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忻言没再说话, 反而转身开了门直奔重症监护室。

  ICU内岑寂无声, 只听见各种仪器的滴答响声, 心率监视器上显示的秦母心率极为不稳,较平常人更为弱些。输液器内葡萄糖水混合各类维生素正顺着针管注入老人的体内, 才短短一天不到,老人面色蜡黄, 整个人像是已经瘦了一大圈。

  楚忻言静静站在一旁,眼皮自然垂下,眼睫浓黑,让人看不分明她眼底流露出的情绪。

  年绍有些恼火地把她拽出监护室, 语气凝重略带警告意味:“晶核之力也只能暂时抑制癌细胞扩散,治标不治本。”

  楚忻言沉默了一会,抬眼,视线直直与年绍乌黑的眼眸碰撞,她极轻地笑了一下:“……但如果我把晶核给她呢?”

  “万万不能!”老凯彻底听不下去了, “我们本就不是人类。晶核能让我们在人界穿梭自如,保障我们基本的健康, 如果没有了晶核, 你的身体会变得虚弱乏力, 甚至无力自保!”

  “不许胡闹。”年绍蹙眉。

  “我已经决定了。”楚忻言没再进行无用的争辩。

  年绍问:“所以你打从联系我开始就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了?”

  楚忻言深吸了口气:“伯母是因为若初进了演艺圈才会受到刺激病情陡然加重,可不巧,当初是我提议若初签下影视公司。难道这个责任不应该我来承担吗?”她越说音调越重,话音里满是自责。

  年绍接道:“就算没这事,她的病情迟早有一天也会爆发, 可能因为任何事情!”

  “我不想让秦若初再体会一遍我所经历的,你们不会明白的。”楚忻言的目光逐渐虚空,好像定格在某一处,她的灵魂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回到了那一夜——她的父母死亡的那一瞬,无限清晰的恐惧感在她瞳孔里放大、扩散。

  那种眼睁睁目睹死亡的无力感,她这辈子都不会忘掉。

  “绍哥,凯叔。如果你们还认我做妹妹的话,就请帮我这个忙吧。楚忻言感激不尽。”她自然垂落的手慢慢收紧,直至骨骼发出咯吱的响声。

  年绍与邹凯面面相觑,脸色沉重到无以复加。

  半晌,邹凯无奈道:“你的性子真是和你爸妈一个模子里刻印出来的。”

  楚忻言听后自嘲道:“真是这样,倒还挺好的,起码我没有和他们真正割裂。”

  “进去吧,我去拉上窗帘。”年绍知道楚忻言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便不再多费口舌。

  真正动手前,楚忻言恳求道:“这件事帮我保密。”

  “知道了。”

  晶核从本体剥离融入人类身体的前例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些非人的动物最终都没落下好下场——不是自身抵抗力急速减弱丢了命、就是被族群发现驱逐出去任由自生自灭。鲜少有生活美满、身体康健的两全者。

  楚忻言敢豁出去这么做,就是将这些可能的后果全部考虑了个遍。

  年绍转动病床的旋钮,将秦母上半身慢慢抬高。

  楚忻言闭眼静气,引出体内的晶核,那东西灵巧地悬浮在半空中,自内向外散着不弱的蓝光。

  想要把晶核融入人体内需要克服人体的排异系统,需要更为年长之人的晶核之力作为保驾护航的基础,这也是楚忻言恳求年绍和邹凯的目的所在。否则,她可能瞒着任何人,自己就把这件事给办了。

  四面紧闭的ICU内陡然又增加了两道光芒,一道是黑色,另一道是橘色。

  这两束光一经照出便迅速呈螺旋状相互交融,蓝色小晶体一下子便被它们托起,顺着光束的终结点慢慢挪移,这期间楚忻言原本站直紧绷的身体慢慢佝偻,喘息声渐渐粗重,额前的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

  邹凯担忧道:“忻言,能不能撑住?要不然我们停手吧!”

  楚忻言咬牙道:“不行!继续,别管我。”

  愈加接近秦母胸口,那蓝色晶体便逐渐透明化,从底部开始渐渐融入人体,这时年绍加大了晶核的输送力度,邹凯也觉得有些疲惫,硬撑着配合年绍。

  剔透的蓝色晶核逐渐被人体所吞噬,直至最后一束蓝光消失在楚忻言的视线里,她虚弱地扯出一丝笑容,随后腿一软,直接栽倒在地。

  邹凯和年绍连忙收了力,晶核也相应回到他们体内。

  “忻言,醒醒。”凯叔把她扶到床边,年绍放平秦母,晶核的效果几乎是显而易见的——才算算几秒钟光景,秦母的心率几乎已经和常人无异,脉搏心跳恢复了活力,甚至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这下只需要等她自行醒来,恢复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别叫了,她身体虚弱,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我给她安排输液。”年绍手插白大褂衣兜迅速出了监护室,回头说:“把她扶到我办公室的床上来吧。”

