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到了那个时候她才发现，比起穷困潦倒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无能为力。
“我那个时候遇到的娱乐圈跟你后来遇到的娱乐圈，完全不是一个概念，那个时候没钱就是没钱，没势就是没势，哪怕我有一副好歌喉，啊怕我有傲人的才华在，但那又怎么样呢？别人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喻绯从来没见过张奚用这样的语气说起过去的那些事，无论是真是假，至少她能听得出那个时候年少时的张奚的不甘心。
她确实是不甘心的，本以为自己进入娱乐圈之后便可平步青云，便可扶摇直上，结果却没想到是进入的另一层地狱。
她不是没有找人寻求帮助过，也不是没有低声下气求过人，为了能得到一个演出的机会，她甚至放下尊严的求到了自己的仇人面前去，但对方是怎么说的呢？
对方说她本就不该走这条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既是如此，那便要承受自己应该承受的结果。
“就那样过了大概两三年，我又变回了那个在酒吧里默默无闻主唱的歌手，”张奚嘲讽道，“连同的还拉着她一起，变成了这世界上最底层的那一类人。”
“…所以你后来选择了抛弃了她。”听到了这里，喻绯终于开口说话了，那些恩恩怨怨，真真假假，对对错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区分的，她只想问那一个结果，“你抛弃了她，和别人在一起了，不是吗？”
张奚沉默了。
半晌，她道：
“……对。”
她的喉间剧烈地起伏了两下，表情也是十分的痛苦，“可我没有办法…”
这回换喻绯听不懂了，就算是以前她在刘亿那里旁听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一刻来的火气大，“什么叫你没有办法？两个人相爱本就是很难的一件事，如果你不愿意放弃的话，又有谁能逼着你放弃呢？”
张奚笑了一下，“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林厌会喜欢你，现在我懂了，像林厌那种生活在阴暗之处的人，你这样的天真无邪之人，确实是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听见张奚这样形容林厌，哪怕对方就是自己多年偶像的，喻绯也顿时拉长了一张脸：“你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借机说林厌什么。”
张奚歪歪头，“你倒是挺维护她的。”
说完这句话后，她的眼眶像是进了沙子一样，有些微微的红了：“我的确放弃了她，哪怕有再多逼不得已的理由，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永远记得那天自己清晨从酒吧驻唱结束后，回去的时候在人行街道上见到程香见的场景。
那个她少年时期便像是无所不能的神一样的女人，穿着一身素衣，头发用一根劣质的扎带扎起，素颜朝天，站在人行街道上拿着一叠厚厚的传单，给来往的行人们分发着，她说：“朋友喜欢听歌吗？她的歌很好听唉，也很有才华，要不要空了的时候去酒吧里听一下？”
“就听一下吧，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的…”
“酒吧不远的，就在猛追湾街头拐角那一家，听歌就行，不用给钱的…”
可那些过往的行人却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看着那个女人脾气暴躁地推搡着她：“哎呀我说了我很忙！我不要听，不要挡道好不好？”
“看开让开，我还要赶着上班呢，不像你这些无业游民…”
“滚开啊。”
她就站在街角，静静地看着程香见对每一个人介绍她歌时的模样，她想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把那个无所不能的女人逼到了这一步。
假如没有遇见她的话，程香见会不会过得很好？至少她还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有一个体面的身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人一样卑微的生活。
那年她刚刚二十二岁，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明白了成年人的生活没有了容易这两个字。
她终于肯放下了自己的尊严，回到了那曾被她拒绝的大佬公司去低声下气，求人原谅，求人签下她：
“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您能放过程香见，让我复出……”她跪在那个人的办公室，这样说道。
“小溪啊，也不是我不帮你，你看现在这市场不是你刚刚出道时候的样子啊，现在的新人花样百出，大众的记忆是很短暂的，你已经蹉跎了4年的时光了，4年前的时候你……”
她将头颅低得不能再低了，“求您了，只要你肯放过程香见，就算是我不再唱歌了也可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条件我都愿意…”
“你们俩还真是一往情深啊。”那个人这样张狂的笑着，“我这个人平素最不相信爱了，可偏偏你最让我喜欢。之前我便告诉过你了，只要你肯点个头做我的女人，什么程香见，什么歌坛天后，什么最佳金曲奖，我都可以为你捧到你面前来。”
