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牌牌“嗷”地一声尖叫,把自己用发箍别上去的齐刘海薅下来,再把穿着睡衣的身子往墙壁上一贴,借着过道挡着点儿,露出半个脑袋:“向,向老师。”
被固定了小半天的刘海不听话地翘在脑袋上,像两个巨大的飞蛾。
向挽“扑哧”一声笑了:“小牌牌。”
贴心地加了一个“小”字,暗含“她仍旧很可爱”的意思。
牌牌给晁新使了个眼色,缩回去,晁新上前,被牌牌拉着手腕一把拽进卫生间。
“妈——我没洗脸!”门里传来牌牌克制的哀嚎。
然后是水流打开的声音,牌牌一边洗一边接着哭:“妈——我没洗脸!”
晁新的轻笑也很清晰,她压低嗓子说:“卫生间的门隔音不大好。”
向挽忍不住笑出声,里头的水流声乍然停了,小姑娘的哭泣在喉咙里压着,小猫似的叫了一声。
门一开,晁新先出来了,袖子撸起来,手上有一点水,但牌牌仍旧在里面磨蹭,仿佛要再做一会儿心理建设。
向挽听到了牌牌叫晁新小姨,但她和晁新的关系,还没有到能够直接过问的地步。
晁新反手在大腿处抹了一把,把裙子捋平,然后坐在沙发上,跟向挽说:“今天晚上有空吗?”
“有。”
“之前拜托你那件事,我挺不好意思的,你要是没有安排,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见向挽迟疑,她又道:“我做饭,还可以。”
向挽莞尔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想吃什么?”晁新微微俯身,胳膊搭在交叠的大腿上。
又拉开距离,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细细的手表:“家里好像没吃的了,要下楼买菜。不过不远,楼下超市就有。”
“我去买,你陪牌牌玩一会儿?”她的语气很轻柔,但略带下三白的眼神仍旧很冷淡,说着,抬手把电视打开。
向挽看一眼紧闭的卫生间门,那里面关着一位少女支离破碎的自尊心。
她于是温婉道:“我同你一起下去吧。”
卫生间里传来一道急促的短音,欲言又止。
晁新瞥一眼,起身拿起外套:“走吧。”
这两个字刻意放大了声量,享受了门里第二声短促的哀鸣。
“晁新!”在拿包了,卫生间却闪了一个缝,不见少女的脸,只听见一个气声。
晁新垂了垂眼睫毛,摇曳生姿地走过去,靠在墙壁。
牌牌的声音像是从喉头挤出来的,怕玄关处的向挽听见:“你跟我抢向老师!”
“我用得着跟你抢?”晁新抄着手,长卷发扫过脸颊,语气冷漠,“她本来就是我CP。”
“啊……你……”牌牌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刘海再弄点水,压一压。”晁新伸手,给她把门带上。
向挽套着围巾,看晁新走过来,眼里带着一点笑。
“你很爱逗她。”她等着晁新换鞋,温声说。
晁新却叹了一口气,等大门关了,俩人走到楼道,才说:“她小时候挺不开心的,也没什么喜欢的东西,所以打赏的事虽然让我为难,也没有太责怪她。”
晁北小时候都不怎么说话,身体也不好,豆芽菜似的,调养了那么久,还是贫血。
现在会犟嘴,好多了。
说着又撩一眼向挽:“刚才开玩笑,你别介意。”
向挽摇头,眉眼弯弯:“杜龄本就是许之之的CP,没有错。”
晁新就着电梯的暖光看着她,觉得她的眼睛很不一样,好像比都市里的人清澈很多,没有受到过什么污染的样子。
像她第一眼见到襁褓里的牌牌,不过婴儿的眼白泛着蓝色,向挽的底色很清晰。
到了傍晚,超市的人渐渐多起来,晁新和向挽推了一个小推车,在蔬菜区和肉类区慢慢逛。
“爱吃牛肉还是猪肉?”
