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乌云密布, 明明是晌午，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云遮挡住了所有阳光。阴暗潮湿的山峰，还带着阵阵寒气, 顺着破旧的布料飞窜进女人的身体。
终于闯出了那片树林。
前方有人发现了闯入者, 迅速上前查看情况，待看清楚来人，侍女吃惊地说不出话。
她披头散发，脸蛋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有的口子已经结痂，有的还往外汩汩冒着鲜血。
“仙尊！您怎么样？”侍女搀扶起虞棠, 连忙招呼其余姐妹前来。
“木香，扶本尊进去。”
黄衣女子表情凝了一瞬, 而后反应过来连忙点点头：“喏，仙尊。”
木香细心地安顿好虞棠，眼眸向寝殿四周瞄了好几眼, 她是青仑峰最低级的丫鬟，平时里只负责打扫台阶和前院, 几乎从没有接触过仙尊的寝宫。更别说如今近距离接触仙尊了。
“仙尊，奴婢去请百里医师，您先在这儿歇息会儿。”木香拔腿就往外跑, 脚步不停直直跑进了百里医师的住处, 不过一会，便带着百里画回来。
“百里医师，您快些看看仙尊如何了？”
百里画试了试脉息，表情有些凝重，想喊木香的名字，张了张口又停下。
“奴婢名叫木香。”
“你去药房里将这张方子交由看守的侍童, 再去打些热水来。”
“喏。”
待人走远，百里画这才站起身，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冷淡：“灵力尽失，容貌也毁了，你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虞棠阖上眼，掩去眼底的疲累：“不小心落入弘毅派的圈套。”
“杜若还在他们手中，你快派些人去救。苏叶也没了下落，再另派人去寻她。”顿了顿，虞棠问道：“灵力恢复最快需要多久？”
“你又要干什么？”百里画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恼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弘毅派和荒裕派都对魔族虎视眈眈，圣女身份的陆卿如今更是众矢之的！你都已经这幅模样了，还要去救那个魔族圣女吗！”
虞棠睁开眼，眸中寂静无波：“赶紧治好本尊，其余的不必你来提醒。”
“真是顽固的性子，我早就跟你说过，和魔族接触只会为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百里画依旧唠叨着，手下却是不停动作，忽的，他瞥见女人脖子后闪烁着什么，脸色立刻变了。
“这是什么？”
虞棠一愣，撇过身：“没什么。”
“让我看看。”百里画飞速在她肩上点了穴，又拨开头发仔细查看着。
“给本尊解开。”虞棠语气有些恼怒，奈何灵力尽失根本没办法自己解开。
“这是……血咒？谁给你下的？”
“……”
“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旦血咒再度发作，摧心之痛你以为光靠你自己就能撑得下去？！到时候别说是我，就算是华佗先生在世，也救不了你。”
百里画眼眸闪过几分冷意，“我和兄长去寻找解除血咒的方法。只是从今天开始，仙尊不能离开青仑峰一步。”
“不行。”虞棠立刻反驳，“本尊命令你，快解开，百里画。”
百里画恍若未闻，喂了虞棠几碗黑乎乎的药便端着瓷碗，就合上门离开了。
木香见人一出来，立马低下头伏着身子：“百里医师慢走。”
待人走远，木香悄摸摸地往里屋张望着，听到了几声微弱的呼喊立刻走了上去，还未摸到床前的屏风，就被一股力量弹了出去。
面前应是百里医师下的结界，木香抿起唇往四周张望着，神色焦急：“仙，仙尊，您没事吧？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奴婢去向百里医师说。”
过了许久，里面传来虞棠的声音：“木香，你进来将本尊的穴解开。”
女子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只低伏着身子说道：“仙尊，百里医师说您现在元气大伤，不能随意出门，奴婢……奴婢不能救您出来。”
里屋很久没有动静，木香顿了会儿，刚要离去时就听仙尊用近乎乞求的声音说：“我有必须要做的事，绝不能待在这里。”
木香低头看向自己的掌间。随着女子微微蹙眉，掌心渐渐泛出淡紫光芒。木香轻喝一声，将灵力聚集于手掌打了出去，结界瞬间消失不见了。
