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夜悬黎>43、相见时难

  

  欢府茶室的清晨。

  

  欢掌柜在欢府最常待的地方,便是这茶室。东侧挂了字画摆了花盆等装饰,西侧木架摆放着茶叶茶具,南侧安置着品茗案几,此时欢掌柜正坐于蒲座,趴在案几上睡得迷迷糊糊。

  

  案几旁散落着几张图纸,写了些秋云不认识的字。秋云进得茶室后便把这散在地上的十数张纸页收了起来,重新放到案几旁,摇摇头心道欢歌怎地又宿到茶室里了?

  

  欢掌柜正睡得熟,秋云见一缕发丝垂到她的脸颊边,鼻息吹动着发丝,忧他会痒,伸了手替她拂开。

  

  秋云哪知,这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痴痴呓语:“阿云……”

  

  阿云?秋云的心乱了。忽而就乱了。她连抽回手都忘记了。

  

  欢歌他这是什么意思?既不与我签身契,又不让我与他们一般叫她主家,须叫欢歌。而今,连梦里都在唤自己么?秋云的心砰砰跳动,面上红玉一片。

  

  “爹爹!爹……”童稚的唤声响起,秋云急忙抽出了手,嘘了声指指欢掌柜止了应笑语的呼唤。

  

  梦里的人果然是梦见了自己心中的姑娘,梦见她在自己的鼻尖作乱,捏鼻子让自己醒来。梦里的人又梦到自己索抱,衣服也不要自己穿,非闹着让阿元帮忙穿,抱着阿元又是亲又是蹭,阿元实在是恼了,拧着耳朵又舍不得用力……

  

  *

  我巳时方从梦中醒来,揉着酸疼的手臂,看着已经收拾过的杂乱图纸,苦笑一下出了门,竟然画了一晚上么。真饿啊!

  

  “爹爹!爹爹,云姨是你给小豆丁找的娘吗?”小豆丁一句问话差点让我喝进嘴里的粥喷了出来。

  

  “云姨就是云姨,不是娘!快吃饭,别说话!”我咳一声嘱咐完孩子,尴尬着继续用膳。

  

  “哦,可是我早上见到爹爹摸了云姨的手!”小豆丁再次语出惊人。

  

  什么啊?!我什么时候摸秋云的手了?难道做梦时?三个闪亮的问号打在脑门上,我口中却说:“应笑语,你看错了,忘记这个知道么?云姨不是你爹给你找的娘,你爹也没摸云姨的手。听懂了没有?”

  

  闺女,你可别再坑爹了啊!

  

  小豆丁不甚开心低头吃粥,又嘟嘴嘀咕着:“爹爹老骗人,说会给我找娘亲的,云姨那么好,也不是我的娘亲,到底我的娘亲在哪里?为什么爹爹不去把娘亲找回来?爹爹是个坏爹爹……”

  

  我绷着脸打断她:“应笑语,你赶紧吃饭,不许再提别的,爹爹过几日就把你娘找回来!”我低头吃饭再不理那小崽子,她一个劲儿欢呼:“哦,娘亲要回来咯!娘亲要回来咯!”

  

  过了几日,应笑语每日都会问我“爹爹什么时候去找娘亲?”“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我静下心,忖了许久,干脆丢下手里头理也理不清的图纸,去找周诚业和杜如川把茶楼酒楼一一托付,花了两日把两间楼子的账目盘点清楚。又带着成广与成才开始满郡城的搜罗稀罕物什,金钗珠串,绫罗绸缎,新奇摆件……整整百箱,装了十二辆马车。

  

  恒晟历,景泰十六年七月初七。

  一别近二载,我终于踏上了回广阳县的路途。

  送……嫁妆。真希望自己送的是聘礼。

  

  来时一辆破旧的马车载着我来,回时十二辆马车的货物,我自己坐一辆,后面跟着一队五十人的镖师。没启程时心里有些茫然,此时送嫁妆予江文元,会不会有些迟?踏上了回广阳县的路,我的心倒是平静了下来。只是催促日夜赶路。

  

  来时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走走停停的,回时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八月初二便到了广阳县。当日已晚,整队人马宿在同福客栈。我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江文元嫁人了没,想知道她现在还在不在江家村,想见一见她,又怕见了她……

  

  近乡情怯,我头一回这样深切地体会着。

  ·

  

  *

  江家村中。

  

  “元姐儿,我明日去县城,你的药草可需我替你捎去卖掉?”江大郎在院外问。

  

  我忖了一息,与他道:“大郎哥,明日我与你一道去吧,家中缺些物什,正好去添置些。”

  

  江大郎憨爽应着:“那好哩,你表哥,表嫂子几个明日也同去,那咱们一行可热闹哩!”

  

  次日一早卯时五刻,我们一行五人往县城去。辰时过半便到了城门口,我与江大郎先去药堂卖草药,而后江大郎要去给村里人捎带物什。表嫂说我难得来县城一趟,定要与我一道好好逛市集子,挑些女儿家的物什,表哥则要去购些盐粮……

  

  *

  晨起后,我欲打听些江文元之事,早膳未用便赶去仁心药堂,巴望着江文元偶尔会来这里卖草药,吴掌柜或许知她一二事。如何知道,我还未到药堂,却在街市上见到了江文元——

  

  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子,正把江文元的药篓子从她背上接过,背到他的背上。江文元梳着妇人的发髻,穿着她喜欢的浅荷色裙裳,面上挂着笑,梨涡浅浅。

  

  我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出声,忘记了……我来此作何。眸间润湿,眼前模糊,心——好疼!

