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周渭按照先前的约定替穆怀瑾研制解药。但穆怀瑾身上的毒是她多年前炼制，得不到配方，解药研制起来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舒窈问周渭进度如何，他却每次都是闭口不言。
舒窈担心穆怀瑾，自然不可能甘心一点都不知道解药的进度，可穆怀瑾却告诉她，再等等吧。
穆怀瑾说，她相信周渭。
而且现在整个琼州，关于安菱华的线索，早在十几年前郎府变为严府发热时候就全部消逝了。
现在只能靠周渭。
“可是阿瑾姐姐，周渭他给琼州百姓下毒，并没有比那严富商好到哪里去。”舒窈还是无法对周渭产生一丝好感。
理是这么个理，但穆怀瑾对舒窈道：“他从小受的苦比别人要重些，性格上偏激……阿舒放心吧，周渭可以研制出来的。”
舒窈：“阿瑾姐姐这么信他？”
穆怀瑾点头，眸子里仿佛映出了在战场上的情景——北狄人来犯时，周渭不小心被绊倒，有一个人起身扶起了他，后来，这个人再次上战场失了性命，周渭便从后方冲上战场，用马革，将那人的尸体带了回来，亲自埋葬。
穆怀瑾相信，只要对周渭好的人，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帮。
这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却也是个有恩必报的人。
舒窈见穆怀瑾思绪不在她这，撇撇嘴，起身道：“我出去找吃的。”
她们到琼州，已经过了快半月，大大小小的雪花已经落了不知多少片，之前带的粮食也已经吃得差不多。
在周渭的告知下，舒窈她们找到了一块并没有受到污染的土地，上面有些粮食，可以暂时撑几天。
另一方面，舒窈也在心里着急，朝廷送来的粮食迟迟不到，这里的百姓以为朝廷没有管此事，已经快要陷入绝望的地步。
一部分人逃出琼州，一部分甚至已经放弃生的希望，即便有吃的，也只是放在一边不进食，打算活活饿死自己了。
每次舒窈出门，都能见到人们为了食物发生争吵的场面，今日也不例外。
舒窈经过一片贫瘠的土地时，看到有几个人站在那扒拉干枯的树皮。
一时间，不知道感慨什么。
舒窈看了眼手中的篮子，心想阿瑾姐姐以前上战场，应该也碰到过这种情况吧。
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饱饭，舒窈肚子叫了一声，她怔怔地看过去，那些人只是为了争抢几块难以下腹的树皮，在地上滚作一团。
白色的雪沾到他们身上，应该是冰冷的，舒窈正了正出门前戴上的斗笠，可还是有寒风从缝隙里漏进来，她打了个寒颤，加快脚下步伐。
再忍忍吧。
经过那群打斗的人时，舒窈加快了脚步不去看他们。
再忍忍吧，她们已经让周渭停止在土地里下毒了，只要等解药慢慢化解了土地的毒性，琼州一定可以继续生活下去的。
寒风穿过斗笠拍打在她脸上，舒窈仰头看向灰蒙蒙的天色，有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
舒窈伸手，那雪花落在手心上，显形了一瞬间便化作雪水。
“粮食！”有人大喊。
舒窈回神，朝声音的来源望过去，看到几个人冲这边跑过来，“粮食！朝廷的粮食！”
那些争吵的人听到说有粮食，个个像发疯的野兽般冲那人跑了过去。
他们擦过舒窈身侧，打翻了她的斗笠。
舒窈愣了一秒，紧接着，就看到那群人跑去的方向，有几辆装着粮食的车正徐徐行驶过来。
风，吹动了云层。
光，从云缝间落下。
天空里还有雪花落下，可就在那一瞬间，在那些难民的眼中，似乎就有了希望。
活着的希望。
舒窈淡淡一笑，攥紧了手中的篮子。
“三……三公主？”
那些难民一哄而上，护送食物的侍卫长被挤出来，远远地，就瞧见了舒窈。
舒窈招手，那侍卫长命剩下的人维持好秩序，自己跑到舒窈面前，刚要行礼，却被舒窈制止了。
“三公主为何会在这里？”侍卫长问。
舒窈不答反问：“朝廷近一月前便派出了人，怎会这么晚？”
侍卫长认错般低了低头，“路上遭逢了意外，有些耽搁，请公主责罚。”
“在这里，就不必叫本宫公主了。”舒窈捡起地上的斗笠，戴好，绕过他要走，“你就当……并没有见过本宫。安心做你们该做的事，将百姓安置好。”
侍卫长一愣一愣的。
他看着三公主的背影，总觉得好像消瘦了些。三公主不会自己一个人离开京都，皇上和皇后也不会同意，他能想到的，就只穆小将军也在这里。
*
舒窈回来，看到阿琳和她弟弟在屋外玩，却没见到她母亲，问她，说是得到朝廷送粮食过来的消息，出去要粮食了。
舒窈点点头，看着这两个孩子瘦削的脊骨，总有些于心不忍。
下一秒，从屋内传出了穆怀瑾的咳嗽声，舒窈放下篮子，二话不说推开门冲了进去。
穆怀瑾正倚在床边上咳嗽，舒窈跑过去，拉开穆怀瑾的手，看到上面红色的血。
“不许哭。”穆怀瑾先发之人，舒窈一噎，赶紧将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憋了回去。