原本空灵清澈的眼眸忽地荡起一圈涟漪，屏风后，帘帐中女人若隐若现的身躯显得愈加诱人，她很早就知道虞棠仙尊的绝代风华，可是身份低微以往未曾踏入寝殿半步，而此刻，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馨香无一不引诱着她靠近。
“仙尊，奴婢已经把结界打开了。”
从未被人记住的小人物，仙尊却看一眼就知道她的名字。木香掩盖住内心的欢喜，恭恭敬敬地候在帐外。
“百里画为我加了封印，如今本尊灵力运转不了，你对着这噬骨白玉箫注入灵力，我就能动了。”
话罢，木香眼前多了一支玉箫，她点点头，握住箫身，不一会儿屋内散发出灿烂的紫色光芒。
虞棠缓慢闭上眼睛，接着玉箫的力很快挣脱了束缚。
“仙尊，您，您这是要去哪儿？”木香见虞棠下地就要走，连忙揽住她的腰肢挡住去路，“您的伤还未完全愈合，不能出青仑峰。”
掌间的触觉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柔软。耳尖慢慢浮上两抹粉红，木香自知失礼，却没有松手。紧接着，她皱起眉头，仙尊的身体像是一团火炉，隔着几层衣料就能感受到其中的滚烫。
虞棠无意识地呢喃着：“我要回去……要回去……她在等我，我要回去。”
“您是在说杜若姐姐？仙尊您请放心，百里医师已经派人去救杜若姐姐了。”
“不，不是她……”
“那是？”脑海里忽然蹦出个人名。木香忽然想起，先前凭空出现的一位陆姓女子，听闻刚进青仑峰便得到了仙尊的青睐，无论是仙门大会还是收服魔物仙尊都将她带在身边。
木香垂下眸微微思索了一阵儿，感受到手臂猛地被人一推，她抬起头，望进女子幽深的眼瞳中。
复杂的情愫，恍若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木香心倏地一紧，反握住女子的手臂问：“仙尊，无关紧要的人不需要您亲自救。况且，您脸上的伤……”
一句话令虞棠身躯一震，她怔愣了几秒，许久才将手掌慢慢地覆在脸上。那里是一片崎岖不平的疤痕。她张张唇，“也是，这幅丑陋的模样若是被她见了——不过这又有什么呢，我一定要去。”
声音愈渐坚定起来，木香听出她语气的变化，迟疑了几秒而后说道：“好，只是您行动不便，让奴婢陪您一块儿去吧。”
背后悄悄传送着源源不断的灵力，木香微蹙了蹙眉，偏过头看向掌心的一缕红丝，而后将它顺着灵力打入虞棠体内。
“好。”虞棠毫无察觉，点了点头，顺着她的力站稳，而后缓缓朝门外走去。
……
风雪呼啸，黑袍女人站在山巅上，听着属下的汇报，面目逐渐狰狞起来：“找不到就找不到！那死丫头还以为自己逃出千雪窟就可以永远摆脱自己的身份了吗！”
身旁女人被缪菁吼的一愣，急忙跪下身附和。
那张扭曲的美人脸上尽是愤怒：“圣女早就不知被什么蒙蔽了眼睛，不明白您的心意，您在乎她作甚。莫要气坏了身子才好。”
缪菁往下略微扫了一眼，见面前女子体形与缪双霜差不多，眼眸忽然略过一丝冷意，冰凉的手指轻轻抬起女人的下巴，“我记得你是缪双霜的侍女，长得倒不像是个下人。”
风娘不敢说话，却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女子，见缪菁如此说，大抵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于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圣女一名也不过是个开战的名头，谁坐上这个位置结果都是一样。与其再费心费力寻找缪双霜小姐，不如由属下来顶替她。”
缪菁眯起眼，狐疑地盯着她。
“属下已经在圣女身边随行多年，绝对不会做任何对千雪窟不利的事情。您若是担心，大可对属下下毒蛊来试探属下的真心——”
“我明白你对魔族的忠心。”风娘眼中的野心缪菁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两声。
魔族圣女不是哪个小猫小狗都能坐上的位置，不过……“既然如此，只有这个办法了，你随我进去换张人皮，从此，你便是魔族圣女缪双霜。记住了吗？”
风娘难掩激动神色，忙在地上扣了几个响头：“属下谨记。”
魔族圣女已经被寻到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千雪窟。
……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陆卿缓缓回过头去，“没想什么。”
寒陌鸳见她有心事，大抵也能琢磨出来，“你是在担心虞棠仙尊吧。战争不可避免，虞棠作为青仑峰主人，绝对会参与其中。阿卿，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担心她吗？何不想想自己？”
