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漫雯出发的那一天刚好是端午节。
她的消息来得很突然, “我下午去机场，你要是忙，说一句祝福的话, 就当送行。”
陶小屿那时候站在收缩人字梯上, 正在大门外挂艾草。
以前每到端午节的早晨, 她外婆总会去折一些艾草回来挂在门头。
外婆去世之后，她也有样学样, 要说唯一的寓意, 大约就是, 每到节日的时候，她总会更怀念外婆。
听到新消息进来的声音，她急急忙忙将艾草系好, 掏出电话一看，发现是唐漫雯发来的。
“今天是节日, 大家都放假, 我没有什么事可忙的。不过，漫雯姐为什么在过节的时候出行？”
“不可以？”
以前陶小屿总觉得唐漫雯爱反问的说话方式会令人不舒服，但渐渐地了解到她话不多的性格之后，才发现那是思维差异, 并不意味着她喜欢说话带刺。
在节日里出发的话，她想，也许，漫雯姐的家庭生活应该也没此前想象中的那样热闹亲睦。
感觉上, 她并没有同家人一起过节。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漫雯姐，你几点从家里出发？”
“下午五点。”
“我买了鳗鱼粽，还有肉粽，我给你送一些过去喔。”
“一个就可以。”
“一个啊？那么你选一种。”
“有白粽么？”
“没有。”
“那算了, 我不爱吃糯米。”
“挑食诶。”……
她们到达机场的时候是五点半。
颜乐桢将她们送达，下了车，唐漫雯对陶小屿说，“你跟乐桢先回去。”
“我——”陶小屿看看唐漫雯，又看了看颜乐桢，“我待会儿自己回去就好。”
唐漫雯明白她的意思，就让颜乐桢自己先回。
“你离不开我？”她状若无意地调侃。
她那自信的语气，令陶小屿又爱又恨。
“还不是你不想让我离开。”以前，唐漫雯讲这种暧昧的话，陶小屿还会胡思乱想，现在，她渐渐已经变得波澜不惊，甚至还能怼回去。
“变厉害了。”唐漫雯将双肩包单挎在右胳膊上。
“都是因为漫雯姐。”
“这锅我不背。”
她们拌了几句，等颜乐桢开车离去之后才准备往里走。
今天唐漫雯穿着白色的长裤，深蓝色防晒服的袖子外侧有白色的条纹，帽子的内里也是白色，看起来很休闲。即便如此，她的气场还是很强。
陶小屿穿的是杂色几何纹的套装裙，靓丽而又青春。
当她的举高胳膊拨弄被风吹散的头发时，那下凹的纤腰隐隐地露出。
唐漫雯瞥了眼，陶小屿忙放下胳膊，下意识地下扯衣摆遮掩。
“怕人看还穿那么短？”唐漫雯面露不屑。
“我穿是因为我喜欢，不是让别人随意看的。”
“反正我都看过。”说着，她的右手伸向拉箱。
陶小屿瞬间石化，什么叫她都看过啊？！
“漫雯姐，太不公平了，你怎么可以趁我不省人事的时候——”
陶小屿追上去时，唐漫雯倏地转身，“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当时你不省人事？”
“我——”陶小屿嗫嚅，那一天晚上的事情她终究是没能想起来，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还不是随她掰扯，她识时务地转移话题，“漫雯姐，让我来帮你拖行李箱吧。”
“算你识相。”
傲娇，受不了。陶小屿忍不住想翻大大的白眼。
唐漫雯将手中的行李箱轻轻地推向陶小屿。
机场外面风有点大，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她们并肩向国内出行的入口走去。
游客甲：“黑长直是不是超模啊？那气质，我的妈呀，瞬间让我弯成蚊香。”
游客乙：“你本来就是蚊香。我宣布，现在你已经是单身狗。”
游客甲：“小气吧啦！唉，她们是不是一对呀？”
游客乙：“是，你没机会了，你这辈子只能跟我过。我嘛，还是更喜欢那穿裙子的小姑娘，水灵灵的，简直秀色可餐。”
游客甲：“色女！”
游客乙：“彼此彼此。”
她们就跟在唐漫雯和陶小屿的身后，那对话，真叫一个肆无忌惮。
陶小屿回过头，朝她们看了看，是一对与秦阿咏和丘七仙她们差不多年纪的女人。
唐漫雯就像没听到似的，继续往前走去。
“漫雯姐，怎么是国内出发？”她转回身，加快脚步追上去，行李箱的滚动瞬间变得很大声。
“鹭岛没有直达航班，我到上海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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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唐漫雯办理完托运都是直接进VIP休息室，今天因为陶小屿在，她们到了候机区外的一家咖啡店。
店里的客人不算多，唐漫雯点了一杯冰美式，陶小屿则点了一杯拿铁。
两个人在靠窗的座位坐下。
“漫雯姐，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没出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你会回来的对吧？近期。”
“也有可能去进修一段时间，在鹭岛，目前已经没有我什么事。”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陶小屿有点急，要是她去上学，那得多久才能再见？
就在这个时候，她们的鞋尖在桌底相触。
陶小屿没有收回脚，唐漫雯也没有收回。
通过身体连接的地方，她们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担忧渐渐地被对方感知。
陶小屿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从来都很自信的唐漫雯，此时此刻不免显得迷茫，她一朝失宠，大权旁落，那种落差感可想而知。
虽然她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平静，可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她不知何去何。
