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想了什么睢宁是不知道的, 只是听小雅这么一说,心底就泛起了一丝的柔情,她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当然知道小雅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甚至小雅就是故意要当着睢阳的面,把这番话说给睢阳听的。

  也是有意无意给睢阳提个醒。清瑾是什么身份?睢宁既然是得她特殊关照的人,那么就算睢阳以公主之尊, 也不能肆意欺辱, 睢阳要是明白人, 就该早收敛, 免得最后再落个难堪。

  一碗热粥吃了大半, 胃里暖暖的, 特别舒服, 她这边碗还没有放下来的时候清瑾就已经回来了,不同于往日一袭白色祭司长袍,可能是趁着凉风而来,清瑾身上多披了一件青色的披风,里面的白色长袍若隐若现,像是寻山问道的出世高人一般模样,睢宁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脑海里那个念头不由自主就又冒了出来,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这样的清瑾?原本只是一个模糊的念头, 在看到清瑾的一瞬间就被无限放大, 睢宁有点儿想叹气,她是想不出什么样的人才能站在清瑾的身边, 与她相拥而不显世俗之气,难道也要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吗?可除了清瑾, 这样的人物又上哪里去找呢?

  清瑾一路匆忙赶回来,就是怕耽误了这丫头的时间,一进来就先问了她有没有等急,结果并没有人答应她,再一看,小丫头捧着个碗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分明就是神游远去了,伸手在睢宁面前晃了一晃,清瑾才说道:“一大早就发呆,难道是昨夜又没有睡好?”

  “你怎么知道?”睢宁也是顺着就答了,答完以后才觉得稍微有点儿不太合适。

  “果真又没有睡好吗?”清瑾看了她一眼,然后叹了口气:“那你麻烦了,今日做个小测验,我应当不会因为你没有休息好,就放你一马。”一边说着一边就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睢宁见状,忙放下了碗,过来替清瑾解披风,然后收拾好挂在一边,才小声说道:“睡得好,大人也不用放水,该是怎样就怎样,阿宁也跟着大人学习了好一段时间,大人自然要好好考察一下阿宁的功课。”

  说完还冲清瑾笑了一下:“大人放心,平日里的课业阿宁都有好好做,测验、”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只要大人不故意为难,阿宁就不会让大人失望。”

  小丫头调皮的模样让清瑾让清瑾有点儿忍俊不禁,嘴角轻轻往上勾了一下,还没转身就听见身后的小丫头一声低呼:“大人你笑了?!”

  睢宁按住了自己的心口,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天山上的雪莲开了花,还是闪着光的那种,清瑾好看,不用多说了,但是清瑾笑起来的样子,身上那一层似有如无的冷淡气息好像顷刻间就化了个干净,从冰就变成了温润的水,从睢宁的心底流淌而过。

  清瑾倒是没什么反应,落座执笔给了睢宁一个还不快过来研磨的眼神,小丫头倒是过来了,就是老忍不住要去偷偷看她,或者说是打量,清瑾抽了几页等着睢宁研磨,可实在是躲不了小丫头快要黏在她身上的视线,用笔杆子敲了敲她的手背,催促道:“快些,今日已经耽误了时间,一会儿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到时候莫要求我。”

  “好。”嘴上答应着,但是视线还是忍不住要去偷瞟,清瑾无奈道:“我不能笑吗?”

  睢宁这边的墨已经研得差不多了,见清瑾执笔蘸墨开始给她出题,才小声说道:“大人笑起来很好看的。”她想说其实可以多笑一笑,但是又觉得并不是很想说这句话,那种感觉,睢宁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是她想要留住这份特殊,她想她在清瑾这里是特殊的,所以清瑾的笑也只能留给她,若是别人也见了清瑾的笑,那她对清瑾来说,岂不是不特殊了?

  “就你会说话。”

  就这么一句,睢宁也不知道清瑾是夸她的意思还是有点儿责备她,毕竟当着大祭司的面你夸她好看,要是夸奖的对对象是别人,那对方肯定是高兴的,放到清瑾儿,睢宁就不是很确定了,她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儿唐突了大祭司,但是再去看大祭司的表情,好像也没有被唐突的感觉?