见她不语，寒陌鸳只好换了个话题：“储时长老现在正和手下人谈论出战一事，还要处处提防缪菁是否作出一些小动作。对了，我去给你采药时，碰到了个极其奇怪的女人。我怀疑她就是圣女——”
话还未说完，储时长老哼哧哼哧地往这儿赶来：“我派去千雪窟的探子来报，说是圣女昨日便已经找到了，只是缪菁为了降低仙门百家的警惕，暂且封闭了消息。”
昨日便找到了？寒陌鸳微微蹙起眉，那她遇到的那位女子，莫非真如她所说只是个干杂役的小丫鬟？
陆卿凝眸，问：“千雪窟准备如何迎战？”
储时道：“若论战力，缪菁及其党羽自然比不过仙门，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打败他们，您的位置也会夺过来。”
“嗯。”陆卿侧过头，眼眸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储时不放心，又说：“清清，记住你的承诺，记住你娘的仇。仙门三日后就会攻来，希望到时候你不会心软。”说罢便离开了。
待储时身影走远，寒陌鸳担忧地望向陆卿，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是现在……她张张口刚要出口便被陆卿一句话拦住：“寒姑娘，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好。”女子踏出门的脚步顿了顿，“阿卿，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若你想守护你心仪之人，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
袖中的手指紧了紧，陆卿垂下头，似乎在思量着什么，直到脚步声消失不见，这才抬起眼去看一望无垠的冰雪。来到千雪窟的每一夜，身处寒冷的冰床上却冻不住自己这颗心。
仍旧跳动着。
为她。
陆卿隐隐有种预感，或许这次大战过后，她和虞棠就要分别了。
日子愈来愈临近，陆卿却产生了逃避的想法。
“我替你杀了楚迁尘，杀了所有对你不利的人。一切尘埃落定后，我回我的现实世界，你做你的青仑峰主人，我们的结局也就只能这样了吧。”两行清泪慢慢地滑落下来，陆卿仰起头，渐渐地平复了自己的感情。
537：【宿主，虽然你的离去是必然的，只不过之前我提起的别的系统的存在，或许能改变你们两人的最终结局。】
直播间陷入低压气息：
【陆神和棠宝结局不会是这样的！】
【分离也不是永远的分离，最后总会遇到的嘛~陆神别太悲观了。】
……
听后，陆卿扑哧一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你们安慰我。不过。”她顿了顿，轻轻一笑：“你们说的对，分别是相遇的开始。若我不得不回去，那我就一直等，等她来的那天。”
泪水朦胧了双眼，迷蒙之中，陆卿似乎看到了灯光下抿唇微笑的虞棠，缓缓走近她，牵起她的手，轻唤阿卿。
“总会相遇的吧。”
接下来几天，陆卿犹如失了魂儿般，总盯着某处发愣。
寒陌鸳推开门，见她这般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阿卿。”
陆卿回过头，嘴角牵出一抹笑：“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吃什么。”寒陌鸳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三层食盒，边说：“这儿常年积雪，饭食也和平日里吃的大不相同，我便自己做了些。”
“……”
“愣着做什么，快来尝尝。”寒陌鸳朝她招招手。
“嗯……你会做菜？”
“先前去南疆历练之时，都是我给师父老人家做饭的。”
寒陌鸳微笑着放下食盒，接着说：“师父向来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主儿，只是每日必定准时吃上我做的菜。原本早先我就想回来的，奈何不了她执拗的性子，便一直没回来。”
陆卿附和一句：“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是啊，连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在何处呢。”
打开食盒，满满当当散发着香气的饭菜，很快吸引了陆卿。
“可以吗？”
寒陌鸳笑道：“当然可以。”
说着便要夹起一块肉送到陆卿嘴边。
陆卿下意识地偏头一躲，刚要出口说些什么，窗口忽地闪过一个人影，等两人回过神时，筷子上的食物早已被人洗劫一空。
陆卿：“这是……”
寒陌鸳迅速打开窗子，低头望见蹲在墙角的一个熟悉的影子。