之前在和风餐厅听到唐漫雯说她父亲叫她休息一段时间的时候，陶小屿只以为她是和至亲闹矛盾那种程度的痛苦。而现在，她才明白，这是远比闹矛盾更深层次的事情，情感破裂的同时，原本拥有的一切也化为乌有。
原来，两个人之间不能够分担的领域依然那么多，在这一刻之前，她还以为她和唐漫雯已经够亲密。
陶小屿渐渐地明白，感情并不是互相喜欢就可以，它需要土壤，需要根基，需要灌溉与呵护，然后才能发芽，继而健康成长。
所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唐漫雯会如此内敛，如此小心翼翼；她一定比自己更早明白，一切都自有过程，自有来速。
很多次，两个人明明已经到了临界点，像小学校园紫藤花廊下手心相对的那一刻；像她特意跟到鹊仙桥的那一晚；像儿童节那天的紫沙漏；像见到自己被母亲的戾气攫住的那一晚；像此时此刻脚尖抵着脚尖……
陶小屿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对方的情意，而她之所以没说，也许是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因为感受到唐漫雯的迷茫，陶小屿也不禁迷茫起来。
正是因为这份迷茫，她们没有缩回触到一起的脚尖，在彼此都看不到的桌底下，两个人借着那轻微的、隔着鞋子的触感，向对方传达着对彼此的需要，传达着，你身边有我。
“就算我到欧洲，每天依然可以随时联系。”
“是这样没错，但是相隔遥远，存在时差却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也没有办法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喝咖啡、聊天。”也不能见面。陶小屿想。
才说完，她感到唐漫雯的脚尖向前顶了顶。
陶小屿没有退缩，唐漫雯也并没有将脚收回去。
她们就那样若无其事地、任由鞋尖继续贴在一起。贴得更紧了些。
服务员将她们点的饮品送过来，为她们呈上咖啡之后，那年轻的男孩朝陶小屿多看了一眼。
“谢谢。”陶小屿微微抬头，对他笑了笑，他就红着脸走开了。
“没事干嘛对他笑？”
“你管我？”
“懒得管你。”
见到唐漫雯死不承认，陶小屿又笑了笑。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酒窝似的。”
“漫雯姐，我问你喔，”陶小屿一时冲动，“我们现在到底是不是在恋爱呀？”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调皮，像玩笑，也可以说不是。
“你说呢？”
没有否认，这次到这儿就可以了。陶小屿想。
她抑制不住心中的快乐，脸上的酒窝一直没有褪去。
对话短暂地终止，两个人都在细细地回味着临别前的温馨。不约而同地，她们端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
时间悄然而过。
“我该进去了。”唐漫雯站起来。
“嗯，走吧。”陶小屿也起身。
在VIP休息室的入口，她们遇到了元惜彤。
“小陶！”她一脸的惊讶，可声音却不失温柔，“漫雯姐。”
“小元，好巧喔！”陶小屿心想，鹭岛真的小。“你也要离岛么？”
“没有，有一个北京的朋友过来看我的作品，刚刚把她送走。——”
唐漫雯对元惜彤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她没开口。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元惜彤生日那晚的事情，话语戛然而止，周围的空气好像瞬间变得僵硬。
陶小屿觉得不能这样尬站着，便打破了沉默，“我送漫雯姐。”
“这样啊，那你也准备回去么？”
“嗯，一会儿就回。”
“那我等你，一起吧。”元惜彤说着，看向唐漫雯，并没看出她有异样，每一次见，她都是这样带着距离感，但又不至于让人反感。
“行啊，估计要等一会儿。”
“没问题，我过去那边等你哦。”元惜彤笑。
“好的。”
“漫雯姐，旅途平安。”
“嗯，谢谢。”唐漫雯说。
元惜彤挥了挥手，然后朝不远处的休息椅走去。
陶小屿原本以为唐漫雯会像在鹊仙桥那次一样发酸，可收回目光，却见她一派平静。
这样也好，自己跟元惜彤本来也没有任何暧昧不清。她想。
“我进去了，你走吧，她在等你。”
“我送你啊。”
“送到这儿就行。”
“喔，好吧。”陶小屿不愿太黏糊，“漫雯姐，你可以及时回复我的消息么？”
“尽量。”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陶小屿，然后扭头看向在不远处坐下的元惜彤，“等我回来。”
“那是当然的啊，我一定会的。”陶小屿瞬间又满血了。
“我的意思是，我会给你带礼物。”
“你不用解释得这么清楚啊，我明白的！对了。漫雯姐，上次你送给我的沙漏，我很喜欢。”
她就这样，浅浅地笑着，回应着唐漫雯的心意。
两个人对望一眼之后，唐漫雯说，“你过去吧。”
“我等漫雯姐进去之后再过去。”
“不要每次都傻傻地在我背后看着，偶尔给我一次机会。”
“漫雯姐！”陶小屿才发现，原来，她都知道啊，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她背后看着她。
“走啊。”唐漫雯轻轻地推了陶小屿一把，那力道，与其说是驱赶，不如说是哄劝。
“等你回来喔。”
陶小屿转身前又看了她一眼。
唐漫雯神情是那么平静，她那淡然的模样，让人看不出她正经历着事业的滑铁卢；也看不出她在逃离失意的鹭岛。
“我知道了。”她对陶小屿说，语气尽管冷然，却饱含着令人放心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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