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屿准备晚餐的时候, 陶邻绯理所当然地拉着唐漫雯到客厅里叙旧。
哪有什么旧可续的？陶小屿担心地想，看母亲模样那巴结的模样，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虽然在忙碌, 她却不忘时不时地向客厅看过去, 她们的话语声偶尔会传到厨房, 但完全听不清她们说的是什么，她只觉得母亲的笑声干干的, 很刺耳。
撞上唐漫雯的目光时, 陶小屿会定一定, 对方的模样看起来是那么平静，平静到看不出来她主动掺和进来，是不是想帮自己缓和自己和母亲的紧张关系。
毕竟, 在门外的时候，母亲那一声近乎歇斯底里的叫吼, 意味已经不言而喻；加上, 早前曾向她透露过母亲不喜欢自己。
所以，漫雯姐所谓的叙旧，大约是她看出母亲对她的忌惮，因而才假借叙旧之名, 不露痕迹地介入，好让自己和母亲都有冷静下来的时间。
准备晚餐的时间里，陶小屿思绪不断。
“要不要帮忙？”
刚刚切好豆腐，正在洗海带和葱时, 唐漫雯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陶小屿被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走进厨房，她浑然不觉。
“不用, 米饭已经快要好了。
“刚刚我在网上点了烤鳗鱼，牛肉皿和小酥鸡，还有白灼秋葵。现在只要煮一个海带豆腐汤就差不多了。”陶小屿笑了笑，那笑容，隐隐透着歉意。
“你还挺利索，一会儿功夫就做了很多事情。”唐漫雯长长的手臂垂下，双手撑到灶台上，半俯身，脸侧向忙碌的陶小屿。
“去买菜来不及了，只好点以前去吃过的店家的外卖。”
“要是时间充裕，其实，下厨蛮有意思的。”唐漫雯的话语就像静静的流水声，令陶小屿觉得安心。
“我知道，你喜欢下厨。”
“我不记得有跟你说过。”
“是漫椿告诉我的。”
“是她告诉你，还是你问她？不准撒谎。”唐漫雯的眼神陡然凌厉。
陶小屿因此反而放松了一些，如果对方贸然地语出安慰，或者探询自己和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定会紧张。
现在她最担心的就是母亲会当着唐漫雯的面提那档事情。
和母亲的事情，对唐漫椿，陶小屿可以毫无保留地说出口，但是对于唐漫雯，这种事情，她宁愿独自承受。
刚才看到她和母亲一起坐在客厅里聊天，那场面简直堪比诡异电影的画面，没来由地令她紧张，还好她到自己的身边来了，还好，她什么也没问。
“我干什么要撒谎，明明就是漫椿告诉我的啊。她还说——”
“她还说了什么？”
陶小屿暗暗咬舌，“如果你能叫得动她为你做饭，那么我恭喜你，那表示她即将对你敞开大门”这种话怎么能够说呢！
“她说你最大的爱好是下厨。”
“不老实！”唐漫雯轻易就捕捉到她眼神中的闪躲，却没再继续逼她。
“你要是不信就算了。”
“我喜欢下厨，但是没有什么时间，也很少下厨。”
“想也是，时薪那么高的人，哪会有时间做家事。”
陶小屿这次的笑容自然多了。
唐漫雯抿直嘴唇，看着陶小屿微笑的模样，她的酒窝，很美。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之前的那次通话，唐漫雯记得，那次她有开玩笑对陶小屿说，“近几年之内，我应该都是你的债主了吧。”
明明是已经过去很久的小事，却会在这样特定的时刻忽然想起。
唐漫雯向客厅看去，陶邻绯失去踪影，“陶老师变化真大。”
陶小屿下意识地回头，见客厅空荡荡的，“漫雯姐，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我和我妈妈正在交.火。你干嘛说要叙旧？你该躲得远远的才好。”
“你不觉得，我可以保护你么？”
陶小屿闻言，不由得一僵，水龙头的水哗哗地冲着她手中的葱，水花四溅。
