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拂再一次压住心头的妄念, 沉叹一声,拉过了被子,盖在了云舟身上。
“烟烟……”云舟忽地翻了个身, 抱住了楚拂的手,枕在脸下,继续呓语, “回来就好……”
“我不是谢南烟。”楚拂心头一酸, 她低声提醒,可云舟梦中醉语, 根本就听不见她说的话。
本就不该与云舟置气,她本就是云舟与谢南烟之间多余的那个。
可楚拂心底的郁结根本就挥之不去,她索性将云舟推了推,“醒醒,除了衣裳再睡。”
云舟半梦半醉,揉着眼睛看她, 柔声唤道:“烟烟……”
“我不是……”楚拂话还没说完,云舟突然低头去扯她的衣带,吓得楚拂连忙按住了她的手, “你想做什么?”
“别……怕……”云舟笑着看她, “我不……不乱来的……”
换做平时,楚拂早就狠狠推开了, 可现下不知为何,楚拂甚至有些期待,想知道她下一步想做什么?
她缓缓松开了手, 任由云舟扯开了她的衣带。
云舟笑中带泪,她也扯开了自己的衣带,一手扯着楚拂的衣带,似是想把两人的衣带连在一起。
这酒劲冲头,看得也不真切。
她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打起结来。
“你这是……”
“要平安……回来……我还没……没来得及给你打这个……一心结你就……走了……”云舟抬眼看她,眸光迷离,泪眼模糊,“这次……栓住你……你就……不会再……走了……”
楚拂怔怔地看着她的泪眼,心头的酸楚更甚,“她会回来的。”
“回来……呵……回来……”云舟终是没有打好一心结,她抱住了楚拂,“我好……想你……烟烟……”
楚拂任她抱着,直到视线开始模糊,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她怎会哭呢?
她诧异于自己的失态,可心脏的啧啧生疼是那般真实,容不得她逃避或者无视。
“不说了,可好?”楚拂哑声问她。
“嘘……烟烟说不说……那便不说……”云舟双臂收紧,这个拥抱紧致而温暖,是楚拂从未有过的被人珍惜感。
这世上不是只有巫术才能蛊惑人心。
若遇珍之爱之的良人,飞蛾扑火又何妨?
楚拂自嘲而笑,滚烫的眼泪沿着脸颊无声滑落。
云舟虽是女子,可她情真意切,谢南烟能得这样的良人,楚拂打从心底羡慕。
偏生这样近在眼前的良人,楚拂求不得,也不能求。
“她会回来的……”她含泪轻笑,轻抚云舟的后背,今夜就当她放肆了,被珍之惜之一回,也算是享过温暖了罢。
大陵边镇之外,是一望无际的黄沙,那是大车广袤的沙漠。
边镇名叫沉沙镇,取折戟之意,一直都不是个吉利名字。沉沙镇后倚靠着一方极为陡峭的险崖,只有一条狭长的峡谷直通大陵,只要镇守住这里,大车就没办法踏入大陵的疆土。
当年,年宛娘率领年家的精兵血战此处,斩敌三万,黄沙之下,皆是鲜血。那一战的风姿,足以让天下男儿汗颜,也足以让大车将军闻名丧胆。
所以,当谢南烟率兵进驻此处,年字大旗在大陵旗帜旁边升起,边镇中的边民们就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
燕翎军在边镇一日,这里就有一道无形的长城,大车军马再来势汹汹,也无法踏破城阙,染指一寸大陵江山。
谢南烟虽然自小在京郊军营长大,可她从未来过沉沙镇。此次率兵镇守入驻此地,她沿着城墙一路巡去,上面的刀斧凿痕斑驳入眼,每一个都让人莫名地热血沸腾。
这是师父曾经驻守的沉沙镇,也是师父大展风姿的沙场。
谢南烟缓缓沿着台阶走上了城头,她极目远眺黄沙深处,那里面的星星点点,她知道是大车驻扎在大漠中的军营。
她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佩剑剑柄,血脉中跳动的是属于将军的热血。
“岂曰无衣……”她轻轻念罢,仰头望上天空。
明月之畔,魑魅双鹰齐飞,盘旋不去。
曾经她是那般厌恶魑魅,如今再见,心境已变,只要魑魅在天空之中,就感觉师父就在身后一直护着她。
谢南烟微微勾唇,苦笑道:“年少无知,竟错过那么多年光景……师父,你可恼过我?”