  

  江文元她,……果然……嫁人了!

  

  我不知自己如何回到的同福客栈。成广与成才大抵是见我眼通红,含着泪,什么也不敢问我。他二人路上问过,主家千里迢迢赶来广阳,买的又全是女儿家喜欢的物什,他们也为主家高兴,道已年近二十六的主家仍未成家,府里有个小小姐却没有主母,这回他们是否就有主母了呢?我在路上时未多做解释。现今,我更是无从解释了。

  

  我回了入住的天字号房,仰躺在床榻上,眼泪打湿了耳廓,而后又湿了自己肩头的衣襟。

  

  江文元笑得那般甜,她过得那般幸福,自己为何会这样伤心?不是已在路上设想过么——即便江文元嫁人了,自己此行也只为见她一见。虽迟了些,也要兑现当日所言的百抬嫁妆!可,为何,见到她,自己连话也不敢说一句了?见到她笑得甜,自己为何这般伤心?

  

  ……

  

  过了两日,成广与成才两人敲门,未得到应声还是硬着头皮进了我屋子,道实在不放心主家这样一直躺着不吃不喝,他们就自行进来了。

  

  成广唤我道:“主家,您饿不饿?您这都第三日了,水米未进,您可得吃点东西啊,您要是出点什么事儿,回了郡城这事被二伯知晓了,非扒了我和成才的皮不可!主家?”

  

  闻言我坐起身转过来,嗓音微哑,对他二人吩咐道:“成广,你二人一会子把咱们拉来的那些……货物,都拉去市集店铺卖掉,全换成现银,叫上镖师一道。”说罢起身出了卧房,吩咐完我不再管二人如何劝诫了。我知,这些嫁妆再无任何意义,不若兑成银钱,江文元爱如何花就如何花!

  

  成广成才是死心塌地跟我的,我说什么他们都听。这日街头讨论开:市集上来了十几两车的好物什,广阳这个小县城里也有那么些好东西,可得去瞧瞧买些……

  

  我倒不管那些了,先去老猎户家拜望拜望,老猎户认不出男子装扮的我,待我说到自己便是提出那羽箭的女子时,老猎户又是一阵唏嘘:“原来姑娘竟然真的是富贵地方来的贵人啊!”搭话两句我便离开了。

  

  午时时去了乐宾楼,叫了一碗阳春面。吃下两口,咳,味道同当时差不多,比起江文元做的可差远了。

  

  几日里,广阳县曾与江文元走过的地方,去过的店子,我一一走到,每店都去。明明知晓一切都是昨日,一切都是往昔。我却停不下脚步,一停下就会胡思,就会乱想。

  

  地痞饭桶还是在街头颐指气使欺负人,一副欠揍的模样。经过我身边时,见着衣着华贵的“公子”,他侧身避开并不敢招惹。

  

  广阳县的糖葫芦还是那么难吃,当初带回去给江文元的那支,她如何吃得那么欢呢?……

  

  时间过得真快,八月二十了!之前还想要与江文元一道过拜月节呢!自己却已到了二十六岁生辰。江文元在江家村么?大抵,不在了吧。再过上二十三日,江文元便二十岁呢!

  

  江文元,你如今幸福,便好!

  ·

  

  *

  江家村里。

  

  表嫂今日忽而登门,对我道:“元妹子,县里打南边来了大商队,捎来好些新物什,还有忒好的料子哩,明日你要不也和嫂子一道去瞅瞅,若有看得上的,也扯上几尺布做两身新衣裳。”

  

  我回她道:“嫂子,我就不去了,尽欢先前买的很多衣料都没使完呢,且家中也不缺甚物什。”

  

  嫂子走后我一人呆在院里,想着心事,想着人。

  

  不知为何,这几日忽而特别想念尽欢,总觉得那日在县城里被人瞧着:

  

  那日在县城,药篓卸下肩头时,我忽而觉得有一束滚烫的柔光在看着自己,茫然四顾着却一无所获。不禁又苦笑——我是疯了不成?尽欢怎会在此?

  

  可是,那感觉真的像是尽欢那熟悉的烫人的眸光。

  

  可是,尽欢明明早就离开自己了,离开广阳县了呀!

  

  自己也曾花了许多时日在县城里寻过,从前尽欢喜欢的店子,食楼,小铺都去寻过,哪里还有尽欢半分影子呢?

  

  尽欢知道我立女户了么?她若知道会不会为我开心呢?应该会的吧!尽欢说女子不比男子差,可以做自己的主人,也能做一番比男子还强的事业。

  

  还有尽欢讲的那些故事,女子都能当皇帝做宰相为黎民苍生福祉奉献的。自己是个平凡的小女子,做不来那些大事,却也想做点自己能做的小事。

  

  就如为自己做主,不嫁男子,为尽欢守身。

  便像如今这般,想如何去想念她,就如何去想念她。再也无所顾忌,再也不惧人言。

  再若每日每夜里,惦念着,祝福着。

  

  尽欢,你可要活得尽欢啊!

  我,很念着你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略缺憾,算不算相见?下章别错过。下章有……额,小贼进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