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 大夫人跟荣少爷来了。”秦妈妈禀道。
“他们怎么来了?”鲁氏把玩着手里的金蟠桃,脸上露出些不悦,一想到他们母子进宫的事情, 再加上叶善容的挑拨, 心里的不满就越发高涨,眼皮也不抬一下的就驳了回去“不见, 就说我在午憩。”
“是。”
秦妈妈刚要转身, 却又被鲁氏喊住——
“等一下——”
鲁氏将手里的金玉蟠桃收回妆匣内——
“算了,到底是才去了宫里, 让他们进来罢,别是有什么事情。”
“是。”
秦妈妈这才出去, 将郑珺清跟薛晏荣领进了屋子,随后便又退了出去。
“儿媳见过母亲。”
“孙儿见过祖母。”
鲁氏脸上明显摆着不痛快,但却又要顾忌着,谁让人家的女儿是宫里的妃子呢,到底是要留些面子的。
“去宫里见过音瑶了?怎么样?她可好?可还惦记我这个老祖母?”
多少年的婆媳了, 郑珺清还能瞧不出来鲁氏的心思吗?这一个早上怕是心里不知得憋出多少气了。
“音瑶跟萱儿都好,她们都十分挂念母亲。”
“我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好挂念的, 她们好就好,倒是你, 这么长时间没见过女儿, 好不容易才见了这一回, 下回再见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鲁氏眼皮一掀, 阴阳怪气道:“早知如此啊, 还不如听我的, 当初嫁了那张家公子。”
郑珺清脸色明显一沉——
“母亲, 那张家公子就是个草包,幸亏瑶儿没嫁他,不然可就糟了大难了,如今那张家公子丢了官职不说,还被驱逐出了京城,现下都不知道被贬去了哪里,这事往后母亲莫要再提了,如今瑶儿正得圣恩,若是这话被传到哪个别有用心的耳朵了,咱们薛府可就遭殃了,况且都是莫须有的事情。”
鲁氏本想着就这事压一压郑珺清的势头,却不想反被她挑出纰漏,这会儿竟被堵的不知该说什么,咬着后槽牙,脸色就越发难看起来。
薛音瑶的婚事,一直就是郑珺清心头儿上的痛,倘若鲁氏说别的,听一听也就罢了,但唯独这件事,她绝不能忍!
不过郑珺清也不是个抓着就不放的,老太太毕竟是家里的老祖宗,许多事情还得要她来点头才行,这一时的口舌之快,倒也没必要纠缠到底——
微微的偏过身,朝一旁站着的薛晏荣说道——
“晏荣啊,去让人把你姐姐带给祖母的东西拿进来罢。”
“是,儿子这就去。”
薛晏荣走到门前,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进来罢!”
随即,徐聿、姚十初还有凝冬三人,抱着高高的一摞就走了进来,拿东西垒的把眼睛都挡住了,差点儿就没抱下。
“母亲,这都是音瑶专门嘱咐带给您的,她一直惦记您的身体,问您的身子骨可还安康硬朗,这不——”
郑珺清伸手拿过一盒“皇上赏给她的高丽人参还有这些冬虫夏草,都是她对您的牵挂。”
这么一说,鲁氏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瞧着那些贵重的东西,顺势也下了台阶——
“难得音瑶有这份孝心,是个好孩子。”紧接着便摇起来头来“方才是我这个做祖母的考虑不周,呸呸呸!我真是老糊涂了。”
随即抬眼望向屋里的使唤丫头,厉声道——
“今日的话,要是谁敢出去乱说!定将你们的舌头拔了喂狗!”
待老太太将收下东西后,郑珺清捏着帕子,又走到了鲁氏身旁——
“对了,还有这个——”
只见郑珺清从袖子里取出了个红色扁状妆匣——
“这是音瑶专门嘱咐我,送与母亲的,说是您老人家见了一定会喜欢。”
话罢便打开了匣子,一个透亮温润的玉镯顿时便引入眼帘——
“这可是个好东西啊!”
