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乖巧, 长得像个玉团子似的,谁见了不说一句喜欢。

  哪曾想自己这才第二次跟他见面,竟然还把人弄哭了。

  元阿笙把小奶团子抱进怀中哄。

  顾棋安眼里包着泪, 鼻尖红红。抽抽搭搭的, 好半响才止住。

  元阿笙拍着小孩的背, 心疼又无奈。“不哭了。”

  明明也才第二次见面,元阿笙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小孩就这么喜欢他了。

  顾棋安抽噎,泪眼汪汪地窝在元阿笙的怀中。可怜兮兮道:

  “要大伯羊~”

  “不走。”

  “我没说要走。”

  算了, 该小娃娃说不清楚。

  低头对上顾棋安的委屈巴巴的视线, 元阿笙只得轻轻一叹,将小娃娃抱得紧了紧。

  “少爷, 那还去钓鱼吗?”阿团健硕身躯缩在鱼竿儿旁,摆弄着手上的锄头。

  “不去了。”

  “不要鱼鱼。”顾棋安鼻子上鼓了个鼻涕泡泡。

  元阿笙没忍住, 低低一笑。“好,不要鱼鱼。”

  有孩子在,也去不了湖边, 元阿笙只能在院子里陪着他玩儿。

  阿团将鱼竿儿这些收起,空出院子。

  元阿笙放下顾棋安,牵着他的小手, 便在院子里闲逛。

  “大伯羊~”

  “这是什么?”

  前院菜畦分立在小路两旁,里面的菜种下去也有些时日里。此时青幽幽的, 舒展着叶片。不过因为没施肥,瞧着并不粗壮。

  “种的菜,长大了吃的。”

  顾棋安皱着鼻子, 奶呼呼地嫌弃:“小。”

  “对, 还很小。”

  “拿, 找娘亲拿。大哦。”

  “我们有吃的。”怕小孩不死心, 还带他进厨房看了一圈。

  云潇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等小孩看够了,元阿笙才将他安排在自己躺椅上好好坐着,腾出手来。

  “阿饼,看着棋安。”

  “诶。”阿饼立马跑来守在躺椅边。

  顾棋安紫葡萄似的眼睛看了阿饼一样,随后又追着元阿笙的身影跑。

  “大伯羊~去哪呀?”

  顾棋安还小,坐在躺椅上整个人窝在里面,像一个软趴趴的玩偶。

  见元阿笙要走,他忙坐直身子,撑着椅子探头。

  元阿笙进屋拿了一个小毯子出来,将奶娃娃抱裹得严严实实。

  顾棋安望着近在跟前的人咯咯直笑,一双小脚丫子落在外面欢欣晃悠。

  元阿笙见孩子舒服了,笑着摸摸他的小脸。“我去看看肥料,你乖乖的。”

  “好~”

  刚刚说到菜苗,元阿笙这才想起后头那肥料也应该发酵好了。

  这会儿地里的菜正是需要,正好淋些。

  进厨房拎了个木桶,元阿笙拿到后头,也就是靠近池塘边的屋檐下。

  盖子揭开,里面黑乎乎的一片。什么烂菜叶、果皮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倒是没味儿。”

  元阿笙抓过墙上靠着的长木棍搅了搅。

  底下的东西被翻上来,像臭水沟里沉积了多少年的黑泥,烂呼呼的。

  着实不好看。

  不过也是发酵完全了。

  头一回施肥,元阿笙不敢下重了。一瓢肥兑半桶水,搅合搅合就可以了。

  阿团闲着没事,有样学样,跟着元阿笙做。

  就一小块地,四桶水都没有要到。

  地,还是太小了。

  不过奶娃娃还在这儿,元阿笙也不敢一直放着他去做自己的事儿。

  肥料下完,元阿笙回去换了衣服继续带着顾棋安玩儿。

  到中午,吃过午饭,甚至都睡了午觉起来了。元阿笙看着窝在自己怀中的小孩才忽然有些奇怪。

  “小棋安,你爹爹在这边要呆到什么时候?”

  “怎么还不见人来接你?”

  “爹爹?”

  奶娃娃枕在元阿笙肩膀,迷糊地磨了磨自己额头。

  “爹爹找。”

  “阿饼,你去问问他爹还在东苑吗?”

  “是。”

  “要爹爹。”孩子还迷糊,睡醒找爹。

  元阿笙颠了颠小奶娃,道:“你爹爹不会把你忘在这儿了吧。”

  “忘唔。”

  奶声奶气。

  元阿笙没听出一丝着急,更有种习以为常的错觉。

  没多久阿饼回来。

  “二少爷已经回去了。”

  元阿笙有一丝丝诧异。“他就没问问孩子?”

