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错长欢>第5章 望月泉

  空旷的观景石处,一个白衣人影静静的抬首望月,像一尊雕像,与这景色融为了一体。

  那身形,瘦弱单薄。

  那背影,有说不出的落寞。

  长欢心中再次没来由的疼了一下,只觉得在这个月圆的日子,没有人该是这么的孤寂,像是被整个世间遗忘了一样。

  她缓缓走近,站在了那人身侧。

  长欢鼓起勇气,微笑道,“月亮很美吧,你来了,我请你赏月,喝酒。”说着递了一壶过去。

  指尖相触,微凉。

  安错接过,道了声谢。声音清冷,却很动听。

  一回眸,一抬首,便似永恒。

  长欢的认知中,世上的美人,大凡几种。大部分如同春日百花争艳,绚烂而夺目;也有的是秋日静静的绽放芬芳。她都见过不少。而此刻眼前的白衣女子,却如同冬日的红梅,有着寒夜冰雪难掩的光彩。

  傲然而独立,清冷倔强间带着一丝落寞,那是一种别样的魅力。

  很多美人只是皮相很美,而真正的美人一定是有魅力的。长欢终究是没有遇见过如此与众不同的人。

  月光洒在长欢侧脸,安错此时并不能看清她的眉眼,只觉得那笑,很温暖。她好奇能这么无忧无虑温暖笑着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欢扭头,将酒壶撞了一下,笑道,“我叫长欢,林长欢。”

  而后,月光下安错看向长欢那双清澈的眼眸,眉眼微弯,那笑容像是一壶冬日刚温好的清酒。

  安错平静而干脆的声音响起,道,“安-错-”

  “安--错--这个名字好奇怪。”长欢凝眉,随即展开笑颜,“那你的朋友和家人都叫你什么?”

  “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身为一名杀手,安错有的从来只是任务。那些同为杀手的人,算是吗?她从未如此考虑过,也只当是相识而已。

  朋友和家人,应该是不掺杂任何利益和利用,是世间干净美好且奢侈的,就如同梦想一样。

  这句平淡无波的话,听在长欢耳中,在心底又泛起一阵涟漪和心疼。如此清冷又有魅力的一个人,却是如此孤独的活着,那真是一件错事,如同她的名字一样。

  “那我做你的朋友可好?”长欢暖暖的笑着问道,“不如,我叫你阿错?”

  那双清澈的眼眸对上安错,让她不自然的错开了脸。

  身为明月楼的杀手,她听到更多的是自己的代号追命或是职务和全名。从未有人如此亲昵的叫自己阿错。

  阿错,阿错。仿佛这两个字都有了暖意,安错在心底默念了两声,她很喜欢。

  这一刻安错不经意的小小嘴角上扬,让长欢觉得,原来她的微笑,竟如此的美。若冬日之朝阳,带着丝丝暖意,却能渐融冰雪。

  安错缓缓却坚定的说道,“好。”顿了顿又问道,“你一向如此吗?”说完就有些后悔。

  长欢睁大眼睛有些摸不到头脑,“你是说做朋友这事吗?”

  安错点了点头。

  长欢侧了侧脑袋,微笑道,“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如果你的感觉错了呢?你并不了解我。”安错并不确定,朋友这样的珍贵的情谊是否是自己应该拥有的。或许是因为昨日她不求回报帮了自己的缘故,她从心底里对眼前人有种好感和信任。

  而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

  长欢嘻嘻的笑道,“所以啊,做了朋友,就可以慢慢了解了。”

  长欢看了看身旁的人,而后脱下来自己的大氅,为安错系上,轻轻说道,“山里天凉,阿错,别冻着了。”

  两个人相近咫尺,安错出奇的没有拒绝,而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淡淡的桂花酒香自长欢身上散出,那香味,恬淡迷人。其实安错内功深厚,这点寒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更糟糕的情况,她都挺了过来。

  只是这一句叮咛,她才恍觉,原来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她没有拒绝,她怎会拒绝。像一个沙漠中独行了太久渴了太久的人,眼前出现的绿洲,水中即便是毒药,她也不舍得放弃。

  那是她生命中一直向往却始终缺失的灵魂碎片。

  带着长欢体温的大氅,温暖了的不仅仅是安错的身体,更是那颗冰封多年的心。

  安错将怀中手帕递给长欢,道,“你的手帕。昨日,多谢你了。”

  长欢握住了安错的手,将手帕一同握在手中,道,“这帕子,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可好?”

  长欢刚说完,仿佛意识到什么,倏地忙又松了手。

  安错没说话,只是将手帕重新放入怀中。

  长欢岔开话题道,“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安错道,“嗯...”

  长欢继续问道,“如果可以,那你最想做什么?最喜欢做什么?”

  安错想了想,道,“我想自由自在的活着。哪怕只有一次。”

  长欢不解,问道,“你现在不自由吗?”

  安错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呢?你去过什么地方吗?”

  长欢静静道,“我从小在这江陵城长大,也没有出过远门。最远的就是这里了。其实我挺好奇外面的世界。”

  安错不解问道,“和家人在一起,不好吗......外面,很残酷。”

  长欢嘟了嘟嘴,道,“家人,怎么说呢,挺复杂的。你想不想听?”