鲁氏一瞧眼睛就移不开了,像是长在了玉镯上一般,拿起来就戴在了手腕上,对着光亮,瞧着不停——
“还是音瑶有心啊。”
“母亲喜欢就好。”
郑珺清点了点头,其实这并不是薛音瑶给鲁氏的,而是她给郑珺清的,如今郑珺清将它转赠给鲁氏,不过为了那句老话儿,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见她这般爱不释手,郑珺清便又趁机说道——
“母亲,儿媳今儿入宫,音瑶还跟我说了件事,这不——儿媳就过来,劳烦母亲了。”
鲁氏只顾着手上的玉镯,丝毫不在意她的话,只问道——
“什么事儿啊?说就是了。”
郑珺清偏过头,同薛晏荣对视了一下,随即又转过头来,不再拐弯抹角,直言说道——
“是晏荣的婚事。”
“晏荣的婚事?”鲁氏手上一顿,片刻后才问道:“有着落了?音瑶是又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啊?”
“原金陵城安察知事蒋康德之女。”
“原金陵安察知事?”鲁氏不解的问道:“怎么还有个原?那他现居何职位啊?”
郑珺清转了转眼珠,随即捏着锦帕在嘴角处掩了掩——
“现在死了。”
“什么?!”鲁氏登时就蹙起了眉头。
郑珺清微微颔首,复又出声道——
“说来也是可怜,这蒋康德是个刚正不阿的,做的好好的官,不知怎的就遭人小人陷害,被判了斩监候,她的发妻不忍他一个人赴黄泉,便在斩首那日也殉情随夫而去,可偏偏造化弄人,一年后朝廷派下钦差彻查此案,结果这才发现是桩冤案,后来虽然沉冤得雪,官职也得以复原,但斯人已逝,只留下了一个孤女,寄养在了京城的姨母家中,那女子我见过,出落得亭亭玉立不说,还知书达理,是个大家闺秀,音瑶一眼便定下了这个姑娘。”
鲁氏的脸色变了又变,但不论怎么变,却都难掩满面的嫌弃——
“你吃错药了罢!这是个什么人家的姑娘!还大家闺秀!她连个父母双亲都没有?!你竟还拿什么安察知事来晃我?!别说什么安察知事!他就是宰相,死了也没用!!”
“母亲——”
“你别再说了!我薛府不是救济收容站,任凭什么人都能往里进!京城里好人家的姑娘那么多了!怎的了?!非捡个丧父丧母的!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这事我不准!”
薛晏荣一听,立马就要说话,却被郑珺清有眼神摁住——
郑珺清朝着薛晏荣摇了摇头,便又继续说道——
“母亲,那孩子真的是懂事乖巧——”
“懂事乖巧也不行!”鲁氏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个劲儿的摆着手“行了行了!你就算嘴皮子磨破,我也不会同意的!”
郑珺清见她这样,倒也不慌,淡定着神色,呼了口气——
继续说道——
“母亲,这会儿就是您不同意恐怕也不行了。”
鲁氏又不是傻子,能听不出她的意思来吗?登时脸色就垮下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行?!你拿音瑶来压我!”
“母亲,儿媳不是这个意思,若是只有音瑶点头也就算了,可偏偏这事儿她同皇上提了一嘴,说亲的人也找的是那徐官媒。”
鲁氏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违了皇帝的话,难怪又是人参又是玉镯的,原来是先礼后兵啊——
随即,冷哼了一声——
“既然你们都商量好了,又何必来问我的意思呢?反正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知不知道的又有什么打紧?!”
“母亲,这是同意了?”郑珺清明明知道鲁氏是正话反说,但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赶忙走来拉过一旁的薛晏荣“晏荣啊,快、快来谢过你祖母,有你祖母的操心,你这桩姻缘定能幸福美满。”
“晏荣谢过祖母。”
“呃——你、你们——”
鲁氏的脸都气的发青了,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又怎么能收的回来!
这会儿虽然生气,也只能同意了,只是说出口的话,还是不好听的——
“随你们吧,反正是你的儿子,与我有何干?只是到时候若被外人笑话,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老婆子点的头!丢不起那人!!!娶什么不好,非娶一个克父克母的!你们可真行!”
薛晏荣的拳头在身侧倏地握紧,脸上的肌肉也跟着绷了起来——
“祖母,她不是克父克母的,那事她也不想,她是个好姑娘,绝不会让外人笑话的。”
“得了得了!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鲁氏脖子一扭,脸就转到了别处“赶紧回去罢,一天到晚的,尽是添堵了!”
走出顺安堂,陪着郑珺清都回到了清音阁,薛晏荣的脸色仍旧不见缓和。
“还气着呢?”郑珺清问道。
“没有。”
薛晏荣的声音发硬,嘴上说没有,但脸上的表情却是被出卖的彻底,郑珺清抬手摸了摸自家孩子的眉眼——
“平日你从来都是最能沉得住气的,怎的今日破了功?”