“我去找周渭。”舒窈擦了擦眼睛。
穆怀瑾还没来得及拉住她，舒窈就已经起身跑了出去。阿琳看到舒窈刚回来又出去，疑惑地叫了声：“姐姐？”
可舒窈并没有听到。
穆怀瑾想追上去，但毒性发作，她现在并没有力气。
下一秒，屋内的门动了动，穆怀瑾抬眸，以为是舒窈折返回来，却只看见那边探出了阿琳的头。
“姐姐……”阿琳拎着舒窈刚带回来的篮子，看着穆怀瑾讷讷道：“那个姐姐跑了……”
*
先前舒窈去过周渭的住处，是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进去之前，总能看到有很多的乞丐堵在那条路的入口。
若是换做之前，她定然不敢一个人走这种路，但今天她又一次见到了穆怀瑾咳血，不知怎么的，便鼓起了勇气。
她要找周渭，叫他快点研制解药，她不想再见到穆怀瑾那个样子了。
舒窈脚下步子不停，一路跑到了那个地方，同往日一样，那些在入口的乞丐朝她投去齐齐的目光。
这些乞丐都是瘦骨嶙峋，连皮肤也因为长年累月在阳光下曝晒显得黝黑。
舒窈一愣，还是在他们瘆人的目光下走了进去。
离周渭的住处还有些距离，舒窈攥着自己的衣角，渐渐放慢了步伐。
紧接着，她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奇怪味道。
这让她下意识就缩了一下。
是赤霞的香泽。
舒窈感受到危机，朝后退了一步，可是距离周渭的住处已经很近了，舒窈在这个时候犹豫了一瞬。
“我不要去！”从那边传来一个男子带有哭腔的声音。
“你不去也得去！你一个玉尘还妄图反抗我吗？”男人用力拉着玉尘的手臂，将那里都攥出了红印，见玉尘不服从命令，便释放了香泽进行压迫，“把你卖了，可值不少钱！”
“你滚啊！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你有钱，也买不到吃的！”玉尘还在奋力反抗，但生理性的反应起来，他逐渐落了下风，“没有吃的你还是得死！”
赤霞笑起来，得意道：“你不知道吧……朝廷来人了！咱们这个破地方也被朝廷注意到了！我不会死了……只要有吃的，我就不会死，我把你卖了，然后用这个钱去买吃的哈哈哈哈……”
玉尘脸上挂满泪痕，他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舒窈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绝望，就像在皇宫里，她见到雁儿身上的表情一样。
在这个世界里，玉尘和赤霞就是不平等的存在。没有可以保护玉尘的法则，也没有所谓人人都平等的观念，臣服与反抗，全凭借各自的实力。
也就是说，只要赤霞想，玉尘就是弱势的一方。
舒窈攥紧手指。
这样的法则，一点都不公平。
她想起了自己被云听蓉设计，那个时候，她受到赤霞香泽的影响，没有了反抗的能力，也以为自己就会这样结束。
是穆怀瑾来救的她。
现在，穆怀瑾有需要了，可她却因为自己是一个玉尘，止步在赤霞强大的香泽面前。
难以抑制的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舒窈脑袋昏昏沉沉的，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被人拉着，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离开那里，舒窈才清醒一些，看到周渭站在她面前。
“你不要命了？！”周渭语气并不好，朝舒窈手上塞了一颗抑制丹，“吃掉。”
吃下抑制丹，舒窈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你快去救阿瑾姐姐！”
周渭啧一声，看舒窈的表情就猜到了什么，淡淡道：“她吐血了？”
舒窈哭着点头。
“……解药研制好了。”说着，周渭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给舒窈：“服下就行。”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自己家走去。
舒窈看了眼手中的瓷瓶，站在原地没走，又听到周渭道：“不信我？”
舒窈摇头。
“既然这样，你可以走了。”周渭道：“我们之后，不会再见面了。将军的救命之恩，我也算是报了。”
浓郁的香泽从里面散发开来，周渭是普通人，并不会被影响到，舒窈抿了抿唇，开口道：“你家外面……”
周渭顿足，淡淡道：“哦，那个啊……”
“常有的事，无视就好了。反正玉尘比赤霞弱，是既定的法则。”
“这里不比皇宫。”
周渭转身，沉了沉眸，对舒窈道：“他们碰上的，都是不将玉尘的命放在眼中的赤霞。”
“这里的玉尘，并没有公主这么好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