  “没有。听说在大少爷书房呆了一会儿,出来后便直接跑回去了。顾冬怎么叫都叫不回。”

  “跑回去了?”元阿笙歪头,贴了贴顾棋安。“你爹是不是也怕你大伯?”

  “怕,爹爹笨。”顾棋安不知哪儿学的,老气横秋,捏着小手直摇头。摇完了又打个呵欠。

  “那现在要回家吗?”

  “娘急,回。”

  还知道回去晚了娘会着急,真聪明。元阿笙小道:“那我送你回去。”

  “谢谢大伯羊~”

  元阿笙听几次也没听习惯这个称呼,他压低声音,捏住小孩的手商量道:

  “要不叫哥哥或者叔叔?”

  “大伯羊我真的听着奇怪。”

  怕小孩又哭,他忙补充道:“我保证,现在不走!”

  一大一小对视片刻,顾棋安慢慢点头。

  “哥哥。”

  元阿笙弯眼:“乖。”

  毕竟还是个两岁的奶娃娃,在外面呆久了家里人也担心,元阿笙由着阿饼带路,将孩子送回西苑。

  ……

  西苑,一个时辰前。

  午间,顾行书夫妇俩坐在桌前吃着饭。

  明玉珠细嚼慢咽,见自个儿男人风卷残云的架势眼中沁出笑意。

  可转眼又皱了皱眉头。

  她总觉着哪里不对。

  “你慢点儿吃。”

  顾行书已经是续第二碗了。听娘子的,他吃饭的速度缓了缓,又给明玉珠夹了些菜。

  “吃饭专心,想什么呢?”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什么不对?”筷子夹着菜顺手往另一边。

  筷子一松,“啪嗒”,菜掉在桌上。

  夫妻俩双双盯着那处,忽然对视。

  “儿子呢!”

  明玉珠立马站起,冷笑。

  “顾行书!”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出来的。

  “在!”

  “哈哈,儿子在、在大哥那边。”顾行书别开眼,不敢直面他娘子的怒火。

  他只顾着自己跑回来,又把儿子忘了。

  “我,要不我去叫?”

  “你!”明玉珠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这是在家里要是在外面呢!何况是第几次了!

  他一个大男人,但凡是去大哥那边,总要带上儿子。大哥就这么可怕!

  她泄气坐回凳子上,一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

  换她,她也怕。

  但她不会忘了儿子!

  顾行书瘪嘴,看了看自己娘子,默默起身走到她身后献殷情。

  明玉珠肩膀别开,怒瞪。“找儿子去啊!”

  “是是是。”

  顾行书拎着衣摆就跑,出门便撞上顾冬。

  “二少爷。”顾冬笑眯眯的,“二少爷,主子让我过来说一声,棋安少爷我们下午送回来。”

  顾行书干笑。

  他还记得自己跑的时候,顾冬在后面喊。

  现在想来,大概率是想跟他说自己落下了儿子。

  “那就麻烦你们了。”

  送走顾冬。

  他回头,自家娘子阴恻恻盯着他。

  顾行书后退一步,又讨好笑着进屋。“夫人……”

  明玉珠别开眼:“哼!”

  顾行书自知有错,低声下气企图让自家娘子消气。

  叽里咕噜一通,见她不为所动,泄气道:“要不我还是去一趟?”

  “坐下,吃饭。”

  “嘿嘿。”

  一记眼刀子抛过来,顾行书皮子一紧。

  正襟危坐,收敛得干干净净。

  ……

  送小孩去西苑,不是走的元阿笙熟悉的僻静小路。而是先往前院走了一大截,随后再转了个头,一路往西。

  元阿笙边跟小孩子玩儿,边默默欣赏。

  阿饼见状,略微放慢了脚步。

  这里的景致与后院大不相同。

  后院景色精致秀丽,多以灌木,草本为主。假山流水穿梭其中,花团锦簇,几步便成一景。

  而这前边一条路走下来,则大气粗狂,带着北边的雄浑。

  路面干净。

  东西走向的路可供两驾马车并排而行。

  路旁百年银杏伫立,蝶翼似的叶片金黄。像披上了黄金甲战士。

  银杏守卫着的,有一人难以合抱,硕果累累的矮石榴树;还有金红交错,香气扑鼻的桂树。

  不过越往西,过了一道石拱桥,这景又有了几分差别了。

  东边的大道干干净净,不见一片落叶。

  可西边却是黄叶遍地,那是能有多少恨不能就堆多少。银杏叶铺成了金色的毯子。

  蓬松柔软,看着看着,就想像那橘猫一样进去滚上几圈。

  “到了,少爷。”

  元阿笙沉浸在景色之中,晃眼间,便看见了立在拱状院门的妇人还有奔来的年轻公子。

  “娘亲!”

