”
唐漫雯早已经收好刚刚的冲动，她屏息静气，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就好像，刚刚的一切全都是因为陶小屿在引.诱。
“你过往那么丰富，怎么？”
陶小屿本想趁机卖弄吹嘘一下，但又觉得唐漫雯这种高傲的性子一定会恼羞成怒，便改了口，“有的事，是只能做，不能说的。”
“弱鸡。”唐漫雯一脸不屑。
“漫雯姐，好歹我也是谈过恋爱的好么！”陶小屿觉得很不服气，她一个母单，还装作很懂行的样子，唬谁呢！
“说说看，你谈恋爱，都做些什么？”
陶小屿看着对方的眼睛，想确定这是不是坑。
唐漫雯的面色过于平静，完全看不出她说的话是不是她心里所想。
“不告诉你。”
“算了，既然时机不对，我睡一会儿，”唐漫雯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陶小屿，“这种事情还看时机，傻不傻！”说完转身朝楼梯走去。
“漫雯姐，我告诉你，我陶小屿是一个很有仪式感的人，我才不要——”
唐漫雯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接着说。”
“我才不要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跟你那个、那个什么——”
“哪个？”唐漫雯转回身，悠闲地抱住手肘，戏谑地说，“我们之间，什么地方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就是——”陶小屿咬了一下舌尖，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可，“就是，我根本不知道漫雯姐对我是什么感觉？”
“傻子。”唐漫雯只丢出一个词语，就转身上楼了。
喜欢那种事，她一向只会用实际行动表达，她确定，迟早陶小屿会懂得。
被留在客厅里的陶小屿却陷入了迷茫，唐漫雯那种态度被她解读成，她就是不够喜欢自己！而现在，她不过是想要身边有人、想要自己陪着她，所以才说出“就是你所希望的那样”那种模棱两可的话。
心累。被快乐短暂地麻痹过后，陶小屿只觉得，心很累。
难道说是因为年龄差，所以表达感情的方式不一样么？陶小屿呆呆地想着，唐漫雯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楼角。
果然，突飞猛进的关系，总是这样经不起推敲。陶小屿清醒地意识到，横亘在她和唐漫雯之间的也许不是代沟，而是，她对自己的情意还很浅薄，浅薄到，她无法将她的喜欢说出来。
陶小屿停不下胡思乱想，内心摇摇晃晃。
胡思乱想无果，静坐了一会儿之后，她上楼，打算也睡一会儿。
到了二楼，看着唐漫雯的房间，她整个人定了定，回想着唐漫雯临上楼前说过的话，这种事情，真的没有绝对好的时机么？
喔，也许吧，她想，也许没有绝对好的时机，但是，一定有绝对的喜欢！
于是，她很快就打断了去敲唐漫雯房门的念头，懊恼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
也许是连日以来工作量大，本来没什么睡意的陶小屿扑到在床上之后，在空调舒适的吹拂之下，没多久，她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一阵敲门声，迷迷糊糊之间，她还以为是做梦里。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陶小屿从眼缝中看到了唐漫雯高高的身影。
“不是要逛街？”
“喔，几点了？”陶小屿将脸埋到枕头了，打了一个哈欠之后终于慢慢地醒了过来，她挣扎了一下，然后坐起身。
“三点多。”
她朝穿戴整齐的唐漫雯看了看，“漫雯姐，你等我一会儿。”说着，她梭下床。
两个人出发的时候已经快到四点钟。
天气预报说将有台风，所以，今天的天空是那种明媚的台风蓝，空气静悄悄的。
在台风到来之前，天气总会这样，晴好到让人觉得伤感——
阳光闪闪发亮；天空是百分百纯净的透蓝；而云朵，白得就像经过反复清洗过一般；连空气也熠熠生辉……
到处都被晒得烫呼呼的。
“漫雯姐，你穿裙子很好看的喔！”
“是么？”前面的唐漫雯回头，她一条黑色半身裙，上衣是宽松的白衣。
“嗯。”陶小屿猛点头，她忙追上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想，上周六自己才跟她说的“漫雯姐，什么时候，你也穿穿裙子”，结果今天她真的穿了。
陶小屿窃喜。
“你今天怎么不穿裙子？”
“偶尔换换风格。”
两个人相隔大约半步，她们的速度不算快。
经过唐漫雯的车旁，她们停了下来。“算了，今天我们打车。”唐漫雯说。
“好啊。”陶小屿忽然指向天空，“漫雯姐你看那朵云！”
唐漫雯顺着陶小屿的手，微微抬头，“像小羊。”
两个人一起盯着洁白的云朵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收回目光，相视一笑，接着继续往外走。
她们携行的模样就像这盛夏的优美风景，常常有痴迷的目光投过来。
到了商场，人更多，盯着她们看的目光就更寻常了。
在一个促销活动的展台前，陶小屿转身的时候，唐漫雯的身影不见了。
她忙找寻，可围着展台转了一圈，依然没找到唐漫雯。
