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晚潮>第96章

  “前引擎盖,侧门两个,晁老师的车,我的侧边门三道划痕,我估算了一下,维修费用大概要18万。”

  重新开了一个包间,苏唱坐在孙二对面,用清贵的嗓音轻轻说。

  孙龙站在墙根儿旁搓着手上的黑泥,妇人长大了嘴,本能地就伸手扯孙二的衣领,孙二被她扯烦了,反手甩开,此刻心里已经隐隐有惹上事的预感,但仍旧嘴硬:“几,几个道道嘛,要恁多钱,我,我是可以告你诈骗的哟。”

  说完迅速地嗦了一口茶,和着滚烫的热气冲下去。

  “这是刚刚给你看的新闻,这辆车的价格是150万,划痕维修费用12万,这是车辆的受损状况,你可以跟外面的车况对比一下。”苏唱不紧不慢地把消息截图给他看。

  “卫视频道的新闻。”于舟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标题下面,提醒他看。

  孙二睁眼,仔仔细细地够着头去看。

  “啷个,啷个要恁多?”不知是难以置信,还是天价的维修费用让他脑子成了浆糊,总之只是用蚊蝇一样的声音,问了这一句。

  晁新在一旁讽刺性地一笑,从进门就没说话。

  而向挽在旁边握着她的手,也没有多言。

  幸亏有苏唱她们帮忙。因着晁望的前情,和牌牌的缘故,晁新不可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同孙家谈判,而自己又从未和这样的泼皮打过交道,若果真交由她们处理,怕并不能如此镇定自若。

  而第三人的关系,带着无关痛痒的陌生,总是更能令孙二心生忌惮些。

  “这是我给你看过的,晁老师的车和我的车的价格,不比刚刚那一辆低。”苏唱淡淡一笑,“你可以,简单地换算一下,想一想我有没有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的意思是,你想一下我们是不是故意吓唬你,有没有资格让你赔这么多钱。”彭姠之适时递一句话,怕他没文化听不懂。

  “不可能哟,”孙二把身子往后一撤,“那就画了两道,又不是故意的。”

  “这话你能跟修理厂说吗?我不是故意的,你把修理费给我免了吧?”彭姠之乐了。

  “你们,你们,”孙二半天说不出来,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说,“你们要去大城市修,那肯定收费贵嘛,在我们这边没得恁贵。”

  孙二支支吾吾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十八万……十八万,他的舌头都要直了。

  “不是我们要去江城修,是只有4S店能够恢复我们的划痕,车漆看似薄,其实有好几层,甚至有的是不能修理的,只能换门,具体要到什么样的程度,还需要保险公司来定损,维修方出具维修报价,保险公司赔付之后,会问你们要赔偿。”

  “所以并不是我们说多少就是多少,18万恐怕只是一个底价,你最好作好心理准备。”

  “还有,走划痕险之后,我明年的保费会提高,车辆补过漆会大幅度贬值,车辆的折旧费用也值得一提。以及因为处理这类事故以及配合送修提车因此产生的误工费用,我和晁老师的,你应该不太知道我们每个小时的报价。”

  苏唱不紧不慢地说,但也颇有技巧地说。

  晁新敏锐地发现她用了声音工作室的表演技巧,层层加声压,逐字逐句收紧速度,用一个配音演员拿捏节奏和渲染情绪的功底,驾轻就熟地营造了一个逐渐紧张的氛围。

  苏唱话音一落,妇人“哇”地一下就哭了,哭得伤伤心心,一边哭一边用力打孙龙。

  孙龙呜啦啦地哭喊起来,手在脸上抹出一道黑一道黄的泥印。

  孙二抹一把汗,转头大声斥道:“哭!哭你个锤子哭!老子日死你个先人!”

  他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向挽听得蹙起眉头,又有点好奇,睁着澄澈的眼抛向晁新,好似在问——这是什么意思?

  晁新伸出胳膊,揽过她的肩膀,然后抬手在她的左耳处稍稍一捂,又不动声色地放下来,揉了揉她的耳垂。

  不想让这些话脏了她的耳朵,不想让这些话脏了她的向挽。

  妇人不敢再嚎了,抱着孙龙抹泪,孙龙被一吼也只敢啜泣。

  孙二喘着没平息的粗气,往桌子上一拍:“那又咋样嘛!老子没得钱!一分钱都没得!你也不过是把我瞪起。”

  他梗着脖子,像引颈就戮的老鹅。

  泼皮的惯用套路,赖着,要钱一分没有。

  “猜到了。”苏唱叹气。

  “所以我本来是想,直接报案就好。现在我一个电话,可以同时通知镇上的派出所和最近的保险公司,保险公司来确定事故和定损,根据赔付金额向你追偿,如果你无法赔偿,会面临起诉,也就是打官司,官司判决之后,即便你说你没有财产,我们也可以申请强制执行,到时候你名下的所有的财产,包括你的房子你的摩托车你鱼塘里的鱼你地的庄稼,可能都会面临转手拍卖。”

  “我猜,还不够,那么你会被列为失信行为人,嗯,也就是上黑名单,你赚取的每一笔钱都要优先偿还债务,直到还清,你可以想一想你们家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是一方面。”苏唱笑了笑。