  安错嗯了一声。

  长欢随即席地而坐,安错也挨着她坐了下来。

  长欢喝了口酒,缓缓道,“我从小不知道我爹是谁,所以打小我娘也不喜欢我,有时候我感觉在这个家挺多余的。从小二舅和杨延将我抚养长大,我二舅人脾气最好了,从来不会生气,你昨日见到的那个就是我二舅。三舅是我们家脾气最暴躁的,我的武功有一半是他教我的,只是他几年前离家出走了,走了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小舅呢,平日里话最少,又一直跟在娘亲身边,他武功最好,只是他一直觉得亏欠我,所以处处让着我,反倒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安错好奇问道,“他欠你什么?”

  长欢长叹道,“其实他不欠我什么。”

  沉默了一会,长欢继续道,“我五岁时,林家在江陵城已经开了好几家分店,生意做得不小了,有一日小舅带我上街,我俩被人绑票了。绑匪开口要价万两黄金,一个人。可是林家当时只够凑出万两黄金,只能赎回一个人。所以...”

  长欢鼻头酸涩,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娘就选择了救小舅......让我...自生自灭。”

  一滴泪静静滑落,长欢就着袖子抹了一把。她原以为,过了十年,自己早已不在意了。

  安错看向长欢,伸出的手突然僵在半空,又快速收回。

  安错稳了稳心神,继续问道,“后来呢?”

  长欢带着鼻音,抬首看着月亮,缓缓道,“后来,我忘了自己在那个贼窝被关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半夜,山头起火,我二舅三舅赶来,拼命把我救了出来。等我再醒来时,已经回到家了....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我回到家,我娘一直没来看我。直到二舅和小舅问我被绑票的事,我说我不记得了,我娘才来看了我一眼,也只有一眼。”

  长欢回望安错,道,“这件事他们都以为我忘了,其实我也想忘了......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你,是第一个。”

  安错从不知如何安慰人,道,“有些事,越想忘记,越深刻......你,恨你娘吗?”

  长欢愣了愣,道,“我也不知道......我六岁时,城东刘屠夫家的小胖子和我打架,那时候我和三舅学了些功夫,小胖子没有我厉害,鼻子被我把打破了,那日正好被我娘遇上,她把我带回家,抓起藤条就打,口中说着我不争气,只会惹是生非。我就问她:母亲,爹爹在哪?我娘听了这话口中说,你爹早就死了,可是手中的藤条打的更凶了。等小舅赶来,她才停手。娘亲问我,为什么打架。我说,刘小胖说我是野种,我便打了他。然后她丢掉了藤条,抱着我哭了好久......记忆中她从未抱过我,那是唯一的一次......那日她打我的时候,我心里恨极了她,可是后来她哭了,我又觉得她也没有那么坏,我好像也不恨她了。再后来,她对我,一直若即若离,我们之间总像是有什么东西把我们格挡开来,可我反而越渴求她能注意到我,给我多一点关爱。你说,我是不是很奇怪?”

  安错静静听完长欢的诉说,喝了口酒,道,“不会。”

  沉默良久。两人抬首望天,幸有明月相伴。

  长欢缓缓道,“谢谢你。”

  安错疑惑道,“谢我什么?”

  长欢道,“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有人告诉过你吗?”

  安错道,“有些事,说出来就不那么难受了。”

  长欢问道,“那你呢?”

  安错转过脸不敢看向长欢,道,“我没什么故事,也早已习惯了我的生活...我从小在明月楼长大,是个杀手,只会杀人,别的也不会......我的身份,是否吓到你了?”

  长欢一脸难以置信,跟着就又低头笑了笑,道,“难怪。”

  安错好奇道,“难怪什么?”

  长欢温柔笑道,“难怪见你时不苟言笑,见谁都是一副清冷的样子。”

  安错道,“你不怕我吗?”

  长欢很认真的看向安错,四目相对。长欢摇了摇头,郑重道,“阿错,你是我的朋友。”

  我好像认识你很久了,好像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你。只是这话长欢说不出口。

  是否有的人,一眼万年。见到了,便认定了。是否有些感情,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却在内心深处认定,这就是你要寻的人。

  长欢不知道这句话,对安错来说有多重要,连安错自己都不知道,会有这样一个人,走进自己的内心。

  一夜静寂,时而说上两句,时而喝酒,却像是相识已久。陪伴他们的,还有那轮格外明亮的圆月。

  茫茫红尘无边,那一夜,却让两个陌生的灵魂再次相遇。身份相差万里,心却离得那么近。

  一颗心孤寂,另一颗心不吝陪伴。

  一切都是运命使然,而缘分这东西,向来是只可感悟遇见和错过,从不可言说。

  月夜浮空高悬处,一个长欢和安错都看不到的影子,对另一个影子道,“他们,终究还是又遇见了。我只希望人间这一世,她可以活的没那么辛苦。”

  另一个影子道,“上神,凡人自有凡人的运数。这是天道,是长欢的的劫难,也是那人的劫难。我们只能等。”

  影子道,“这一世,她可还有心疾?”

  另一个影子道,“她而今是凡人,你用她寒冰魄为她做的心完好无损,她现在是个健全的凡人。”

  只见安错忽然抬头望向浮空处,不解的问道,“你可是有听到什么响声?”

  那双影子听到此话,一挥手,瞬时消失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