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皆跪地哀嚎不休, 宫中随后敲响了丧钟,一声又一声在京师中回响,宣告着天子离世的消息。
殷东佑觉得自己一定是死透了,睁开眼看见的都是不见五指的黑暗。可很快地, 他听见了黑暗外的声音, 那是他最熟悉的人。
“都退下吧, 本宫想最后陪陪陛下。”尉迟容兮的声音很是悲哀,她一袭素衣站在龙棺之前,屏退了大殿中的众人。
宫娥与内侍们的脚步声远去, 殿门只关了一半,便被云舟按住了。
她在殿门口拱手一拜,“娘娘,昨夜的官员与家眷皆已分开看管。”
“云舟,你进来。”尉迟容兮突然开口。
云舟领旨踏入大殿, 回身将殿门关好。
“容兮……”殷东佑在龙棺之中虚弱地呼唤,他只觉周身无力, 甚至每动一下,都能扯痛心口的伤处, 啧啧生疼。
尉迟容兮缓缓走上龙台, 走到了龙棺前,沉声问道:“现下……可觉得很痛?”
殷东佑慌声哀求,“容兮,你救救朕……”
他的声音极小,可现在的大殿空荡荡的, 云舟只须走近,便能听得分明,她惊然看向尉迟容兮,“娘娘?他还……活着?”
“昨夜宫宴,本宫在鱼肉中掺入了假死药,我还好好活着,陛下肯定也是活着的。”尉迟容兮脸上带着阴冷的笑容,轻轻地叩了三下棺头,“有些账还没算完,他怎能就这样死了?”
殷东佑心头一凉,“容兮……你疯了么?”
尉迟容兮冷声道:“这句话该本宫问你,是你疯了么?天下人那么多,你偏偏动师父跟南烟!你可知,她们两人都是我最亲的人!”
殷东佑瞬间噤声,尉迟容兮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怀疑的他?又是从何时开始布的局?他心绪烦乱,现下最重要的便是离开这里,保下一条命,“容兮……你……你听朕解释……你误会朕了……”
云舟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怒声问道:“那支窜天猴想必也是陛下你命人放的吧?到时栽我一个谋害天子的重罪,送我跟烟烟一起见阎王,是不是?”
“云爱卿……朕分明是被刺客刺伤的……不是……”殷东佑继续哀求,“不是你的错……你放朕出来……朕保证定不追究此事……如若你不信……朕可赐你丹书铁券……”
“烟烟,是我的妻。”云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许任何人动她,哪怕你贵为天子……哪怕……你是她心中的……亲人……”
殷东佑急声道:“既然……既然你都知道了!云爱卿……你瞧……朕与谢将军血脉相连……咳咳……”
云舟脸色铁青,“所以,你明知烟烟是谁,还是对她下了手!”顿了一下,她咬牙冷声道,“你就不该活着!”
“朕……”
“陛下已驾崩。”
尉迟容兮狠狠地一掌拍在棺椁上,她目光坚毅,定定地看着云舟,“事到如今,云舟,你我皆没有退路了。”
云舟肃声道:“我知道……”
“你们这是谋逆!”殷东佑自知在劫难逃,可他还是想最后赌一赌,万一有人进来,万一能听见他的求救,所以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在大声呼喊,“尉迟容兮……朕待你一心一意……这些年来……你就一点感动都没有么?”
“一点也没有。”尉迟容兮说得极淡,从太子妃到一朝皇后,这数年来,每一日每一夜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容儿……若是知道……是你亲手杀了她的父皇……”殷东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没有你这样的卑鄙父皇,她会成为大陵最耀眼的第一位女皇陛下。”尉迟容兮再一句冰凉的话抛出,只见她微微俯身,凑到棺首,笑道:“你们不是最怕女主天下么?你们一个一个都防着师父,都巴不得她死……那今日,我便让你们全部睁大眼睛看好了,女人如何君临天下?我的容儿,一定能成为治世明君,一定能给大陵带来百年盛世!”
“贱人!”殷东佑悲声大骂。
棺首突然被推开一条细缝,一根竹管从细缝中探了进来。
殷东佑抓紧这唯一的生机大声呼道:“来人!救驾!”
