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云雾未消。天空依旧沉闷。

  风吹过,好像又凉了一些。

  元阿笙裹紧被角,紧闭的眼皮颤动。额头上满是汗水。

  他挣扎着,眼睁睁看着满脸褶子,头童齿豁的糟老头子抓着麻绳将他缠上一圈又一圈。

  他想挣逃,但是手脚被绑住,只能像虫子一样蠕动。他想求救,但老头子后头的阿饼跟阿团隐没在暗处,笑得阴森森。

  “救命!”

  “咚——”

  疼痛袭来,元阿笙猛地睁开眼。

  他眸子水雾蒙蒙,额角汗津津的沾着碎发。惶恐还没从心中散去,白着张脸,看起来脆弱又凄惨。

  他愣愣望着已经亮了的天光,后知后觉自己是在做梦。

  目光落在身上的被子,边上半个手臂处是床沿。

  他这是睡着摔下床了。

  姓顾的,狗东西。做梦都不放过他。

  元阿笙拢着被子坐起,眼珠迟滞转了转。触及边上的床沿,又机械地抖了抖被子翻身上去。

  豆儿不在,估摸着时间还得一会儿。元阿笙干脆再眯了一会儿才坐起来。

  风一吹,薄薄的寝衣挡不住寒凉。

  这温度下降得真厉害。

  *

  吃完饭,元阿笙对着门口的地而坐,想着种子的事儿。“豆儿,你说我直接开口,会有人送种子来吗?”

  “肯定会,少爷要不我问问外面两个哥哥?”

  元阿笙瞬间想到梦里两兄弟可怕的样子,一脸抗拒。

  “元少爷。”

  说曹操,曹操到。

  “元少爷好。”兄弟两个都是结实的人,往门边一杵,活像去要债的。

  元阿笙坐直,绷紧了神经应对。“何事?”

  “这个玉露膏,今儿该擦了。”

  元阿笙气堵,有气无力往躺椅一靠。

  豆儿蹦跳着上去接过,随后蹲在自家少爷身侧给他一手倒上一点。“少爷,搓一搓。”

  元阿笙睨了小孩一眼,边搓边嘀咕:“狗东西!顾恪决你这个糟老头子,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讨细皮嫩肉的小老婆,活该你不行。”

  门口,铁青的身影一闪。

  “汪汪!”

  元阿笙隐约听到狗叫声,一块儿低声骂。“臭狗子,天天来守着,我这里是有骨头还是有什么。”

  “汪呜,汪汪!”狗叫声大了,元阿笙手一顿,默默转身换了个方向对着。

  “少爷,你在说什么?”豆儿只听个囫囵。

  大狼青一下蹦入门里,眼睛盯着元阿笙。颇有种你再说我就咬你的感觉。

  元阿笙余光飞快瞥了眼大狗,往躺椅缩了缩。很有骨气地换成心里嘀咕:说一下都不行,你吓人你还有理了。你家主子不让我出去,□□,霸道,狗东西!

  *

  湖边。

  鱼儿畅游,碧绿的湖水清透如玉,涟漪四起。

  小亭子里,顾恪决坐在坐榻上,手执书卷,慢慢翻阅。

  今天休沐,他难得有空闲待在这边打发时间。

  可看着看着,连打两个喷嚏。眸如墨,一时让人瞧不清其中的意味。

  “天凉了。”该添衣了。

  顾恪决放下手帕,目光移开书卷放远。草木颤动,对面凋零的花丛中忽然钻出来个狗头。

  “汪,嘤……”

  这声音一听就是受委屈了。

  顾恪决假装未闻,收回视线不管。

  瞬间,大狗若疾风绕着湖岸而来。顾恪决背脊松懈,指节抵着自己的额角。

  大狗顷刻间已经跑到近处,顾恪决压了压眉眼。无情道:

  “我说的话你不听。”

  “别来找我。”

  “呜……”

  “呜也没用。”

  狼青见主人给他出不了头,沮丧地往地上一趴,下巴搭在前爪。毛耳朵被沾湿几缕黏在一起,怏怏不乐。

  管家沏茶进来的时候,狼青只抬了抬眼睛,一副委屈样子。

  “青青怎么了。”

  “呜。”

  管家先给顾恪决添了杯茶,随后将茶壶放在一旁的炉子上。

  顾恪决:“母亲打算回来了吗?”

  “还没有,夫人说……”管家犹豫,有些不好开口。

  “讲便是。”顾恪决又翻了一页书,慢慢看着。

  清风舒朗,撩动男人散在身后的墨发。俊朗的五官如高高在上的明月,泛着不可接近的寒霜。

  一副好模样,却因为不露自威的气势而被人忽略了。

  管家可惜,话也含着惆怅。“夫人说您不,不圆房,她便不回来。”

  “撕拉——”

  狼青抬头,直直看着撕烂的书页,眼中跃跃欲试。

  管家眼中错愕一闪。“少爷。”何时曾见过少爷这般失态。

  “无事。”

  顾恪决放下书,将撕烂的那一页盖上。

  “母亲那边,多叫点人看着。”

  “是。”管家低头,面上恢复镇定,内心依旧震惊。

  “入秋快,该做衣服了。”

  “我这就去安排。”

  这些事本应该是顾母管着,但是现在她不在,自然是顾恪决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少爷平时不管这个,这会儿问……怕是觉得天气凉得快,冷了。