她跪在地上，身形打得笔直，在听完了那个人的这句话后，仿佛像是被宣判了一样，她问道：
“……只要我愿意，您是不是就可以放过她，放过她的公司了？”
“对，”那人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片刻之后，她将那张支票丢到了她的膝盖跟前，道，“刘某人说话算数。只要你去跟程香见说清楚，回来之后好好做我的宠物，不要说放过她了，就是她欠我的债也不是不可以一笔勾销。”
她知道那个人是在记恨当初程香见在听见，他说想让她陪几个老板吃顿晚饭时说的那句话：
“只要有我程香见在的一天，你便别想如此羞辱张奚。”
现在的程香见失势了，他确实可以大张旗鼓的嘲讽了。
他站在张奚的面前，抬起一只脚，然后慢慢地踩在张奚那瘦弱的肩膀上，用那一双擦得透亮的皮鞋羞辱地拍了拍张奚的脸，不屑道：“本来你也不值得我费这么多心思的，可偏偏程香见那个女人就像是茅房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拿你当个宝一样。
我现在倒是要看看，她拿在手心当个宝一样的人，对她说出恩断义绝的话，是她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她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慢慢的握紧了，一句话也不说。
“我要让她看着，看着你从低处绝处逢生，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向顶峰，再看着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嫁给我。”
大概沉默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张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好…”
“我答应你。”
***
“我和她分开之后她很快便东山再起了，对于我来说那样的结果便是再好不过的了。”其实张奚所说的故事整体的发展和那天刘亿对喻绯说的大体上是差不了多少的，只是细枝末梢上有一些出入。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喻绯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张奚在说道这的时候，是心里很宽慰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张奚当时的想法，说是对的话也并不对，说是错的话也并不是都是错。
如果后来那位初恋没有用那么决绝的方式死去的话，可能这件事情便会淹没在时光当中，被岁月抚平所有伤痕。
“但我不知道，她其实是知道这一切的。”张奚像是在嘲讽那年年少无知的自己一样，“她什么都知道，但却还是由着我来，想见又不能见，想爱又不能爱。”
所以…
“她死了。”
纵然早就是知道了这个结果，可亲耳听见张奚这样说出来的时候，还是给了喻绯很大的震撼。
“明明我那么努力，明明我有告诉过她要好好的活下去，明明我快要攒够了钱…”张奚那张秀丽的脸庞上，流下了两行清丽，时隔了10多年，她再度提起往事的时候，终于为自己年少无知时的猖狂与自大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她去世了那么久，却没有一个人告诉过我…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过，等我在知道的时候她已经下葬整整半年了。”
“半年了，什么东西都会腐蚀完了的…”
喻绯看着张奚坐在化妆台上默默哭泣的模样，一时之间心情格外复杂，既想安慰又不知道该从何安慰。因为这件事好像看起来大家都没有错，大家都是情有可原的，可偏偏有人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谁也怪不了谁，谁也怨不了谁…
可有一个人，却永远不能再相见的。
大约是从未在旁人面前提起过那些年的辛酸往事，所以已经变得格外强大的张奚才会在这一刻里忽然落下了泪来，她确实是悔了，也确实是恼了，但那个人却永远也不再了。
她以为在这个世界上要想好好的活下去就必须得拥有权与势，名与利，将他人踏在自己的脚下，俯瞰这世间群雄。
可她偏偏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平淡。
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明白，才幡然醒悟，也许在那个时候，在她们最落魄的时候，对于程香见来说也并不会觉得有多失意，纵然只有十平房的地方，可那却是她们的家。
她毁了那个家，毁了那年站在她面前从容不迫地问她要不要跟她回家的女人。
都迟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意义已经不大了…刘亿，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十三四岁，现在一晃她都快有她姐姐当时去世时的那个年纪大了。”
张奚抬起了眼，看着喻绯，表情阴冷而高傲，她道：“我来找你，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你同情。我只想让你帮我向刘亿带一句话。”
“我对不起她的姐姐，但我绝不会忘记造成那一切的原因。”
“我会让那些人都付出该有的代价。”
“每一个。”
“都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