  所以?管她呢,只要清瑾不冷脸,那就是说明她是默认了自己的夸奖的,于是睢宁心里又美滋滋了。美滋滋的她并不知道,因为那翘起来的嘴角被大祭司看见了,于是大祭司再落笔的时候,果断将一道简单地算术题增添了两三笔,想到一会儿小丫头愁眉苦脸的样子,清瑾就又有点儿忍不住想翘起唇角。

  她也不是刻意成天冷着一张脸的,更或者对于清瑾来说,她丝毫不觉得自己那是冷,只是自小就跟着师傅,前任大祭司就是一个冷清的人,再加上平日里对清瑾的管束也颇为严格,清瑾的日常就是修行,久而久之,情绪上的变化就慢慢消退了,悲喜皆无法在她心中泛起波澜,后又承继大祭司的职位,便越发不轻易近人,旁人又尊她敬她,更是丝毫不敢有僭越之处,久而久之清瑾也就忘了情绪被人牵动是什么滋味。

  如今身边有这样一个小丫头,倒是、很有趣。

  “好了。”清瑾放下了笔,又点了香:“一炷香的时间。”

  然后就起身把位子留给了睢宁,虽然没直接说,但意思很明确就是睢宁在她的位子上把题做了,睢宁点了点头,咬着笔杆子就见清瑾随手抽了一本书,然后歪在了床边的美人榻上,有点儿慵懒的样子,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像是察觉到了睢宁的目光,眼也没抬,开口提醒道:“你的时间可不多,再呆一会儿,香就烧完了。”

  睢宁果然不敢再耽误时间,她还没有过这种计时做题的经验,这是头一次,燃着的香给了她一点儿心理上的压力,就把脑海里那些譬如清瑾歪在那儿的时候又不像是冰化成了水,像是一副画,大抵是画了烟柳摇曳的江南水乡,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挥了个干净,才开始专心做题。

  她当然不想让清瑾失望的,抛开别的全都不说,她既然是以学习算法的名义来到了清瑾身边,那就得有个学习的样子,总不能打着学习的旗号,光顾着跟清瑾套近乎,那是不可行的,睢宁知道万事皆有一个大前提,她的大前提就是她给清瑾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学的小丫头,哪怕是在这深宫里,她别无出路,也依然保持着一颗炽热的爱学习的心。

  这正是因为这个,清瑾才没有将她与一般的小宫女放在一起,她才有了进一步的机会,睢宁又不傻,她要想进一步发展,基础就一定得牢固,她得让清瑾检验她的时候,能看到成果,得让清瑾有这个把她教出来的成就感。

  不然大祭司花了时间,花了精力,天天跟你在这儿上课,结果你一天到晚脑子想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点儿真材实料也没有学到,一次两次清瑾可能会给她机会,但总没有第三次!睢宁是个明白人,所以这样的机会,她先替清瑾给自己断了,清瑾既然教了她,那她就得拿出东西给清瑾看看,绝对不能让大祭司失望!

  话是这么说的,写到最后一题的时候,睢宁还是痛苦地咬住了笔杆子。

  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前面那些确实是清瑾在考察她的学习成果,到了这最后一题,明显就不是了,这题的难度有点儿大,甚至能看到题干上面有改动的痕迹,应该清瑾临时增添所致,所以,大祭司还是故意为难了她一下?

  看着香还剩下一小截儿,睢宁又单抽了一张纸出来,早知道方才就不多话了,做一张完美的测试题,清瑾一定高兴。现在可好,这题对她来说有难度,而且还挺大,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睢宁就打算重头开始按照清瑾教给她的推演之法,试试能不能从简单的地方开始往难一点儿的地方推导,就算她做不出来,也得让大祭司看看,她是有这个心的,她在钻研,只是还欠缺了一点儿火候而已,清瑾看了应该也会欣慰才对。

  睢宁很专注,钻进去以后也就顾不上时间的变化,等她终于收了笔忙去看时间,那炷香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烧完了,清瑾也没有提醒她,难道是故意想给她放水吗?睢宁纳闷儿,有点儿心虚地去看清瑾,毕竟方才她自己还说了,不会让大祭司失望的,可如果大祭司给她放水了,那算不算她让大祭司失望了呢?