“都太迟了……这江湖迷烟……是我代容儿还你这个父皇的……”尉迟容兮俯下身去,将竹管中的迷烟吹入了龙棺之中。
殷东佑只觉喉头骤紧,眼前的光亮渐渐模糊,终至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尉迟容兮走到棺尾,用力将那一线缝隙推严后,整了整素衣,对着云舟道:“走吧,我们去接容儿,一起上朝堂,帮她打赢这君临天下的第一仗。”
“诺。”云舟领命,跟在了尉迟容兮身后走出了大殿。
雪花飘落在尉迟容兮的身上,她面容冷肃,雪白的素衣凤尾迆在身后,如若现下穿的是旧日的铠甲,那气势半点不输戎装的谢南烟。
云舟一直以为,皇后尉迟容兮是个温柔可亲的大姐姐,可今日瞧见她与天子决裂的那一幕幕,她不得不敬畏——年宛娘一手养大的两个姑娘,不管是她,还是烟烟,若不小心触了她们的逆鳞,都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烟烟有这样的一个姐姐,很好。
云舟的脑海中浮现起曾经在海龙集哭泣的谢南烟,她的心头一酸,忍不住悬起了心来。等京师这一仗打完,她一定要亲自带兵救援烟烟,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烟烟,等我。”云舟暗暗握拳,只希望今日这一仗可以打得快些,赢得快些。
朝堂之中,百官们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每个都惴惴不安,各有所思。
先帝殷寒已是殷家独苗,子嗣就只留下了天子与魏王两人。如今魏王伏诛,天子又遭了毒杀,放眼整个朝堂,如今京师大权在握者,只有云舟一人。
云舟若是仗势命皇后下诏,快马追回率军离京不久的谢南烟,一个有京师兵权,一个有燕翎军兵权,真把这个天翻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朝堂的右侧偏殿之中,关着官员们的家眷,好几个千金小姐都被吓得花容失色,正躲在母亲怀里小声抽泣着。
朝堂的左侧的偏殿中,太医们瑟瑟发抖地肃立在旁,看着楚拂仔细给小公主诊看身上的红疹子。
昨夜皇后昏死后,也是没有脉息了。若不是楚拂强行施针,加上皇后是武将出身,皇后只怕根本不能被救回来。
皇后醒来第一句话便是急令楚拂救治小公主,楚拂岂敢怠慢?太医们又怎敢多言?
“皇后娘娘驾到——”
突然听闻尉迟容兮驾临,太医们纷纷跪倒在地。
众人皆知帝后情深,皇后昨夜是亲手帮天子洗的身、更的衣,宫中的内侍与宫女皆在担心,皇后经此变故,只怕是要伤心坏身子了。
尉迟容兮进殿之后,双眸泪光闪烁,她走到楚拂身边,关切地问道:“容儿怎样了?”
“小公主只怕是沾染了什么发物,此症来得甚急,不过好在已经无碍了。”楚拂说完,忧声看向尉迟容兮,“娘娘的脸色很差,实在是不宜太过操劳……”
“陛下就这样走了,留下本宫与容儿两个,往后的日子该如何是好?”尉迟容兮说得委屈,“云爱卿,本宫往后只能倚重你了。”
云舟拱手一拜,“娘娘言重了,臣在一日,臣便保娘娘与小公主一日安然。”
“可国不能一日无君……”尉迟容兮继续愁声道。
云舟随着她演道:“臣,愿奉小公主为君!”
“这……”太医们大惊失色,“这……我大陵建国数百年,还从未有过公主继承大统的……”
“可也没有谁说不能啊。”云舟冷冷将太医们的话顶了回去,她恭敬地对着尉迟容兮再拜,“臣请娘娘上殿,共议新君之事!”
“这……”尉迟容兮故意推辞,“本宫不可干涉朝堂之事……”
“臣在,娘娘就可以!”云舟也故意把声音说得极为大声,“臣已经休书一封,命人急传镇南将军,想必镇南将军不日就会回返京师坐镇。”
太医们哪里还敢多劝,全部像是冰冻的鹌鹑,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尉迟容兮吸了吸鼻子,泣声道:“如此,本宫就随云爱卿上朝议定新君之事吧。”
“臣遵旨!”云舟领旨。
尉迟容兮忍泪抱起小公主,带着云舟走出了偏殿,踏入了大殿,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龙台,站在了龙椅之前。
百官们低头朝着龙台上的尉迟容兮拱手齐拜,“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尉迟容兮挥袖示意众臣平身。
云舟站在百官之首,对着众臣朗声道:“陛下昨夜遇刺,不治身亡,只留了小公主一条血脉。臣,请娘娘以大局为重,辅佐小公主继承大统,以安天下!”
“这……天下岂有女子为君的道理?”礼部的官员急问道。
云舟往那官员走了一步,“敢问,陛下可还有其他子嗣继承大统?”
“……”百官皆默,确实如同云舟说的,天子并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