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秦只买了一碗馄饨,一边吃一边跟晁新说,会还钱给她的。
晁新说不用,本来就是学校发的储值卡,她平常上完课就回家,很少在食堂吃,拿着也是浪费。
很少见到舒秦这样的女孩子,把馄饨吃完,又把紫菜和虾米全都挑着吃了,最后喝汤,连带着香菜一起喝,喝得快要见底。
从她装的米饭也看得出来,她饭量不小,尽管她瘦得好像营养不良。
晁新看她额头上冒出的细汗,递一张纸巾过去:“还要再点一份吗?”
舒秦这才把头完全地抬起来,晁老师长得非常不好接近,华丽的头发,精致的裁剪,扬起手腕的时候都有类似于迷迭香的味道,但她的眼神很高傲,好像所有人都不值得把她瞳孔放下来。
唯独在看到手边的消息时,她眼底的曲线开始堆起,把下三白的缝隙填满,于是她搁在高台的眼珠子就落了地。
她把饭卡又往舒秦那边一推,另一手拿起手机拨过去,微微侧着脸,笑着问:“怎么现在才回啊?”
原来这才是晁新温柔的嗓子,不好说有什么独一无二的特质,但一听,就知道刚才对舒秦的放低声音,只是客气。
舒秦不想偷听人说话,于是拿起饭卡,诺诺说了声“谢谢”,就往餐台那边走去。
向挽的声音还有点困,从听筒里传过来:“你那边还有旁人么?”
“一个学员。”
“你们一起吃饭了。”
“嗯,我请她吃。”
“就你同她?”
“嗯, 她带的饭洒了,又没来得及办卡。”
向挽默了默:“这个剧情,好生熟悉。”
鉴于自个儿也用过苏唱的卡,向挽自是不好说什么,又听晁新问:“你呢?你吃的什么?”
“我等娄萍萍给我带饭。”
“带饭?很累吗?”累得走不动了?
向挽否认:“我今儿个晕倒了,在宿舍躺着。”
“啊,”她很丧气,“我要转为后勤兵了。”每日也不操练,便跟着食堂备饭,而后去通知整队,领着进食堂。
空有一腔抱负,毫无用武之地。
“晕倒?”晁新的声音提起来两分,对着回座的舒秦点点头,手略捂着话筒,起身往外走。
“怎么回事?”吐字沉下来了,反手叉着腰。
向挽没答,但是悠悠然笑了。
“体质差,多半还贫血。”
“贫血,好端端的怎么会贫血?”晁新语速更快了,在她家时,向挽从来没有贫血的症状,“你在学校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不过,腰腹是比往日平整些了,毕竟不大好吃,油大,又咸,多吃两口,我虚火便要下喉咙了。”
向挽慢腾腾地把言下之意透出来。
鬼精鬼精的。晁新听明白了,想吃她做的饭,哪是什么油大不大的,在遇到她之前,向挽也吃了好一阵外卖不是么。
“所以,要怎么养?”听她生龙活虎,晁新也恢复了懒音。
向挽翻了个身,在床上趴着,小腿左右晃:“我又不懂的,只不过看电视里,总要每日喝个汤什么的。”
晁新想要笑,又忍住,尽量放平声线问她:“可你在军训,喝不了吧?”
“将养之事,岂在朝夕。”
明白了。
晁新叹气:“到时候,我去接你?”
这口气出来,她发现自己是有一点想念向挽了。
“不必,待结束军训,有大包车一块儿回校,若我单有人接,该被说闲话了。”
“那行,”晁新顿了顿,用熟悉又陌生的几个字嘱咐她,“你乖乖的。”
熟悉在于她会对牌牌说这样的话,陌生在于,这话对向挽说出来时,她的鼻尖有一点发麻,心也疾跑了两下。
她不习惯说,但她知道向挽一定喜欢听,第一晚她称赞向挽很乖时,感受到了她蓬勃的心跳。既然此刻向挽在病中,就应该被满足一点喜好。
向挽果然很喜欢,坐起来,用手心稍稍拢着话筒,好像能够把方才一纵即逝的几个字再收回来一些。
“哦。”她最后红着脸这样说。
然后心里悄悄做了一个决定。
挂了电话,晁新埋下头,先是含笑吸了吸鼻子,然后撩一把头发,再往餐厅去。
舒秦还是坐在之前那,只买了个肉夹馍,已经啃得差不多了。
晁新坐在她对面,看一眼她苍白的手腕,突然眨眨眼,问她:“你,贫血吗?”
舒秦摇头,又跟一句:“不知道。”
上次去医院是很久以前了,她也没正经做过什么全面体检。
但依稀记得大学入学的时候,抽血抽不出来,医生叫她用力握拳,然后跟她说以后多吃点饭。
晁新没追问,只问她:“饱了吗?”
“一定要吃饱。”她说。
以前自己念大学时,每天都是这个念头,要吃饱,有干劲,才能应付学校和外面打工两头跑,哪怕是吃白米饭也要咽下去。
后来有一阵,她一把米饭送入口里就有点生理性地想吐,但好在不严重,后来手里有些富余了,也多点几个肉。
那时候她也和舒秦一样,一件格子衬衫从大一穿到大四,还记得有一条七分牛仔裤,买它的时候还觉得挺时尚,最终硬生生把它穿到老土。
又和舒秦聊了聊,原来她是学校里的老师推荐过来的,她参加了校园话剧社,老师觉得她台词和表演都很有天赋,正好和苏唱有交情,得知她在办培训班,就要了个名额。
不用交钱,于是舒秦就来了。
“所以上了几堂课,你喜欢配音吗?感兴趣吗?”晁新问她。
舒秦捧着肉夹馍,咽一口,问她:“能赚钱吗?”