  小娃娃挣脱了手,像一颗小炮弹冲着妇人而去。

  元阿笙停步。两方距离可能有个五米。

  只见小家伙跑了一半,张着小手停下。然后小手紧紧背在身后,绕开截路的男人,再继续微后跑。

  年轻公子摸了摸鼻尖看来。

  元阿笙微微冲着人点点头。“顾二少爷。”

  顾行书轻咳几声,一本正经拱手。“元少爷。”

  这就是大哥藏着的人?

  竟是比他这个当弟弟的都还小些。

  老牛吃嫩草啊!

  顾府都知道顾母给大少爷抬了一房人进门。但是他不常出门。东苑的人兴许都没全见过他。而西苑,更是没见过。

  顾行书想,若不是自己儿子,恐怕要等年节的时候才认人。

  不过既然是自家娘做主的,即便是有些别扭,顾行书也没什么好说的。态度友好一点就是了。

  明玉珠抱住了孩子,慢慢走上前来。

  她冲着元阿笙笑了。“麻烦了。”

  “棋安乖,没怎么费神。”

  元阿笙十九岁,即便是在明玉珠看来都是小了的。不过几句话的来往,便发现他不似年龄这般少年意气。

  顾行书单手拎起奶娃娃抱紧怀中,像抱西瓜一样抱着掂了掂。“躲我?”

  顾棋安转头,扬起小下巴。“哼!”

  倒是跟她娘有神似。

  顾行书爱极了,亲了一口小脸。惹得顾棋安连连擦脸。

  元阿笙笑笑。“孩子送回来了,那我就回去了。”

  顾行书:“进门喝杯茶再走吧。”

  顾棋安也跟着学,飞快招手。“哥哥,喝茶,来。”

  元阿笙摇头。“不来了,院子里还有事儿。”

  他身份本就尴尬,不好多呆。打了招呼便回去。

  *

  下午,元阿笙在云潇院里打转。

  芭蕉树下站一站,院后的小池塘停一停。最后实在无聊,还是拎着鱼竿儿去了湖边。

  湖水连绵,犹如镶嵌在顾府中的绿宝石。四周芳草萋萋,与碧绿的水面相映成趣。

  本该是一幅静谧的画,可花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

  元阿笙心中一紧。

  瞬间,他脚尖转动,打算原路返回。

  “喵——”

  细软的猫叫传来。

  他侧头,一只白橘色的猫爪子从花丛中伸出。毛乎乎地张了张,像一瓣一瓣的山竹肉。

  元阿笙微微松了口气。

  肩膀舒展,又提溜着东西重新往湖边去。

  “喵~”这软声调子,是另一只鸳鸯眼的长毛白猫。是以前在顾母院子里见到的那只。

  “好久不见。”

  元阿笙看着在自己腿边挨蹭的猫儿,没忍住,轻轻用食指点了点白猫耳朵尖。

  一触及离。

  “喵呜——”

  胖乎乎的橘猫懒散地往过来。它往地上一躺,四爪朝天,朝着元阿笙翻开了肚皮。

  元阿笙展颜。“等会儿给你们吃鱼。”

  “喵~”

  ……

  一炷香后。

  优雅端坐的白色猫猫动了动,双眼从湖面移开,亮晶晶地看了看元阿笙。

  “别急,才刚下饵呢。”元阿笙捏着鱼竿自信一笑。

  又一柱香后。

  大橘猫支棱着爪子翻身,胖胖的身子圈住元阿笙的脚踝,双眼紧闭。

  “呼噜……”

  “呼噜噜……”

  元阿笙看着平静的湖面,低头对上那双鸳鸯眼,默不作声地移开。

  嘴唇动了动,还是道:“再等等,马上。”

  再半个时辰后。

  湖边鱼儿张着嘴巴出来,成群结对。

  元阿笙余光擦过自己光溜溜的木桶,气馁地塌下肩膀。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脚踝处的软乎毛绒肚子,颓然道:“怕是吃不上了。”

  “要不……”

  “哗啦——”

  “咪呜。”白猫甩了甩湿漉漉的爪子,随后在元阿笙的注视下叼着两指大的鲫鱼走到他跟前。

  “啪嗒——”

  鱼儿落地,白猫用爪子往元阿笙的脚边推了推,随后优雅地舔爪子。

  “给我?”