  “打电话给派出所报案,是因为我要取证,我会以故意损害财物罪把孙龙告上法庭,我刚刚咨询过我的法务,这类损坏属于‘数额巨大’,除去民事赔偿以外,会涉嫌刑事责任,也就是最高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苏唱说着,把法务发来的录音,转文字摆到孙二面前。

  他已经完全蔫儿了,愣愣盯着屏幕,也不知道看进去没有。

  苏唱说得很通俗,甚至“添油加醋”了不止一点,但对于孙二这样没经过什么大事的人来说,这些足够令他晕头转向了。

  “当然,孙龙是未成年人,假如构成犯罪,也会从轻处罚。”

  “但是……大钱还要读书,要有好前途,你们望子成龙,对吗?”点到即止。

  她的手指手机旁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仿佛在说,她随时都可以打这两个电话。

  然后就可以让孙二家鸡犬不宁。

  “不过。”

  等孙二已经开始哆嗦了,她适时递上台阶。

  “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你也很清楚,我们只要牌牌,如果我们能带走牌牌而且你保证以后都跟她没有瓜葛,那其他的都好说。”

  孙二一听说“牌牌”,想起来手上还有这张牌,瞬间抖了抖眉毛,想要硬气一点说话。

  但苏唱摇了摇头。

  “其实带走牌牌并且拿回监护权是迟早的事。”

  “如果你坚持不放,回去之后你可能会面临第二个诉讼,晁老师会以实际抚养人的名义对你提出起诉,出具这些年的流水和晁北的抚养教育情况细则,可以轻而易举地告你抚养义务缺失,未尽到监护责任。”

  “尤其是,你还有中断她学业的举动。”

  “而你接下来面临的巨额赔付以及需要处理的民事和刑事诉讼,刚好可以佐证你之后并没有较好的监护条件,结合牌牌的证词,晁老师可以申请法院判决变更监护人。”

  “你可以去问律师,我们能不能做到。”

  苏唱架起二郎腿,收回手。

  于舟望着她的侧脸,惊讶极了,她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咨询好了这些的?好像她们是有备而来一样。

  苏唱掖了掖嘴角,其实她没有,她也不懂,只是刚刚她们谈话时,她闲着没事上网搜了一下关于变更监护权的回答。

  有没有可行性,她也没有把握。

  但她可以表现出百分之百。

  更何况,孙二请不到什么像样的律师。

  孙二又蔫儿下去了,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一会儿身上好像就三四个官司了呢?

  “之所以没有选择直接诉讼,是因为人都怕麻烦,一场官司下来,耗上双方大半年,是很常见的事。所以我们当然是希望可以协商解决,你觉得呢?”

  她的嗓子又轻下来,望着孙二。

  孙二半天没说话,围在几个女人面前,像是坐在了审讯室。

  “那,那你说要咋样嘛?”

  苏唱没说话,看向晁新。

  晁新把问前台拿的纸和笔拿出来,面无表情地说:“五万我照给,不过从维修费里扣掉,这样你还欠我们13万,你写一个欠条,我把牌牌带走,只要你今后不再找上门,我也不会再问你要钱,维修费我自己出了,苏唱的我也替你出,不会有任何后续。”

  又打开印泥,摆上去。

  “再写一个断绝父女关系的声明,签字,按手印。”

  她知道这个并没有什么法律效力,但她也同样很了解孙二这类人,对他这样的法盲来说,按下手印恐怕比白纸黑字的判决书更有约束力。

  孙二没作声,只掏出烟开始抽。

  但晁新看他的反应,知道谈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孙二本来就对牌牌没什么感情,当初像丢垃圾一样扔了,现在动了点歪心思,也无非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对他来说谈不上什么损失,也没有心头剜肉那样过不去。

  毕竟,他的好大儿才是心头那块肉。

  晁新一边写着字,一边在心里冷笑。

  写完摊到他面前。

  孙二定定看着,夹着烟在桌子边缘弹两下,又吸一口,最后抽抽鼻子,把烟怼在茶杯里。

  “以后肯定不得喊我赔了哈?”他沙哑着烟嗓眯着眼看着欠条。

  “你应该知道,我有多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晁新看着他,缓慢地说。

  孙二吊儿郎当地点点头,随即按下手印。

  按完在衣服上迅速地擦了两下,狠狠吐出一口老痰。

  “走,接牌牌。”

  晁新站起身来,在背对着孙二的地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喉头咽了又咽,里面的酸涩却怎么也咽不完,向挽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慢慢往外走。

  打开车门,向挽坐到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孙二他们还没上车,于是她能有空跟晁新说两句话。

  “方才上车,看到这划痕,还是有些心疼。”向挽柔声道。

  晁新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撩了一把头发。

  “不过,只要能换回牌牌,钱财什么的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可以将我的小金库交给你,咱们凑一凑,再赔给苏唱。”向挽认真地说。

  晁新看她一眼:“小金库?”

  眼里终于有了零散的笑意。

  她其实有一点抱歉,把自己的原生环境这样展现给向挽,但向挽也应该明白了,为什么她之前没有说。

  太难启齿,难到不知道从何说起。

  向挽摸一摸她的手背,说:“都会好的。”

  “都会好的,晁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