虽然此前就已经猜出她是为了自己才说在家里吃饭，可是听到唐漫雯这样直白地说出口，她还是觉得很不真实，也——特别惊讶于她会如此直白。
“漫雯姐，谢谢你。”
“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让你看到这一幕，抱歉喔。”
“你觉得你有做得错的地方？”
陶小屿又是一僵，定了定，她看向唐漫雯，然后摇摇头。
“那你没有必要感到抱歉。”
“我妈妈她——”
“陶老师挺好的，以前，在学校，大家都很喜欢她。”
“真的么？”陶小屿想象不出来大家都很喜欢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
唐漫雯这时候维护自己的母亲，一定是不想让自己难堪！她想，母亲不久前在门外的那一声尖利的叫喊，任何人听了都会发毛、厌恶。
“当然。”
对话暂时终止，陶小屿开始煮汤。
不一会儿，海带豆腐汤微微的甜味从抽油烟机下逃逸些许，飘到米香味的中间。
陶小屿偶尔搅动一下汤锅。
唐漫雯反身坐在厨房的木椅上，下巴支在搭在椅背的手臂上，她很喜欢厨房时光，尤其是在这样宽敞而又洁净的厨房里。这样悠闲的家庭时光对她来说是弥足珍贵的。
时间悄然而过，忽然陶小屿的电话响起来，外卖到了。
她将火调小，“漫雯姐，和我一起去取一下外卖好么？”
“好。”唐漫雯站起来。
就像故意将空间留给唐漫雯和陶小屿，直到将外卖取回，把餐桌也摆好，陶邻绯还是没有出现。
“漫雯姐，你稍等，我去叫我妈妈，她估计上楼去了。”
陶小说说完，咚咚咚地跑上二楼去。
一会儿，她们母女一前一后下楼。
晚餐称不上愉快，但也不至于尴尬。
陶邻绯短暂地睡了一会儿，脸上的倦色消退了一些。
她显然饿了，吃饭的时候没怎么说话。
而唐漫雯，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喝汤，“小屿做的海带豆腐汤，清甜鲜美，好喝。”
“我再给你盛一碗。”陶小屿对身旁的她说。
“好。”
坐在对面的陶邻绯忽然抬头，盯着她们看了看，她一时不确定是不是错觉，自己的女儿和唐漫雯看起来就像是在恋爱，她们的语气是那么亲昵，递碗、接碗的动作是那么熟稔，那默契的模样就好像是一对已经一同生活了好多年的伴侣。
陶小屿注意到母亲的目光，“妈妈，这鳗鱼是外婆和你以前喜欢的那家店的。”
“嗯，我知道。”陶邻绯的语气很很冷漠。“唐小姐，我们寻常人家的粗茶淡饭，你不要嫌弃哈，请多担待才好。”相较之下，这语气又过于热情，以至于显得有些谄媚。
“怎么会！小屿做的汤，我很喜欢。”
是么？陶小屿听到这句话，暗暗开心。
唐漫雯意外的夸赞冲淡了她心中约会泡汤的遗憾，以及心中所担心的事情也暂时被压了下去。
晚餐继续，她们时不时地说上几句。
在晚餐的末尾，陶邻绯见唐漫雯放下碗筷，她也不等陶小屿还在喝汤，在清了清嗓子后，她说道：“唐小姐，我和陶小屿之间呢有一件事，我想请你给我们母女评评理，还请你不吝赐教。”
闻言，陶小屿差点被刚刚送到口中的汤呛到。
听得出来陶小屿是被吓到了，唐漫雯忙看向她，并没着急开口回答陶邻绯。
这时，陶小屿已经缓过来，她知道陶邻绯要说什么，忙放下汤勺说阻止道：“妈妈，那件事情，我们待会儿再谈好么？”
陶邻绯对女儿的话充耳不闻，“唐小姐，怎么样呢？”
唐漫雯的眼神冷冷地向对面的陶邻绯扫去，“赐教不敢当，不知陶老师和小屿之间是什么事？”语气也足够冷。这母女二人，一个过于善良；一个过于没眼色。反差这样大的母女，也是少见。
于是，陶邻绯便把自己的悲惨遭遇、以及陶小屿如何置她生死于不顾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最后还不忘指责女儿是白眼狼、缺德鬼。
不只陶小屿发糗，唐漫雯也听得无比尴尬。
等陶邻绯絮絮叨叨地说完，唐漫雯并没有回应她，而是面向陶小屿，“我也想听听小屿的说法。”