“南烟姐姐。”银甲小将军明寄北负着长弓,抱着黑色大氅缓缓走来,与她并肩而立,“人已拿住,该依计行事了。”
谢南烟脸上的笑容逝去,“好。”
明寄北略一点头,刚欲转身,谢南烟忍不住唤他,“小北,京城那边……”
“车马已备好,南烟姐姐,你若想回去,我也可以带你回去。”明寄北略一低头,“师父一个人在京中,我也担心。”
“你不恨师父么?”谢南烟问道。
明寄北摇头,他笑了起来,“没有师父,我绝对活不到今日,也不会成为南烟姐姐你的小北,我怎会恨她呢?”略微一顿,明寄北笑容更加灿烂,“小爷的命是师父给的,师父想怎么用便怎么用,在我心里,她不仅仅是师父……”
谢南烟打趣笑道,“我没想到小北也会说好听的话了。”
明寄北得意地扬起头来,“小爷我可是一直在学,南烟姐姐你不知道罢了。”
“她……应该也在学……”谢南烟回望那险峻的一线峡谷,根本望不见千山之后的繁华京师,“再相见,会如何?”
明寄北知道她又在想那个死丫头,纵使不情愿,可为了南烟姐姐能高兴,他还是许了诺,“南烟姐姐,我回京之后会在暗处护她周全,只要我有命在,她就一定不会有事。”
“你也要好好的。”谢南烟叮嘱一句,低下了头去,“走吧。”
明寄北知她怏怏不乐皆是因为云舟,可他知道提得越多,谢南烟就越是不高兴。所以他忍住了那些宽慰的话,亲手将黑色大氅罩上谢南烟的身上,默然陪着谢南烟一路走下城墙。
沉沙镇后城门外,一片静谧。
一辆黑蓬马车停在路边,周围的当值守军皆被明寄北调开了。
明寄北一路送着谢南烟来到了马车前。
赶车的车夫虬须发黄,不像是大陵人。
可谢南烟并没有怀疑他的身份,只见她掀起车帘,眸光浮起一抹惑色,将放在车厢中的一个木盒子拿了出来。
“这是?”
明寄北叹声道:“埋在这儿不好,等姐姐你想挖出来的时候,只怕早被鼠蚁啃噬干净了,还是带着吧。”
谢南烟脸色一沉,她知道这木盒子中装的是什么。
她别过脸去,将木盒子递给了明寄北,“拿走!”
“我拿走,可是会烧了的……”明寄北小声嘟囔,却不接木盒子。
谢南烟瞪了瞪他,“你敢!谁让你挖出来的?”
明寄北提醒道:“要不姐姐这会儿先全部看了,我再拿去烧?”
谢南烟忍住了呵斥他胡闹的话,轻抚木盒,沉声道:“小北,我若带着这些,我便狠不起来,若是哪日我忍不住了,现下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南烟姐姐,我不懂。”明寄北摇头。
谢南烟知道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的,她倒吸了一口气,几乎是把木盒子塞入了明寄北的怀中,“拿着,不准烧,有用。”
明寄北愕了一下,“有何用?”
“证明谢南烟死了,这是最好的证据。”谢南烟仰头再看了一眼天上的魑魅,“就留它们一命。”
明寄北皱眉。
“魑魅,不准杀。”谢南烟掀起车帘,踏上了马车,最后给明寄北下了一道命令。
“师父之令,你知道没有谁可以违背。”明寄北涩声回答,“对天下人而言,魑魅的尸首也是证明你死了的铁证。”
谢南烟沉默不语。
明寄北往后退了一步,对着车夫道:“走吧。”
车夫点头,扬鞭策马,赶车驶回了沉沙镇,
明寄北将木盒子放到脚边,他解下长弓,抽出了箭囊中唯一的两支箭矢,搭上弓弦,对准了天上盘旋的魑魅双鹰。
曾经他也烦过这两只鸟儿,可如今真要下手,说心里没有一点难过,是不可能的。
可他没有其他选择。
“咻!”
一声惊弦,双箭齐发。
镇北将军明寄北箭术卓越,是燕翎军中第一射手。放眼天下,几乎无人能敌。
这一箭不偏不倚,箭矢穿破魑魅的喉咙,带出数滴鲜血,一击致命。
当值的斥候发现了魑魅坠落,当即吹响了军号,急呼道:“有刺客!全城戒备!”
“不好了!来人啊!”明寄北一边叫唤,一边收起长弓,踢开了地上的木盒子,里面的十个纸方子散落在地,“刺客往峡谷里面跑了,南烟姐姐率兵追去了,尔等速速随我去助南烟姐姐一臂之力!”
沉沙镇中的燕翎军举着火把闻声赶来,恰好与马车擦肩而过。
谢南烟瑟瑟忍泪,魑魅已死,那边自然还有几具明寄北准备好的死尸。
牺牲已经开始,她已无回头之路。
凉意一阵一阵侵蚀心房,她慌乱地从冰凉的胸甲下摸出了那个失而复得的小虎儿肚兜,她紧紧捏在手中。
脑海中依稀浮现起云舟在灯下一针一针给她绣补的画面,那是清宁村最温暖的回忆之一。
“阿舟……”谢南烟哑然轻唤。
物可依旧,那人呢?
这一刻的谢南烟是真的开始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