话罢却不见薛晏荣吱声,郑珺清便又慈爱的笑道——
“在娘这儿,你还撑什么?这一路上你的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
薛晏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赶忙眨了眨了眼睛,恢复了过来——
“没有娘,我没有,我只是觉得祖母说话太不入耳,谁不想生来富贵衣食无忧,谁不愿娘亲爹疼的万般宠爱?可这是自己能控制的吗?双亲早亡就是克父克母?那祖父死的还早呢,祖母岂不是克夫?”
“那要这么说,娘我也克夫。”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郑珺清摆手笑了笑——
“娘知道,娘同你说笑的,你祖母那人就那样,从来都是宽于律己,严以待人,她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咱们不理她就是,今日去也不过是知会她一声,她一向霸道惯了,这回咱们先斩后奏,她自然是要说些难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不必放心上。”
“晏荣知道了。”
薛晏荣说完,又想到了什么,便出声问道——
“那母亲,明日我就去罗家提亲吗?”
“你急什么?”郑珺清脸上立马就堆起了笑容“自然是由官媒先去那罗府门上问询,到时候定下来,再拿着你们二人的生辰八字去祖庙里合八字,等全都弄好之后,你才能提着东西下聘。”
“这么麻烦?”薛晏荣算了算日子“过几天我还得去一趟商会呢。”
“商会的事情有什么打紧的?一次不去也不要紧,先把正事儿办了再说。”
“好吧,那就听娘的吧。”
郑珺清眼里露出欢喜来,语重心长的说道——
“往后有个人能照顾你,娘也算是放心了。”
薛晏荣眯了眯眼,似是并不赞同呃模样——
“我不照顾她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她照顾我,只愿她别给我添麻烦就成。”
“说什么呢——”郑珺清往薛晏荣的胳膊上拍了下“我瞧着人家可比你懂事。”
————
十五一过,这个年就算彻底的过完了。
这不,一大早的,蒋幼清刚洗漱穿戴好,门就被人从外面用力的敲响了——
当当当的——
像是拳头在砸。
“小姐?”
岁杪一听到这声音就有些慌乱,脑子里顿时就涌出那日罗政北跟祁萍楠领着家丁围堵门口的场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蒋幼清早料到还会有这么一出,不过清净了这些日子,倒也赚足了,可这会儿听着外头儿的砸门声,说不怕还是有些怕的,毕竟她跟岁杪都是女子,若真的动起手来,她们定然是要吃亏的,就在无措之际,蒋幼清的耳边忽的就响起了郑珺清跟自己说的那句话——
‘有晏荣给你撑腰,往后你不必害怕’
不知怎的,蒋幼清刚还心慌的厉害,这会儿就镇定了下来,是啊,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若是受了欺负,薛晏荣一定会给自己撑腰的!
倏地抬起眼眸,对岁杪说道——
“去开吧。”
“小姐,拿个东西防身吧!”岁杪拿过一旁的花瓶递了过去,自己则抄起了圆桌上的托盘。
待门一打开了,手里的东西就举到了身前,但却不像她们想的那样上下围堵,此刻来的只有罗政北跟一个小厮——
“姨老爷——”岁杪紧捏着手里的托盘,定定的望着他脚下的步子,赶忙就站到了蒋幼清的身前,将她护了起来。
“姨父——”
蒋幼清刚叫了一声,罗政北就厉喝道——
“别叫我姨父!谁是你姨父!我可受不起!”
罗政北走近屋子,转着脖颈环顾了一周——
“想来你也是个厉害角色,我这罗家,这小小的屋子,恐怕容不下你了——”
随即脸色一变,怒气冲冲的道——
“给你一日时间,从罗家给我立即搬走!往后我只当从没有过你这个人!”
蒋幼清倒也不意外,罗政北心胸狭隘,怕早就想赶自己走了,今日这一幕想必是拖了许久——
“姨父当真要做的如此之绝?”
“我绝?!”罗政北瞪起眼睛,凶狠道:“我只后悔没早些把你赶出去!如今这年已经过完了,留你到今日,我也算仁至义尽了!你要真是要强要脸的,何必赖着不走呢,外头儿大好河山,你去闯啊,我倒要瞧瞧,你能有个什么出息?!”
蒋幼清听着这冷嘲热讽的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起伏,只淡淡的说道——
“这可是姨父说的,姨父千万不要后悔。”
“赶快滚吧!”