  “咪呜。”

  “喵嗷,喵嗷,喵喵喵!”

  馋急了的猫叫声从腿边炸开。

  脚踝处的暖意消散,转眼大橘猫就支棱着脑袋到了鱼儿边。

  白猫哈气,一爪拍下去按住了橘猫脑袋。

  又颤了颤耳朵尖尖,娇滴滴对着元阿笙叫:“喵。”

  元阿笙眨巴眨巴眼,耳垂悄悄红了个透。

  “谢,谢谢。”

  “不过,你抓到的,你吃。”

  “喵嗷!”

  大橘趴着地上,耳朵尖尖后撇。眼巴巴地瞅着那鱼。

  元阿笙还要开口,就见白猫儿张嘴在橘猫身上咬了一口。凄厉一声猫叫后,白猫追着大橘猫钻入了花丛。

  元阿笙摸了摸鼻尖,默默盯着地上的鱼好一会儿,随即飞快将地上的鱼捡起来扔进桶里。

  鱼儿入水,欢快游动。

  元阿笙手一抖,像是被烫了一般,紧紧攥住。

  白猫的眼神反复出现在脑中。

  木桶里的声音越听,十根脚趾愈发扣住鞋底。

  元阿笙耳朵红透,轻呜一声,猛地将脸埋入膝头。

  他技术就这么差吗!

  又半个时辰后,元阿笙垂头丧气,提着仍旧只有一条鱼的木桶回院子。

  事实证明,他不仅仅是技术差,运气也差!

  ……

  云潇院。

  阿团见元阿笙进屋时一脸郁郁。绷着脸憋出句安慰的话:

  “少爷回来了!”

  “今晚是不是又可以喝鲫鱼汤了。”

  此话一出,门槛上坐着的阿饼正好看清面前掠过的木桶。

  只有一条,且比上次那条还小些。

  他小心翼翼偷看下元阿笙的表情,然后立马去接那木桶。“少爷厉害,又是这么大条鱼!要是上次那猫儿还在,它就有口福了。”

  元阿笙脸上一僵。

  这还是从人家猫儿的嘴里抢来的。

  他闷头往自个儿屋的方向走,囫囵道:“鱼养着,猫抓的不吃。”

  猫抓的?还是给猫抓的?

  照着少爷这水平,约莫是……

  得了,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阿饼挠挠脸,跟自个儿弟弟并排蹲着一起,假装看着面前的菜地。

  后面的门一关上,兄弟俩大眼瞪小眼。

  阿团:“这……”

  阿饼揣手,神神叨叨的。

  “无事,无事,少爷只是还不熟练。”

  “以后少爷肯定每次都钓很多鱼回来,吃都吃不完。”

  阿团还能怎么说,他只有连连点头:“嗯嗯。”

  房子不隔音。

  屋内,元阿笙听了外头的话捞起被子捂住头,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儿。

  就是,他只是不熟练而已!

  前头那么多年他只下水捞过鱼,又没钓过鱼。技术不好理所应当。

  可,可谁钓鱼最后还是靠着猫儿才不算空手而归的。

  呜——

  ……

  因为这件事,元阿笙在屋里闷了一会儿,才磨磨唧唧出去。

  “少爷!我回来了!”豆儿人还没进院子,就在外边兴冲冲地喊。

  元阿笙诧异:“今儿这么早?”

  “因为明天重阳啊。”

  “重阳节?”

  元阿笙一拍脑门,“我怎么给忘了。”

  “明天是不是放假?”

  “嗯嗯。”

  “阿饼,京郊有什么好玩的山吗?”

  这阿饼熟悉,张开就来。

  “京郊十里地有个宁昌山,上头的道观常有人去。山不高,若是登高的话倒适合极了。就是不知道人多不多。”

  阿团戳了戳地上的蚂蚁,嘀咕:“人怎么会不多。我以前跟娘去过,人都挤不下。”

  阿饼:“还有送子观音庙,在隔壁若山。”

  阿团闭着眼摇头:“那人更多了。平日里都人来人往的,更何况是重阳节。”

  元阿笙拍板:“那算了。明儿咱就出去逛逛,吃些好吃的。”

  “好耶!”

  豆儿一蹦而起,欢欢喜喜进屋放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