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几乎是一夜未眠, 终是熬到清晨,她翻身坐起, 准备洗漱更衣后, 参加今日的早朝。
“拂儿?”
她身边空空如也,楚拂已然起身。云舟轻轻嗅了嗅,屋中飘着一股南瓜粥的淡淡清香, 寻香望去, 桌上放好了早膳与浣洗干净的大红官袍。
楚七小姐如此有心, 让云舟更觉愧疚——楚拂将在这府中有名无实地困顿一世,她该如何偿她?
“醒了就先用早膳吧。”楚拂的声音响起, 她坐在铜镜前, 低头梳着青丝, “别误了早朝的时辰。”
“拂儿, 谢谢。”云舟知道这两个字实在是太轻描淡写, 可如今她能对她说的也只有这两个字。
她黯然从床上下来, 小心将小虎儿肚兜收入怀中, 便开始动手穿戴官服。
楚拂盘起长发, 瞧见镜中的云舟戴歪了乌纱, 淡淡笑道:“歪了。”
“嗯?”云舟很快便意识到是乌纱帽戴歪了, 她探身往铜镜这边瞄了一眼,双手挪了挪乌纱帽。
“还是歪了。”楚拂忍笑起身, 走到云舟身前,双手捧住她的帽檐,帮她的乌纱帽戴了个端正。
唇红齿白, 大红官服衬得云舟像是从画中走出的玉面郎君,眸光相接,楚拂的心湖不由得泛起数圈涟漪。
楚拂惊觉自己有些失神,低头缩手,担心云舟看出她的失态,“好了,去吃早膳吧。”
“嗯。”云舟点头,一边走,一边将官服腰带系好,坐到了桌边,看了南瓜粥一眼,复又站了起来,“也不知烟烟回来了么?”
这个念头浮上心头,云舟微微抿唇,对着楚拂笑道:“拂儿,你先用早膳,我去瞧瞧烟烟可回来了。”说完,云舟便头也不回地往谢南烟的小院走去。
云舟刚踏入小院,便瞧见墨儿正在里面收拾谢南烟的衣物。
“墨儿姐姐,你这是……”云舟忍不住问道。
墨儿一边收拾,一边一脸凝重地道:“大将军天还没亮就急匆匆的进宫了,说是大车那群蛮人在边境蠢蠢欲动,请旨由将军率领一万燕翎军先行驻守边镇。”
“啊?”云舟瞪大了眼睛,“烟烟要去打仗?”
墨儿轻叹,“边境都安稳了十年了,鬼知道大车蛮人好端端地又想闹什么?”
“烟烟在哪里?”云舟大急。
墨儿眨了眨眼,示意云舟往檐上看看。
云舟后退了几步,抬眼看向檐上——雪白色的官服染上了霞色,谢南烟提壶坐在檐上,微微晃动一双雪色官靴。
“烟烟,边关是非去不可么?”云舟满心忐忑。
谢南烟眯眼看她,强笑道:“烽火将起,我身为大陵将军,自然是非去不可。”顿了一下,她敛了笑容,“昨夜在楚拂那儿歇得可好?”
云舟以为她是误会了,“烟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去拿……”她下意识地去摸放在怀中的小虎儿肚兜。
谢南烟却不准备让她解释下去,她打断了云舟的话,“我不在府中这段日子,你多留点心眼,别什么话都听,什么人都信。”说着,她仰头喝了一口酒,从檐上跳了下来,将酒壶放到了一旁的石桌上,却依旧背对着云舟,“朝堂凶险,若有危难,可往师父那求救……”
“烟烟……”云舟走近她,只敢牵住她的袖角,“你何时回来?”
谢南烟心头一酸,她扯了扯唇角,让自己勉强笑出,“我能回来,便回来。”
“什么叫能回来,便回来?”云舟听得更加不安,这次谢南烟并没有拂开她的手,她壮起胆子牵住了谢南烟的手,“烟烟,沙场一样凶险,我实在是不放心……”
“你小看我?”谢南烟想要缩手,却被云舟攥得更紧。
云舟哪里还顾得那么多,她猛地从后面抱住了谢南烟,红着眼眶道:“烟烟必须回来,你若不回来,我便去找你。”
谢南烟忍住心头的酸涩,厉声道:“胡闹!边关也是你说去就去的?你现在也是朝廷命官了,还这般胡闹,你……”
“我不管我爹娘是谁……”云舟在她耳畔低声开口。
谢南烟的身子猛地一颤,“你……你说什么?”
“我不管上一辈有什么恩怨,有多大的仇,我只知道你是你,你是我的烟烟,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云舟生怕错过了此刻,她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她必须告诉谢南烟她心中所想。
“恩怨?仇恨?”谢南烟佯作不解地惑声问她。
云舟重重点头,吸了吸鼻子,郑重地道:“我不知道昨晚后来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人,又查到了些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上一辈是上一辈,我们是我们……”
原来她还不知。
谢南烟悄然舒了一口气,她从云舟怀中挣出,转过身来,还是不能与她对视,“我昨夜没有遇上什么人,也没有查到什么,你别胡思乱想。”
“那你为何会突然……”云舟心焦,扶住了谢南烟的双肩,“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说,我都改,若是我惹你恼了,你说,我任罚。可是烟烟,你这样待我,我心里难过,像是有一把锉刀不断在我心上磨,疼,是真的好疼。”眼泪终是忍不住从眼角涌了出来,沿着脸庞无声滑落。
谢南烟轻抚云舟的脸颊,此时的心境远比云舟煎熬。
她低头苦笑,“你也没有做错什么,没有惹恼我……”声音哑涩,偏生她心中的苦痛一句都不能告诉云舟。
“烟烟。”云舟覆上了她的手,柔声哀求,“我不想你去边关。”
“皇命不可违,军令不可逆,我身为大陵镇南将军,这是我的责任。”谢南烟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缓了好几口气,才能继续道,“好了,早朝不能误了,这里有墨儿帮我收拾,你先去上朝吧。”
“我不去。”云舟猛摇头,好不容易谢南烟才肯与她说说话,“我总觉得烟烟你有事瞒着我,我必须问个清楚明白!”