就在她准备从包里拿电话联系她的时候，忽然，她的左手被捉住，接着，熟悉的声音凑过来，“人多，跟紧我。”
陶小屿就那样被牵着，离开了展台。
她的右耳边一直萦绕这唐漫雯说话时呼出的气息，耳尖渐渐地变红。
到了二楼，走进一家乐器店之前，唐漫雯才松开了她的手。
尽管对方松开，可是那种触感却一直很清晰，陶小屿不自觉地摩挲这刚刚被牵过的手。
乐器店很大，陶小屿逛了一圈，当她逛到小提琴区，蓦然回首才发现唐漫雯最在那架Steinway & Sons钢琴旁停了下来。
远远地，她见到她坐下去，恍惚之间，乐曲轻轻地流淌出来。
那曲子，陶小屿听过的。
她从乐器间穿过，在乐曲声中悄悄地走到唐漫雯身后，站定，然后静静地聆听，并看着她优美的手指在琴键上自如地起落。
陶小屿多么想将这一刻录下来，包括唐漫雯弹琴的模样，她微微起伏的肩膀，她轻轻地震动的长发，还有她穿着裙子的模样……
明明一切都还在发生当中，她却已经想到要将这一刻永久地铭记下来。
美好的一切向来短暂。唐漫雯的琴声结束了。
“《To Carol’s》。”她起身的时候，陶小屿轻轻地说道。
“是。”
“弹得真好。”
唐漫雯仿佛置若罔闻，她只转回头，仰望着陶小屿的眼睛，许久之后，她说：“你要不要弹一曲？”
“好啊。”
唐漫雯从琴凳前走出来，陶小屿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坐下。
是《约定》，不久前，她才为她唱过的歌。
这首曲子，陶小屿熟练到能够盲弹。
她的脑海里浮起高三毕业的那个夏天，她给唐漫雯写了热情洋溢的情书，忐忑了好几天，等到却是唐漫椿带来的“她不喜欢爱唱甜歌的女生”，明明已经是六年多以前的事情，却依然清晰如昨。
曲毕，唐漫雯淡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想不到你弹得这么好！”
“是么？”陶小屿一贯清亮的嗓音失去了活力。
“嗯，以前是我草率了。”
陶小屿愕然，难道说，她感应到自己的心情了么？
“她不喜欢爱唱甜歌的女生”这些年以来就像紧箍咒一般，套着她，现在，听唐漫雯轻声一语，陶小屿不禁动容，她怕眼泪会溢出，连忙看向窗外。
“我们走吧。”唐漫雯又冷不防地拉住陶小屿，那力度有点重。
牵着手朝滑梯口的时候，她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漫雯！”
转回身的同时，唐漫雯松开了陶小屿的手。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陶小屿辨得出来，刚刚喊唐漫雯的那个人是她的母亲，和她一起的还有唐漫椿的母亲。
“陶小屿，你还记得我么？”走近之后，唐母温和地笑着，她的笑容中有一种雍容，与初次见面的伤心憔悴不一样，今天的她看起来气色很好。
“记得的，阿姨您好。”陶小屿看着她，脸微微发热，然后她又看向唐漫椿的母亲，“程阿姨，许久不见。”
“小屿，这几年你都很少去家里了。”唐漫椿的母亲笑着说。
大家寒暄了了几句，唐漫雯的母亲将陶小屿又打量了一遍。
这时，唐漫椿的母亲看向唐漫雯，冷不防地问了一句：“漫雯，你和小屿在交往么？你们牵手的模样，感觉很般配哦。”
三个人六只眼睛一齐看向唐漫雯。
只见她的右手抚到黑发下的脖颈，神情有些发僵，“没有。”语气有些生硬。
“你看吧，我就说了是朋友，你还不信。”唐漫雯的母亲看向唐漫椿的母亲。
“我看她们很亲密嘛，唉，要是她们在一起多好呀！大嫂，陶小屿很好的啦，我家那对祖宗——”
“走了，瑜伽课要来不及了。” 唐漫雯的母亲催了一句，她们两个人便笑着先行离去。
陶小屿地盯着她们的背影看了好久，收回目光的时候才发现唐漫雯在看着她。
“想什么呢？”她问道。
陶小屿心中一片惶惑，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她该想什么。
她的脑海嗡嗡响，唐漫雯刚刚的“没有”二字一直回旋在她的耳畔。
“没什么。”她淡淡地应了一句。
“说谎。”
“漫雯姐，在你看来，我所以为的我们的关系，是什么关系？”如果唐漫雯没有这么咄咄相逼，也许，陶小屿也不会在这种时候问出这个问题。
“小屿，现在不是公布的时候。”
“哦！”陶小屿等着她解释现在不是公布的时候的原因，但是，对方却已经收住话头，沉默下来。
这时，唐漫椿忽然打来电话。
陶小屿接了。唐漫椿将唐漫珩约她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告诉了她。
“好，”
“行，”
“没问题啊。”不论唐漫椿说什么，陶小屿都点头，语气木木的。
在这一刻之前，陶小屿还想着要和唐漫椿分享心里的喜悦的，可是，现在她觉得已经没必要了，毕竟，连她也不知道，何日才是唐漫雯能够公布她们关系的时候。
挂断电话，见到唐漫雯沉默的样子，陶小屿忽然觉得疲惫到难以为继，那疲惫像涛涛而来的江水，将她淹没。
“漫雯姐，我忽然不想看电影了，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她也不等唐漫雯答应，就掉头走了。
“陶小屿——”
陶小屿现在一点也不想再面对她，因此，她没有回应，更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