“你怎么在这里？”她挑眉问。
来人只顾着闷头把食物往嘴里塞，丝毫未注意到她。
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漠，已经过了三天，莫不是这三天她都没吃过东西？
陆卿静静地观望着事情发展，见那女子饿的厉害，便端起盘子同寒陌鸳使了个眼神，走到女人身旁：“饿坏了吧，给。”
缪双霜倒是不客气，脏乱的小脸上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俨然一副在雪山上困了很久的模样。
“慢点慢点。”陆卿脑海闪出一个成语：饿狼扑食。
“这个人你认识？”
寒陌鸳点头：“我采灵药的时候遇到的，说是千雪窟的一个丫鬟。”
“怎么跑到了这里？”
“犯了错，被人赶了下来。”寒陌烟淡淡地扫了眼女子的穿着，声音低了几许，“留着她或许有用。”
缪双霜耳力过人，闻后，一边把食物送进嘴里一边说：“你死心吧，你不会从我口中撬出任何事。”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嘴硬？寒陌鸳气笑了。
“这些食物都是我给阿卿准备的，如今被你吃了，你该怎么赔给我？”
陆卿伸出手，想说：“是我递给她的。”
寒陌鸳却先一步道：“千雪窟传来消息，圣女已经寻到了，你再这么藏着掖着圣女的消息还有何用处？”说完后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果然，女人眼里有一瞬的呆滞，哦了一声埋下头继续吃：“我被你平白无故讯问一番，一顿饭食应是我的补偿才是。”
“你——”
一向清冷的寒陌鸳蹙紧眉，上前用力攥紧了她的手腕，嘴唇张合着却没说出话来。
周围的气压逐渐沉重起来，陆卿是第一次看见寒陌鸳如此，道：“寒姑娘，我看她好像饿了好些天。”
缪双霜抬起头，有意无意地扫了陆卿一眼。“啪嗒！”手中的盘子应声倒地，她瞳孔骤缩，食物瞬间散落了一地。
“你。”缪双霜很快恢复了冷静，眼眸微眯：“你是缪清清。”她缓缓站起身，声音愈加冷淡：“原来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圣女还没有死。”
寒陌鸳盯着她，问：“你认识阿卿母亲。”
那此刻在千雪窟的，怕是缪菁派去假扮她的人吧。缪双霜垂下眸道：“小的时候见过她，是个温柔善良至极的女子。你长得真的很像你娘。”
陆卿在原本的世界，对母亲的记忆微乎其微，然而温柔的母亲给予的温暖她却深深牢记在心。缪笺，也是这样的母亲吧。
“你很了解我娘吗？”
“也不太多。”缪双霜抬眼去看自己这位姐姐，她很小的时候经常跟在缪清清身后，只是后来缪菁就不让她和缪清清来往。
缪双霜无心圣女之位，十几年被缪菁圈禁的日子，如坠黑暗，就算再怎么挣扎也逃不出去。如今算是逃出来了吧，只是千雪窟方圆几十里被缪菁下了结界，雪山来回转悠个几天也寻不到出口。
确认缪清清没有认出她后，女子舒了口气，又捡起地上散落的食物，拍了几拍，送到嘴里。
“好吃。”
说着说着，泪珠便滚了下来。
缪双霜半跪在地，眼眸是放空一切的淡然。瘦削的背影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寒陌鸳不解：“我做的有那么好吃吗？”
“……嗯。”
陆卿和寒陌鸳商量过后，决心先将她留下。
天空愈加昏暗，似乎在昭示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弘毅派的修士们一早便配好剑，整装待发。
寒武颇为自傲地看着自己的精锐队伍，对着一旁的楚迁尘道：“你炼制的金丹效果果然不错，短短时间内他们就提高如此多的修为！看来父亲看重你也是有原因的。”
楚迁尘微微笑着：“只不过是敝人应当做的罢了，论武功，我怎么比得过寒武公子呢——”
奉承的话还未说完，寒武便出口打断：“不过，若是想做我的妹夫，你这种乡野出身的怎么配得上陌鸳妹妹。”
楚纤尘的表情微微僵硬一瞬，又很快恢复原样。
“是，是。”咬着牙回应他。
“哼。”寒武冷冷瞥了楚迁尘一眼，而后行至最前方发号施令：“给我上！”
黑压压的人群掠过森林，逐渐与昏暗的天空浑然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 芽考完试咯，回了父母工作的地方，昨天在整理东西搬家！感谢在2021-06-14 20:57:50~2021-07-10 22:4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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