这让她如何开口?
谢南烟沉沉一叹,仰起脸来,终是与她相望。
云舟单纯温柔,是谢南烟无法割舍的心上人,也是谢南烟最怕确认的血脉相连之人。
“烟烟……”云舟的每一声轻唤,对谢南烟来说,就像是一把滚烫的匕首,可以瞬间融化她身心的冰霜,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削上她的心房,有如凌迟。
谢南烟倒吸了一口气,她藏不住眼底的泪光,捧住了云舟的双颊,如往常一般妩媚轻笑,“我无事瞒你,阿舟,若这是你想要的安心,那我给你这个安心。”
话音落下,她便狠狠地吻住了云舟。
唇瓣微颤,每一下摩挲,都是说不出口的诀别话语。
这颗心有多滚烫,此时就有多煎熬。
可纵使心在隐隐作痛,谢南烟还是情不自禁地圈住了云舟的颈子,若这是最后一次与她的亲昵,那就让她放肆地沉沦一回。
这一吻,几欲窒息。
当谢南烟松开了她的唇,云舟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狂乱的心跳平缓许多。
谢南烟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故意怒声道:“好端端的非要惹我哭,阿舟,这笔账我先给你记着!”
云舟释然轻笑,“嗯!都记着!我等你回来讨要!”
“墨儿,都收拾好了么?”谢南烟忍下了想说的话,她瞥了一眼看傻了眼的墨儿,“愣在那儿做什么?”
墨儿看得双颊发烫,她歉声道:“对不起,我马上就收好,马上!”
谢南烟再次低下头去,云舟生怕再惹她生气,便对谢南烟道:“我也去帮你收拾行装,烟烟你别恼我,我保证会好好的等你回来。”说完,便快步走入房中。
墨儿仔细清点好后,确认该带的都装好了,哪知云舟按住了箱盖,递了个眼神给墨儿,“墨儿姐姐,还漏了一样。”一边说着,她一边从怀中摸出了小虎儿肚兜,放入了木箱之中。
这小虎儿肚兜也算得上是烟烟的护身符,有它陪着烟烟,相信烟烟此去一定可以凯旋大捷。
墨儿挑了下眉角,低声劝道:“将军急着回营,你别惹将军生气……”
云舟点头,“我知道,就再给我片刻。”说完,她左右看了看,走到了书案边,展开了一摞宣纸,侧脸看了看不远处的铜镜,便提笔飞快地在白纸上画起了什么?
墨儿担心谢南烟又催促,刚一回头,便看见谢南烟安静地站在门前。
“将……”
“嘘……”
谢南烟示意墨儿不要出声,她静静地看着云舟认真画画的模样,若是岁月可以回到在清宁村的那些日子,她一定会每天多看她几眼。
她曾说,“烟烟是阿舟的烟烟。”
她也曾说,“只要烟烟不嫌弃我,我这辈子都会待你好。”
她与她分明是约了白首、定了三生的有情人,如今竟突然横了一重身份分割了她与她。
谢南烟强忍住眼底打转的泪水,视线中的云舟已是一片模糊。
舍不得,放不下,却只能离开赌这一赌。
云舟放下毛笔,一共画了十张画纸,她点了点数,小心将画纸折成了十个纸方子。
她笑吟吟地拿着十个纸方子走了过来。
谢南烟匆忙转身,不想让她看见她的泪眼。
云舟心疼,却也不敢点破她的遮掩,“烟烟,边关苦寒,我怕你觉得无趣,所以我给你画了十个小礼物,你每十天打开一个看看,兴许会笑一笑。”说完,云舟弯腰将十个纸方子放入了木箱中,亲自把木箱盖好,不舍地道,“若是……百日之后烟烟还不回来,那我便请旨去边关陪你。”
“胡闹。”谢南烟轻斥一声,“你好好的,别让我分心就好,就别来边关添乱了。”
云舟皱眉道:“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营了。”谢南烟转过了身去,“墨儿,让木阿来,把行装送到军营去。”
“诺。”墨儿点头。
谢南烟只轻轻点头,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府门的方向走去。
“烟烟!”云舟快步想追上谢南烟,哪知谢南烟的步子比她还快,“我送你去军营,让我再陪……”
“杨嬷嬷!”谢南烟在门口停下,突然大呼一声。
杨嬷嬷闻声赶了过来,“少夫人,何事?”
谢南烟沉声道:“阿舟身子不适,找人去递个信,今日告假。”
云舟大喜,“嗯!告假!”
“绑了她。”谢南烟凉凉下令,“至少今日,不准她离开卫尉府一步!”
“烟烟?!”云舟震惊看她,“你……”话还没说完,便觉后脑被谁劈了一记手刀,眼前一黑,瞬间昏了过去。
杨嬷嬷顺势抱住了云舟,“少夫人,你这是?”
谢南烟感激地对着出手的明寄北点头,“小北,谢谢你。”
“师父已经交代过,我懂该怎么做。”明寄北也点了下头,“南烟姐姐,放心去吧,我处理完便来。”
“嗯。”
卷八 谁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