  最近倒是时常听顾冬说少爷打喷嚏的事儿。管家觉得这事儿不能迟,干脆立马退下去着手安排。

  *

  顾家人每一季的衣服向来是在琅衣阁订制的。

  两家一直合作,也是老熟人了。

  不过这次上门量身的不是原来的老裁缝,而是琅衣阁的掌柜——胡岚。

  “胡掌柜,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哈哈哈哈,顾管家好久不见啊。”

  胡岚是爽朗人,跟顾管家一样四十多岁,在京都小有名气。人家可是京城数得上名头的女老板,手艺也好。从业二十多年,深受贵女喜爱。

  不过这人有个小毛病,就是爱看稀奇。

  顾管家一见这人就知道她打什么注意。不过无伤大雅,也就由着她去了。

  “走,咱们别墨迹了,先去给顾夫人还是顾首辅量身?”

  “夫人不在。”

  “老夫人呢?”

  “老夫人照着原来的做两身便好。”

  “那就只有首辅大人了,带路带路。”

  顾管家闷哼一声,手往后一背。说是带路,这胡掌柜对顾府看着比自己还熟。瞅瞅那猴急样子,人都快不见影了。

  胡岚走了一会儿发现后面人没跟上,忙停下来催促:“顾管家,快点啊!”

  “催什么催,你我还不知道?”

  胡岚脸皮厚。“我怎么了,你知道我一天多忙吗?”

  “是是是,胡掌柜忙。辛苦你专程跑一趟了。”

  “哪里哪里。”胡掌柜笑得眼睛都没了。

  说话间,就到了顾恪决门外。

  管家恢复严肃,冲人点头。“你稍等,我进去看看。”

  门推开又关上。

  “少爷,做衣服的胡掌柜来了。”

  “我不用量身。”

  “那,咱们东苑就……”

  顾恪决抬眼,轻飘飘看了管家一眼。“小少爷那边去一趟。”

  “诶!”管家喜笑颜开。小少爷不就是元少爷嘛!他知道,他知道的。

  他脚步顿时轻快,立马开门要走。

  顾恪决搁下书,话如平常,“多做几身。”

  “诶!晓得了。”管家嘴角快咧到耳根去了。少爷这是开窍了?

  做衣服说得过去,专门叮嘱多做几身。这是妥妥的有私心了。

  好啊!他总算看到一点好事的苗头了!

  不行,他得告诉夫人。

  “主子不量,用今夏的尺寸就好。”

  胡岚无所谓。“那就换,快些快些。”

  管家现在高兴,不跟她吵嘴。

  顾府分东苑和西苑。统共也只有两位当家人,一个是东苑的大少爷顾恪决,一个便是西苑的二少爷顾行书。两人一母同胞。

  但因着二少爷已经成婚,有家室后便由夫人做主搬去了西边过日子。东边则留给大少爷。

  之所以分开,也不是兄弟俩生疏。而是那夫妻俩见了大少爷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哪哪儿不自在。

  且不只是二少爷夫妻俩,在顾府的其他人也鲜少没有不怕大少爷的。

  寻常没事儿,没谁会往大少爷跟前凑。

  “到了。”

  “云潇院。”胡掌柜开着上头的牌匾。

  管家敲门。“元少爷,可在?”

  元阿笙眼皮微掀,快要睡着了。“在。”

  他起身,豆儿不知从哪旮沓蹿出来开门。

  “元少爷,这是琅衣阁的胡掌柜。”

  元阿笙点头:“胡掌柜。”

  胡岚:“元少爷好。”

  元阿笙:“这是……”

  “是这样,顾府每一季做一次成衣。这会儿不是入秋了,该做厚衣服了。所以胡掌柜来量尺寸。”

  元阿笙见他们不似唬人,默默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衣服不多,但也够穿。想了想还是拒绝。“我衣服是够的,不用做。”

  “别啊,我一眼见元少爷跟下凡的小神仙似的。”

  胡掌柜早就按耐不住,一爪子扒拉开管家。

  这么个神仙似的人,她以前怎么就没见着呢。单单看一看,她脑子里多了好些想法。那多看几遍,她那铺子怕不是要更上一层楼。

  果真,首辅大人能看上的人不一般呐。

  没白来!

  “衣服旧了,该换得换。再说……”胡掌柜看了眼管家,嘴角翘得高高的,“顾府出钱,是我啊,不要白不要。”

  “元少爷人好看,身段也好。我一看这许久没制衣的手也痒痒。”

  “您可别拒绝,要是拒绝了可是我琅衣阁的大损失。”

  管家脸上保持得体的笑,也没反驳胡掌柜的话。等她说完,自己又上去极力劝慰。

  这样,元阿笙连再开口的机会都没,直接胡掌柜逮着量身。

  “哎哟,少爷身段可是好。”

  “这腰可真是细啊。”

  元阿笙腰一痒,手忙去挡。

  胡掌柜一脸的笑:“……极好,极好。”

  元阿笙抿着唇,被好几个人折腾着。

  他不习惯人太亲近的接触。尤其是量尺寸的时候那细微的动作落在身上痒痒的,只觉蚂蚁在乱爬。

  尤其是这胡掌柜在一旁还笑得跟青楼老鸨似的,像要活吞了他。

  这顾府,真是哪哪儿都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老顾:我都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