晁新在敞开的保鲜区停下,小臂搭着推车的扶手。
“牛肉。”
向挽想了想。因为于舟爱吃牛肉,她们平常在家除了排骨,很少买猪肉。
“水煮牛肉,A;红烧牛肉,B。”
向挽笑了:“A。”
晁新点点头,挑了一块递给生鲜区域的售货员:“麻烦切片。”
“豆芽打底,A;生菜打底,B。”
晁新接过保鲜袋里的牛肉,推着推车往前走。
向挽继续做选择题:“B。”
“wow。”晁新小小地挑了下眉。
“怎么?”
“做这个选择的不太多。”她偏头拎了拎嘴角。
泪痣因为这稍纵即逝的笑,生动了一些。
走到蔬菜区,晁新停下,手探进后脑,拨了拨卷发,然后靠在一旁,示意向挽上前:“选一颗。”
然后她将右脚的脚后跟自高跟鞋里提起来,脚踝靠着左脚,偷懒。
向挽眼神往下,抿唇一笑,转脸挑选蔬菜,过了几秒,柔声问:“既然难受,怎么又总要穿呢?”
想起在地下车库,晁新连上楼都要换上高跟鞋。
晁新耷拉着慵懒的视线:“喜欢比人高一些。”
不喜欢仰人鼻息,不喜欢抬头,喜欢低头,喜欢俯瞰。
向挽抬眼看她,但晁新又低下头,打开了手机。
再回到家时,卫生间的门已经开了,二人把几个购物袋一起拿到厨房,晁新打开冰箱,分门别类地放进去,牛肉就着保鲜袋泡出血水,再掏了几个鸡蛋,放到流理台上,又蹲下把葱姜蒜等配菜拿出来,一一切好。
一袭动作做完,她有点热,举着刚抓完淀粉的手,让向挽帮忙把她的袖子翻上去,向挽上前,擦过她莹白的小臂,仔细地翻着衣袖。
然后晁新又伸了伸脖子,本能地要探手去再解开一颗领口,手腕往里缩了缩,想起来自己手脏,又没动。
向挽蕙质兰心,捕捉到她的动作,看一眼她静默的眼神,问:“要解开吗?”
“嗯。”一声懒音。
向挽抬手,食指拇指一动,干脆利落地解开了锁骨下方的扣子。
沟壑上方已经有几粒细汗了。
“谢谢。”晁新侧过身子,躬身继续给肉片上淀粉。
向挽见没什么好帮忙的,晁新又不爱说话,便洗了手退出去,见牌牌坐在客厅,大人样地翘着二郎腿,听见她出来,吸了几口气,然后略微羞涩地转过来:“向老师,请坐。”
向挽抬手掩了掩胸口:“你……”
这……
她为难地转头,看向晁新。
晁新瞥到她的眼神,端着沾满淀粉的手出来,定睛一看,气息一乱笑了。
牌牌的脸白得有一点过分,嘴红得有一点过分,睫毛膏糊了一点在眼下,像是沾了几个小小的蚊蝇。
“不适合你。”晁新蹙了蹙眉头,右肩一顶,苦笑。
“你看出来啦?”牌牌苦着脸,不敢看向挽。
她低头,右手捂着脸,嘟囔:“我给你发微信了呀,问你我可以用哪一个,你没有回我。”
晁新摇头笑,散发滑过脸颊,很痒,她本能地伸手撩开,手上的淀粉沾到脸上。
向挽一怔,随即双肩一颤,眼角更弯了些。
向来冷傲的晁新脸上沾了点笨拙的淀粉,格格不入的,和晁北也没什么两样。
晁新在向挽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又见她笑得欢,没忍住伸手在她鼻尖点了一下,像之前逗牌牌一样。
向挽愣住,晁新也愣了。
“……抱歉。”她说。
向挽放低视线,往自己鼻尖看,然后垂着眼帘又笑了。
她很爱笑,但很多时候是得体而疏离的,和向挽认识了几个月,这是晁新第一次见她真心实意地欢愉,真正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