这时候，陶邻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卖惨的路数对唐漫雯不起作用，而且这时候她也才地意识到，她显然不可能站在自己这一边。
“主要原因之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那并非夫妻的共同债务，妈妈你本没有还钱的义务，此其一；再来，我并没有那么多钱。”
“你撒谎！”陶邻绯本性毕露，终于不再顾及唐漫雯也在场，“你是人气歌手，怎么可能会没钱？你就是不想帮妈妈，就是不希望妈妈过得好，就是想看妈妈陷在泥沼中！要是你外婆知道你这么绝情，也会气得泉下难安——”
“陶老师！”唐漫雯见陶小屿被骂红了脸，便打断陶邻绯，“你刚才不是想听我的意见么？”
陶邻绯不敢和唐漫雯叫嚣，暂时住了口，可她面上的愠恼已经快堆叠不下，整张脸又黑又沉，双眼仿佛要喷出火焰。
“你请说。”
“陶老师想帮助丈夫还债，我能理解，但就像小屿刚才所说，那并非你的义务，在法律层面，你可以不承担这个责任；其次，小屿就更加没有这个义务，况且，她说了她没钱，陶老师对她道德绑架，未免有失公允。”
“她没钱，她哪里是没钱？！”陶邻绯看向陶小屿，“她不过是不想帮我，想一个人独自霸占我妈妈留下来的这栋老宅！我早跟她说过，把这房子卖了，我们两个人都可以活得更轻松，她就是不听，这不明摆着欺负我人在新加坡，拿她没办法么？！唐小姐，我也不是不讲理的母亲，但这个世界上不成夫妇哪来儿女？那虽然不是我和他的共同债务，可我又岂能够眼睁睁看着他有家不能归，成日东躲西藏——”
“妈妈，外婆说过的，她临终前说过的，当时你也在场，她说这房子是她父辈的心血，也是我们陶家的根基，不涉及生死攸关不能卖。外婆才离开三年多，你不可能就将这些忘记吧？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你要卖这房子，我真的就无家可归——”陶小屿已经说下不去，她咬住嘴唇，低下头，眼泪滴滴答答掉落。
“什么无家可归？卖了这房子，你要买几个家都可以！”陶邻绯还是不依不饶。
“要不这样，陶老师差的钱也不多，这次我可以帮你。”
唐漫雯说完，厨房瞬间安静。
陶邻绯显然没有料到事情的走向，呆了一瞬，她忙说，“那怎么好意思？这可怎么好意思啊！”她激动得在餐桌下掐自己的大腿，生怕这是做梦，“唐家素来慷慨，唐小姐传承家风，并发扬光大，简直慷世人所不能之大慨，这大恩大德，我可该如何回报才好呢！”她的声音变得又尖又干，表情上全是挤出来的笑。
“既然是帮忙，陶老师不必挂心。”
一旁的陶小屿这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她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而且要是这时候开口阻止，以陶邻绯的性格，她应该会当场叫嚣，以后为此咒骂自己一辈子。
“漫雯姐，这怎么行！”内心中，她真的很反对唐漫雯帮这个忙。
“要是陶老师的丈夫被判刑，日子会变得很糟糕。”
“阿弥陀佛，唐小姐菩萨心肠，能为人设想，不像陶小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生了这么一个冤家，她简直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唉，头疼。”陶邻绯装模作样地捂住右额。
唐漫雯尴尬地看了看她，又看看陶小屿，欲言又止。
陶小屿也没再说什么，她抽了两张纸巾，擦干眼泪之后默默起身，开始收拾餐桌。
事情办成，陶邻绯起身，她甩了甩手，趁唐漫雯拿着碗筷走向水池的时候连忙离开了餐厅。
唐漫雯将餐具放到水池里，洗了一把手之后，她说，“我到客厅等你。”
她知道陶小屿有话要说。
陶小屿红着眼睛，默默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