罗政北轻蔑的哼了一声,便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屋去,嘴里耻笑道——
“死鸭子嘴硬!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人一走,岁杪就骂道——
“真不是个东西!吞了您的嫁妆跟银两,这就要赶您走!真是恶心透了!”
蒋幼清倒是不在乎,反正这个地方她也早就待够了,若不是怕薛晏荣提亲时没有家门,自己早就走了,又怎么会等到今天?
“岁杪,收拾东西吧。”
“小姐,咱们去哪儿啊?”
蒋幼清深吸了口气,似是也不知道的模样。
“要是荣二爷来提亲可怎么办啊?”
岁杪再笨,也想得到这一层,自家小姐一旦出了这个门,岂不是连出嫁的地方都没有了?
“二爷,不会在意的。”蒋幼清对这一点很笃定。
“要不咱们租个院子吧?小点儿破点儿,都没关系。”岁杪歪着头边想边说“这样的话,您也有地方出嫁了。”
蒋幼清蹙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一边的罗政北可算是把心口堵了这些日子的气都给出了,一想到往后蒋幼清那流落街头的模样,胡子就不住地往上扬,心里只念叨着她快些去死才好!
“老爷!老爷!”
“什么事啊?”
“有、有人找——”
“谁找?”
“不知道呢,不过她说自己是奉了宫里瑶妃娘娘之命前来提亲的。”
罗政北猛地怔住——
瑶妃娘娘?!提亲?!
他哪里能攀上宫里的人,而且还是个娘娘,这是何等的高枝儿?!在他的认知里孙茂达就已经是他能巴结到最顶天儿的人物了!
这会儿哪敢耽搁,迈开腿就小跑了起来。
待跑到前厅的时候,祁萍楠已经到了,正和媒婆说着话呢,言谈举止间,满是笑意。
徐媒婆?!
罗政北认得她,这可是全京城里最好的媒婆,还跟官家挂了职,若是被她来说,那传出去不知又得长多少脸面!
一时脸上的喜色就掩不住了,拱着手就快走了过来——
“原来是贵客啊。”
“老爷来了——”祁萍楠转过身也是满脸的笑褶,眼角都挤得像被米糊黏住了一般。
夫妻二人来回对视一眼,便心照不宣,只是他们都想错了。
徐媒婆虽说年过五旬,但依旧是一身艳色亮眼的裙襦,非但不觉得过于鲜亮,反而给人一种红光满面的感觉,只是站在原地,哪怕不说话,浑身都散着股喜庆出来。
罗政北话音刚落,徐媒婆就挥起了手里的帕子,合不拢嘴的笑道——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今日这桩婚事,可是瑶妃娘娘亲自发话的,往前倒五十年,往后进五十年,也没有这么好的事儿啊!这可是金蛋蛋落在了你罗家门!”
“瑶妃娘娘?”罗政北眨了眨眼,倏地倒吸了口凉气“是不是薛府的——”
“对对对!就是薛府出去的那位,瑶妃娘娘的亲弟弟!薛晏荣,荣二爷!”
徐媒婆一旦开了嘴,那就是再合不住了,漂亮话说的那叫一个没完没了,可偏偏你还听得乐不可支——
“剑眉星目,貌比潘安,风采俊逸,仪表堂堂!说起这个荣二爷啊,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呀,你就说是天上的郎君神仙下凡都不为过,可长得好也就算了,偏偏人家生的还更好!
那一掷千金的手笔,京里除了他就没别人了!您们想啊,那薛府是什么地方!
先皇曾下榻,皇上又亲笔题字,出过太傅,有过高官,如今又有个受宠的娘娘,那真是金窝金窝都比不上!
京里头儿多少好姑娘盼啊等啊,挤破了脑袋想嫁进去呢,不过她们也就是想想了,如今荣二爷瞧上了你们家的姑娘,旁的也只能靠边站了。”
罗政北听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一个劲儿的拼命点头——
“这真是我罗家的祖上积德啊,我这就叫小女出来,见一见嬷嬷。”
说完就看向祁萍楠——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尔仪出来。”
“你看我,高兴过头了,我这就去叫!”
祁萍楠正要走,却被那媒婆拉住了胳膊,只见她眉头一蹙,连忙摇着脑袋——
“不对不对,不叫尔仪,叫幼清,蒋幼清。”
作者有话说:
二爷已经开始护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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