  凌晨四点半,鞭炮烟火声才慢慢消去,世界又恢复了黑夜一贯的沉寂,邹凯若有所思地盯着昏迷中的楚忻言,烦躁地用手搓了搓疲惫的脸。

  年绍坐在一边打盹:“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眯会吧,你眼睛里全是血丝。”

  “她什么时候能醒?我这儿还有急事压着一直没和她说。”凯叔神色凝重,努力撑了撑眼皮,抬头纹叠成了山。

  “等等吧,我也不能确定。”

  “这次的年过得……真是一言难尽。”邹凯拍了拍有些发软的大腿。

  年绍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都是人过的节,本来也就没什么重要的。过不过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翻起了熟悉的鱼肚白,年绍打着盹手肘脱了桌沿,一下子被惊醒了,他眯着睡眼朝窗外瞥了瞥——天亮了。

  邹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墙边睡着了,年绍轻轻走到床边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楚忻言的滴瓶一个小时前就滴完了,但人还是没醒。索性没有发烧,应该没什么事。

  邹凯听见了点儿声音,也醒了:“几点了……”

  “六点零七。我去看看监护室的那位。”

  年绍走后一会,楚忻言咳嗽着醒了:“水。”她嗓子疼得冒烟,刚刚像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生活在一起,弄得她都不愿意醒过来。

  喝过水,楚忻言躺在床上,嘴唇干燥起皮,声音像是提不起劲来:“凯叔,伯母醒了吗?”

  “暂时没有。”邹凯欲言又止:“忻言,有件事昨晚我就该和你说的,但因为这事儿耽搁了。”

  楚忻言心中没来由地升腾起不好的预感:“说。”

  “C区加工厂除夕前出厂的最后一批货有问题。”邹凯眉头紧锁,面露难色:“昨天售后客服接到了几千个客户举报投诉,说家里穿过衣服的男人、女人和小孩都起了红疹,还有更严重的,直接进了医院,检查出来是衣物附着刺激性气味导致的呼吸道炎症复发。”

  “那女的直接把病历单甩到了专柜人员的脸上,叫着要讨个说法。”

  “现在工商局放假,有客户打过去暂时没人接。过两天上班了,估计躲不过了……”

  楚忻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若有所思道:“果然,这么快就来了。”

  邹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楚忻言翻身下床穿好外衣:“跟我去工厂。”

  年绍再次从ICU回来的时候,办公室的两人全没了影,桌上的接诊单上写着潦草又清秀的一行字:绍哥,有事先走一步,她们拜托你照顾了,等事情结束,我一定当面感谢。——忻言留。

  出事的工厂位于潍城市郊的新兴工业园区,MAICU一直是主打高质量、妙设计的高奢服装品牌,原来的生产模式一直做的外包,也就是找代加工厂生产衣物,但这几年服装行业日新月异,上市公司频繁重组并购导致行业比重急剧变化。

  楚忻言觉得一再依赖代工厂,形不成一个完整的MAICU,代工厂能帮MAICU干,也照例可以帮别人干。有些机密的制作工艺,包括印染技术工艺、特有流程、研究开发记录和检测报告如果一味交给外人,那么相当于把MAICU变成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于是她一年前决定收回部分代工厂的生产线,同时把特有的服装加工方案加以改良,将MAICU的月度、季度、年度的销售数据和财务数据全权保密,同时花了一千万投资自己的加工厂,除了一些不重要的C类产品外包外,其余一并自行生产。

  可她万万没想到,居然被白亦舒找到了中间的纰漏,做了文章。她得揪出来白亦舒安排在工厂里的“苍蝇”,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闹出这么大动静。

  她赶忙到了C区出事的厂间,虽然是过年,但凡是和这次事件有关的所有工人、车间主任全都被提前召回,连同分销到各大商场、专营店的问题产品一起,全部挤在了车间旁的越库仓里。

  楚忻言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在路上随便吃了几个包子油条,便开了一个多小时车赶到这里。顾不上虚弱疲惫的身体,她踩着高跟鞋进了工厂。上一秒工人还在吵闹不休,下一秒就噤若寒蝉。

  “楚总好。”

  “楚总好。”

  几个车间主任和质检部的员工纷纷点头哈腰地围了上来,其余一百多人全都闷头不语,邹凯先引着楚忻言去看问题衣服,质检处主任递上衣服检测报告单。

  楚忻言的手指抚过貂绒毛衣领,手感并无太大问题,与正常产品无异。她又把衣服拎起来放到鼻下一闻,果然一阵难闻的气味迅速充斥了鼻腔。

  “当初质检怎么过的。”楚忻言语气低沉,脸色像是暴风雨的短暂平静。

  那个质检主任拿着检验单子的手莫名朝里缩了缩,声音虚浮:“老、老板,当时出厂的时候是小刘儿负责的——”

  “他人呢。”楚忻言直接打断。

  质检主任讪讪笑道:“那孙子老婆除夕刚剖腹产,就没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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