  都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她本应该完成的测验。

  这一看,清瑾原本拿在手里的那本书,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她歪靠在美人榻上和着眼睛,应该是睡着了。

  睢宁放下了笔,也没有动,甚至在发现清瑾睡着之后,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一些。小雅跟她说,大祭司自昨日出门,就没有回来过,所以清瑾应该是忙碌了一天加一夜才对,然后还惦记着给自己上课的时间,回来以后也没有顾上休息,还要看着她做题,这会儿应该是支撑不住,才睡着的。

  睢宁有点儿心疼,她也说不好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是觉得看着清瑾这样依在美人榻上的样子,十分让人怜惜,明明清瑾从来都不会给人这种感觉,可偏偏看着这样的清瑾,她就有种冲动,甚至连睢宁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冲动。

  等她再回神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清瑾的跟前,低头看着清瑾,合上眼睛的清瑾柔情许多,低头就能看见清瑾的睫毛,那么长,像是一把小扇子一样,遮在她的眼睛上面,她知道,那双眼睛挣开的时候,会是多么的光彩夺目,顺着睫毛再往下,是清瑾的鼻子,清瑾的鼻子很挺,鼻头是圆润的,让人忍不住就想伸手碰一碰,睢宁心头一跳,错开眼没有再往下去看,再往下就是清瑾的唇,不用看她也知道,清瑾的唇有点儿薄,是水润润的红色,不着脂粉是最天然的本色,令人痴迷的颜色。

  她有点儿慌,捂着心口皱了眉,睢宁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对清瑾的容貌这么伤上心,甚至到了闭上眼睛,就能在脑海里将清瑾的样子一点点描绘下来,明明,她没有格外去注意过清瑾的样子,可她的样子就是已经刻进了她的心里。

  睢宁很不自然,不小心就碰到了清瑾,匆忙间赶紧弯腰去把清瑾掉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刚起身,清瑾就已经挣开了眼睛,意识好像还有点儿昏,撑着太阳穴就问睢宁:“什么时辰了?”

  “还早。”睢宁哪里顾得上时间,这会儿心都恨不得要从嘴里跳出来了,方才她不敢去看清瑾的唇,眼下清瑾醒了,却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要往清瑾脸上去看,明明知道这样是很失礼很唐突的,可眼睛,好像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你做完了?”许是刚刚醒来,清瑾的嗓子还有一点儿沙哑:“拿来我看看。”

  睢宁并没有先去拿试题,倒是先把清瑾脱下来的披风给她拿了过来,给清瑾披在身上低声说道:“小心着凉。”

  清瑾拉了拉身上的披风,随口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睢宁递上了自己解的题,低着头像是犯了错一样地回答:“阿宁也不知道,开始的时候大人还在看书,后来我在做题,也没有注意到大人,也没有给大人披个衣服,要是大人着了凉,阿宁都不知道该怎么、怎么跟小雅姐姐交代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分明是在自责的,好像都是因为她没有照顾好清瑾一样,才让清瑾这里打盹,也没有给清瑾拿衣服,反正都是她的错,只是到最后却说了一句没法儿跟小雅交代。

  清瑾果然顺着她的话说道:“你跟她有什么好交代的?可是她曾嘱托了你,要你守着我的?”

  睢宁老实说道:“是阿宁自己想守着大人的。”不等清瑾开口,她又说道:“阿宁应该照顾好大人的。”

  清瑾一边看着睢宁解的题,一边听她说着自相矛盾的话,听着听着就又笑了:“你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见清瑾脸上又露了笑容,睢宁下意识就挪开了视线,有点儿不敢去看,心口好像藏着一团火气一样,有点儿发烫:“是大人没把阿宁当外人。”

  “你呀。”清瑾也只是应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就没有再细说别的,反而低头开始认真看起来睢宁解的题,一边看一边点头,看着另外附加的一张纸的时候,就放慢了速度:“这是你自己想的?”

  说的就是那道超出睢宁能力范围的题了,睢宁看了一眼,才小声说道:“大人说了不会故意为难阿宁的,这是怎么回事儿?”声音不大,也是软软绵绵的,但是里面竟然还有点儿小小的质问的意思,更或者,有点儿像是小女儿的撒娇一般。

  清瑾拿着那张纸对她说道:“本来是想为难一下的,没想到阿宁这么聪明,竟然没有为难到你,看来平日里的课业难度是应该再加大一点儿了。”

  “大人,大人,不要!”本来还有点儿小骄傲的人,立马就怂了,扯着清瑾的袖子连连求饶:“大人就饶了阿宁吧,再难阿宁就学不会了,到时候要被大人嫌弃了怎么办?这样就很好了,一点点按部就班的教,虽然慢了一点儿,但是扎实,对不对?”

