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当然不会知道，穆怀瑾发抖的身子和苍白的指节，只是因为她在恨。
前世她被陈元思设计，在陈家宅院前被一群人围杀，大火焚烧木头的炸裂声里，她恍惚间还听到了舒窈求救的声音。
陈元思一手算计，利用三公主对他的爱，骗取了大齐密辛。而陈元思得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穆家逼得满门抄斩，家破人亡。
穆怀瑾发誓，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不过现在，她发现这个重生后的世界，好像和前世有点不一样。
她看着地上躺着的那颗糖，十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子。
不该那么早的。
上一世，她不该那么早遇见舒窈。
“穆小姐，一个时辰到了，端妃娘娘请您进去。”屋内出来一个婢女，却碍于外头的谣言，并没有近身搀扶。
穆怀瑾没看到她似的，嘴角噙起一丝笑，伸手拾起那颗糖揣在袖子里。
真是个傻子。
嘴巴里的甜，怎么能抵挡身上的痛？
穆怀瑾双手撑地，跪了一个时辰的双腿传来阵阵刺痛。纵使她前世活了二十多年，今世这副身子，也只有九岁罢了。
她跟着婢女进入宁湘宫，仰头看天，黄的叶片簌簌落下，在天空化作飞舞的鸟儿。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还没发生，所有人都还活着。
陈元思，也还没入宫。
安舒窈，还没碰到陈元思。
这个傻子，怎么对谁都这么好呢？她们只是第一次见面，谁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呢？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糖，眼神一暗，顺手将它一掷，糖果滚入了周围的草堆中。
可惜，这种讨好，根本无济于事。
她不喜欢吃甜的。
＊
舒窈回了平清宫，小渺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替舒窈挑着新衣裳，口中絮叨：“公主，皇上今日新封了陈家主为宣平侯呢。”
“嗯？”舒窈很配合地张开手臂，任小渺在她身上合衣裳，笑道：“他封了宣平侯，小渺怎么知道的呀？”
她一个公主都不知道，倒让个小婢女抢先了。
果然，小渺听到这话，微不可察地整个人一顿，又嘿嘿笑道：“方才有公公来说的，公主在看话本子，没听到。”
“哦……”舒窈似懂非懂地应了声。
在原书中，宣平侯之所以被封为侯，是因为他跟着穆将军征战，立了功。
男主陈元思，也是因此而成为了宣平侯世子。
这样看来，离陈元思入宫应该不远了。如果记得不错，陈元思会在成为世子后的第二日入宫面圣。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原主炮灰女N正在湖边玩耍，陈元思救了落水的舒窈，从此便牢牢禁锢住了小公主的心。
“这个年纪……不是早恋吗……”舒窈喃喃。
“什么？”小渺问。
“没什么。”舒窈瞥她一眼，“那宣平侯世子，那个哥哥，舒窈是不是能见到他啊？”
小渺显然顿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公主，奴婢和您讲过，要叫自己本宫，您的名字，不能随便乱讲的。”
“诶？”舒窈故作不解地看向她，“可是本宫怪怪的，舒窈喜欢用舒窈！母后说过，喜欢就用着，以后可以换的呀？”
“啊好吧，公主。”小渺无奈道，“您喜欢用名字，那就用名字吧。”
皇后那是宠您，可您都七岁了，连最基本的礼仪称呼都不改，实在是傻得可以。
舒窈眼眸微眯，笑着看向小渺，流苏发饰微微晃动，看起来可可爱爱。
原主就是因为傻，所以才不知道她这种任性的称呼，落在别人耳中都会觉得她天真好欺负。
包括连面前的小婢女，都觉得这个公主傻得杀掉都没关系呢。
＊
原书中炮灰女N的结局很惨，舒窈自然要想办法避免。那么理所应当的第一步，就是不和陈元思见面。
但舒窈偏不。
陈元思不去找她，她反倒要去找陈元思算账。
身处第三视角看文的时候，只觉得陈元思一路逆袭上天爽得要死，但现在她是舒窈，这个蠢到家的傻白甜。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陈元思竟然狠得下心一把火把她烧死！
纵使陈元思是男主，舒窈也觉得他不可原谅。
由于不知陈元思会在哪个时间点入宫，于是第二日，舒窈起了个大早，在湖边上蹲点。
恰巧湖畔有个亭子，舒窈就在那里看话本子。
刚刚入秋，但宫里的树木长得好，叶子早就先行一步入了冬，簌簌地落下来，急着给树剃个光头。
金黄色的叶片落在话本子上，恰好挡住了舒窈正在看的那一行字。
与此同时，她派出去打探的婢女也跑了回来，“公主，宣平侯世子已经入宫了。”
“不过，他似乎并未朝湖畔而来。”
“没走这里？”舒窈放下书，皱起了眉。
怎么会不走湖畔？
莫非这和原书的情节不会完全一致？
“公主，宣平侯世子遇到了新入宫的那位穆小姐，两个人好像去了槐林亭。”婢女道。
“啊？”舒窈突然站了起来，这下连书都不要了，直接提起裙子，奔向槐林亭。
原书是按照女主视角写的，很多配角的东西作者都是草草带过，或者以旁观者的视角展现。故而舒窈看完整本书，只知道女二在宫中和男主结下了梁子，却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现在看来，全书的走向有些不一样。陈元思没有来湖畔救下落水的三公主，而是先见到了穆怀瑾。