看晁老师和苏老师的打扮,还有这个光鲜亮丽的工作室,好像能,但她不敢肯定。
晁新笑了,略一偏头,说:“各行各业,只要做到顶尖,都不缺钱。”
“学着吧,”她站起来,“总之没有坏处。”
饭卡留给舒秦了,晁新走到一旁的Costa买咖啡,然后准备继续去上小半截晚课。
舒秦望着她风姿绰约的背影,小小地打了个嗝。
同样想要打嗝的是刚吃完饭的向挽,宿舍里没有桌子,谭小柏给她搬了个高凳,她就坐在床边弯腰吃,姿势不太对,没两口胃就有负担了,嗳气撑得她有点想吐。
加上藿香正气液的味道经久不散,她也没什么胃口。
娄萍萍坐在旁边,已经黑了一个度,睫毛也花了,脸上白一道黄一道,比不化妆的还要惨一些,也不管什么形象了,就把帽子抓下来扇风。
“你再吃两口嘛,人好不容易给你带回来的。”
向挽过意不去:“好。”
“你有病没病啊娄萍萍,你这是照顾病人吗,没看她吃着难受啊,硬叫人吃。”谭小柏又看不下去了。
娄萍萍本来就心浮气躁,急了,把盆一踢,嚷嚷:“你干嘛啊谭小柏,我还不是想她多少吃点儿吗!你说我不会照顾,你照顾了吗?她晕了是你扶的吗,饭谁打的?是你谭小柏打的吗?”
“我本来也要给她带,用不着你说。”谭小柏寸步不让。
“好了好了好了。”剩下的人赶紧打圆场,老大去抱住要哭了的娄萍萍,眼泪还没掉下来,但被老大的手先一顿蹭,她的脸更花了。
娄萍萍这下是真的伤心了,早上四点起来化的妆,晚上还有她梦想中的幕天席地抱腿坐在草地上,一起做游戏,对军歌的环节。
又被向挽一耽搁,她来不及再化了。
一捂脸,回身坐在向挽的床上就哭了起来。
向挽脑仁有点疼,但还是好脾气地直起身子,想要搭把手安慰她。
谁知刚碰到她的背,娄萍萍就顺势伏到向挽的肩膀,狠狠啜泣。
向挽顺一顺她的头发,一边安抚她,一边用眼神示意其他人休息一下,不必劳神。
娄萍萍哭了一会儿,拉着向挽的手,放到她额头上,眼泪花花地说:“你摸一下,我是不是发烧了?”
“我觉得我眼睛好烫,鼻子也好烫,头晕脑胀,我觉得不太行了。”
向挽认真感受,摇头:“凉的。”
娄萍萍又埋回去,受不了了,怎么发烧也这么难啊,她真的不想去。
退无可退,只能用卸妆湿巾把妆彻底卸干净,素面朝天地去参加夜晚的活动,向挽等她们都走了,起身把垃圾收拾了,又把盆都摞好,床单再铺一遍,就揉着不大舒服的肚子到花坛去散散步。
外面的月亮很亮、很圆,周围一颗星星都没有,衬得巨大的天幕很可怜。
可向挽却觉得很浪漫,月亮独占黑夜,黑夜也不拥抱别的星辰。
她抬手拍一张,发给晁新,晁新正在叠衣服,收到后走到窗边,看了好一会儿。
不远处传来整齐又嘹亮的歌声,偶然还有青春的笑声,潜入夜里,像乱了一池水的小鱼,向挽和晁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等歌声停下时,她们也互道晚安了。
军训的营地没有洗澡的条件,归来的几人有说有笑地拿着盆去洗漱,然后迫不及待地躺到床上。
娄萍萍一扫出门时的怨气,美滋滋的愉悦都快溢出来了。
“什么高兴的事儿?”向挽问她,有通知吗?
娄萍萍在上铺趴着,抿着笑:“隔壁方阵有个男的,好帅,他今天过来联谊,和我坐一块儿了。”
向挽无动于衷,娄萍萍也不在意,只躺在床上,把双腿架起来,凌空蹬自行车。
“你这是在做什么?”向挽好奇。
“瘦腿。”一圈一圈儿的,铁板床也咯吱咯吱。
“瘦腿?”
“是啊,粗了穿衣服不好看,你别看你现在细,要是不保持,胖起来就跟吹气球似的。”娄萍萍很努力。
“现在大家都穿长裤,等回去,我打算把那男的约出来,穿个热裤,大长腿,亮瞎他。”
规划得有盐有味。
向挽咬咬下唇,仔细观摩了一下她的动作,便也矜持地躺下,提起双腿,在空中缓慢地画圈。
“是……这样么?”她有些不确定。
娄萍萍的头发垂下来,半张脸也倒着垂下来:“哎,对,你要画足圆,别偷懒,想象你在蹬自行车。”
“哦,做多少个?”
“我打算每天100,你看你自己吧。”
“我也100。”
“行。”娄萍萍不管她,自己继续做。呃……做到多少了来着?
重新来吧,她跟着向挽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