  清瑾本来就是故意逗她一逗,见她这么紧张,确实没有骄傲自满的现象,才说道:“你底子本来就不好,是应该稳扎稳打一点儿,切记忌骄忌躁,不可妄自称大。”

  睢宁哪里有不明白的道理,但是听清瑾跟她讲道理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乖巧点着头,表示自己都明白,也感谢大祭司的一番教导,教导完了以后,又扯着清瑾的衣袖晃悠了一下:“那阿宁这次的答卷,大人可还满意?”

  “满意。”话音才刚落下,清瑾就微微蹙了眉,然后按住了太阳穴的位置,她有头痛的毛病,平日里保养的好,并不是常发,就是昨天一日夜累着了,又没有休息好,再加上方才在这儿打了一会儿盹儿,可能也有点儿着凉,这会儿就觉得头又一阵阵抽痛起来。

  不等她说什么的时候,太阳穴的位置上就搭上了一双手,指腹还带着一点儿温度,动作轻柔地帮着按着穴位,一边揉着,一边说道:“大人是不是又头疼了?”语气满是关心与担忧:“大人该好好休息的,若是休息不好,很容易引起头痛的旧疾。”

  “昨日事忙,顾不上。”清瑾也没有细说,往后靠了靠,让自己更舒服一点儿,然后就闭上了眼睛:“有阿宁这手艺,倒也不愁。”

  “那怎么能行。”睢宁小声说道:“大人不头疼的时候,阿宁也可以给按的,疼起来不仅大人难受,旁人看着也心疼。”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并没有想很多,说完以后才觉得很不合适,那是神殿大祭司,谁心疼,她吗?她凭什么去心疼大祭司?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心疼神殿大祭司?

  可话说出来,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睢宁看着清瑾长长的睫毛,那把小扇子就在她心里,扇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漩涡,一咬牙,干脆直言道:“阿宁很心疼。”

  她说了出来,心里莫名就等着一个期待,期待着清瑾的回答,可清瑾并没有给她什么回答,闭上眼睛的清瑾好像是睡着了,根本就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不禁又有一些懊恼,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让清瑾听见,还是不想让清瑾听见,如果清瑾听见了,她又在期待清瑾一个怎样的回答呢?

  睢宁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着清瑾,心里有个声音,就是那样说的,然后她就跟着那个声音,说了出来。

  合上眼睛的清瑾心里并不如她表面上那么平静。

  那丫头还小,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所言不过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她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清瑾不一样,她已经经历了太多,早就见惯了各种世事,她不像睢宁一样单纯,在听到睢宁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是起了波澜的。

  清瑾大约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或许睢宁不明白,但是她是懂的,那种感觉,那种悸动,她或许没有经历过,但是出于人的本能,她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儿,小丫头在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心,还是对自己,那究竟是好还是坏?

  清瑾心里有点儿乱。

  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些,她的人生就是一场修行,甚至将毕生奉献于神殿就是师傅从小灌输给她的,这些世俗的情情爱爱与她而已,只能是负累,清瑾一直都是这样以为也是这样约束自己的,她冷着一颗心晨钟暮鼓,她自己是注定了要一世冷清的,却也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个小丫头,天真烂漫地就这么闯进了她的生活里,清瑾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变化,甚至她已经开始习惯了这丫头的存在,可以特意为她留出一段的时间就等着她来,也可以为她暂时放下手里忙着的事情,趁着昏暗的天色赶回清云宫,为了怕她等。

  清瑾不是那种会欺骗自己的人,对于心的修行她早就已经透彻,她是承认自己对这小丫头是有好感的,甚至几次都想把她带到清云宫,让她留在自己身边,那时候或许只是想留一个贴心的小丫头,可现在,她还是这样想的吗?

  她不确定了,起码在睢宁开口说心疼的时候,她就不确定了,对清瑾来说,这是一个难解的题,在她过往的人生中,她不曾遇到过这种类似难解的难题,她没有解过,也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