舒窈担心穆怀瑾就是因为这次才和陈元思结下梁子，什么也没想就跑去了槐林亭。
从湖畔到槐林亭并不远，这具身子却弱得很，只这么几步，便跑得小脸红彤彤的。
小渺跟在后头，被舒窈挥斥走了：“舒窈自己去就好啦！”
“这是……唔，本宫的命令！”
小渺愣了愣，想着公主在皇宫里也不会发生什么事，便退后远远地守着，“那公主记得，离穆小姐远些。”
“知道啦。”舒窈回道。
还真是迷信。
＊
槐林亭，顾名思义，是处在槐树林里的一个亭子。
槐树与其他树不同，要到了冬季才落叶，秋天时，叶子也不会变黄，一眼望过去，依旧是葱茏的绿景。
舒窈疑惑的是，宣陈元思入宫的是元旭帝，穆怀瑾胆子再大，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抢皇帝要的人。
更何况，这一世他们还未曾见面。原书中穆怀瑾虽然不近人情，却也是难得智商在线的女二，分明才刚入宫一日，按照常理来讲，穆怀瑾此时应该乖乖呆在端妃宫中不惹事才对。
寄人篱下，总要事事都万分小心。
这么想着，舒窈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槐林深处。
不远处传来几个男子的吼声，不清不楚间似乎还在辱骂什么人。
舒窈停了脚步，却因为距离太远，并不能听清具体的内容。
不远处就是槐林亭。
舒窈抿了抿唇。
她要弄清楚，女二找男主干什么。
不然照这个走向，她过几天突然死了都有可能。
舒窈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树干，又继续朝内走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处传来阵阵短促的叫喊声，夹杂着一点哀嚎，听起来像是在被欺负。
舒窈鼓起勇气，露出了“公主范”，抬头挺胸，昂首阔步要继续前进。
“啊————”
舒窈：“！”
只有七岁的小公主被这一声惨叫吓得朝后退了几步，稳稳当当撞进了一个怀里。
舒窈一激灵，猛得转过头，看到了正将手抵在唇上，示意她别叫的穆怀瑾。舒窈明白似的点点头，又轻轻指了指槐林亭。
穆怀瑾垂眸看了她一眼，顾自躲到了一棵隐秘的树后，全神贯注地看着什么。
根本就没理舒窈。
舒窈好奇，哼哼一声，轻手轻脚到了她身边。
那棵树掰开，竟正好能见着那头的场景——几个人围着欺负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生。
舒窈侧目，看到了穆怀瑾眼中的笑意，带着点幸灾乐祸，又带着点嘲笑，唯独没有怜悯。
明明面无表情，冷淡至极，但那双美眸中的笑却如何也遮不住。
舒窈眨巴一下眼睛，好不容易才把目光移到那边。
被欺负的那人趴在地上，衣裳被划破了不少，边上正抬脚踢他的人也停下了，转为口上侮辱。
“他这样子，以后是什么？我猜是赤霞。”
“大齐赤霞皆为上，他不过是得了他老爹的好处才成了世子，骨子里流的血会因此改变吗？要我说，绝对是玉尘！”
“呵，你这么肯定？”
“再不济，就成个普通人，不过他这张脸，看起来这个可能性不大。”
被打趴在地上的陈元思艰难地仰起头，目光随意朝那二人扫了一眼。
深邃的瞳孔下藏着森冷的杀意，只是他们正乐于嘲笑陈元思，并未注意到。
舒窈看到陈元思的眼神，整个人一滞，吓得她差点站不稳。
穆怀瑾接住了她，又淡淡松开。
舒窈喃喃了一句“谢谢”，管自己朝后跑了几步，不去看那边的场景了。
穆怀瑾回头看了眼，只见舒窈背对着她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胆子这么小？
穆怀瑾看热闹似的又转回了头，不去理睬舒窈。
毕竟看那个前世毁了她一家的男子被欺负，比看一个傻姑娘蹲在角落害怕要有意思多了。
舒窈偷偷叹了口气，实在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么看来，穆怀瑾和陈元思并没有发生冲突啊。
难不成只是偷看他被欺负，就被男主惦记上了？
那这男主也太小气了吧。
那边两人讨论陈元思的声音还在此起彼伏，舒窈垂了垂眸，心道他们可真是不懂一句话，叫做千万别在一个可能成为赤霞的人面前随便骂他。
尤其这个人还是男主，很记仇。
在这样一个不讨人喜欢的男主人设下，当初吸引舒窈看完它的原因，就是因为它是一本古代abo。
那段时间，abo风靡了舒窈所在现世的小说圈，但有一个问题，作者们都喜欢设置现代背景，鲜少有写古代的。
而在阅览了无数本现代abo后，舒窈抱着尝鲜的态度，被这本书的古代abo标签吸引。无论这本书的男主有多渣，多崩人设，舒窈心怀“我要开拓古代abo的眼界”的态度，把它给看完了。
在书中，赤霞即Alpha，玉尘即Omega，而信息素，则以香泽代称。
这位撑起全书的男主，毫无疑问，未来会成为赤霞，征服大齐，让他改朝换代，直接姓了陈。
现在欺负他的人，基本上都没什么好下场。
爱他的，除了女主，也没什么好下场。
舒窈得出结论，能躲就躲，躲不了，就把他先弄死。
她现在可是公主，而陈元思，不过一个刚封的宣平侯世子，连宫内的杂碎都干欺负的小可怜罢了。
正这么想着，那边的两个人早就离开了，只剩下陈元思一人。舒窈刚刚松了口气，耳边又是一阵惨叫。
她回头，只看到摇曳不止的树枝。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舒窈旋即起身，掰开树枝，整个人却是一颤。
果然，穆怀瑾正踩着陈元思的手。
这梁子还是结下了。
而陈元思，像只发狠的凶兽般，正死死瞪着舒窈的眼睛。
舒窈：“……”
她眨了眨眼。
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