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过, 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年初四,手指头掐算着日子,还有十一日, 这年就过完了。
新年一过完, 自家母亲就要动身去亓州给自己挑新媳妇了,一想到这儿, 薛晏荣就是一脑门子的官司, 这几日想着盼着时间过慢些,可你越盼它慢, 它越像长了翅膀,睁眼闭眼的就过了一小半。
薛晏荣把自己裹在被窝里, 待气喘不上了,才将被子拽开,把头露了出来。
听着外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薛晏荣心里无端的就烦躁的起来,一股脑儿的从床上坐起身, 喊道——
“吵死了!大过年的还有没有清净的时候!”
姚十初在屋外坐着,听着里头儿的动静,立马就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快步走去,掀了帘子, 一进来就瞧见了扔在地上的被子。
“二爷——”姚十初弯腰捡起被子抱在怀里“您怎么了?”
“外面在干什么?!”薛晏荣皱着眉头, 没好气的说道。
“外面在放鞭炮呢。”
“这都年初四了!还放哪门子鞭炮!让人睡个觉都不安生!”
姚十初一顿, 转头朝窗外看去“那我让他们去别的地方。”
“算了!”薛晏荣拿起鞋子套在脚上就从床榻上下了地“大过年的, 让他们放吧, 我出去转转。”
薛晏荣大氅一披, 就走出了屋子去。
“哎, 二爷——”姚十初连忙追了出来“这都亥时了,您要去哪转啊?”
“走哪算哪,反正丢不了。”
“让徐聿跟着罢——”
薛晏荣倏地停下步子,猛地转过身来,伸手指了指徐聿跟姚十初,挑眉道——
“谁你们也不许跟着!今儿我就想一个人!大过年的!别让我发火!”
说完,便裹紧了大氅,直直的就走出了院子。
姚十初瞧着自家主子这急赤白脸的模样,实在放心不下,朝徐聿问道——
“真不用跟着吗?不会出事儿吧?”
徐聿揣着手,摇了摇头——
“不用,咱们爷你还不了解,她这就是心烦,出去散散就好了,咱们跟着反倒让她心里更不畅快了,一会儿就应该回来了。”
姚十初无奈的叹了口气——
“大过年的,这叫什么事啊。”
————
罗府里,蒋幼清站在院子门前,原本就单薄的身子,这几日又清减了一大圈,小小的肩膀,薄的跟纸片似的,风一吹怕是都能吹走。
明明是喜庆的日子,她却蒙着一层说不出的忧伤。
自打知道自己要被姨父姨母舍弃后,她的心里就像是被冰刀狠狠的戳出了个血窟窿来,表面无恙,但内里却不停地往外流着鲜血——
她不明白,难道就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她六岁来到罗家,迄今为止也有九年了,九年的光阴里,就算是养只小猫小狗,也会有感情的吧?
怎么放到自己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却能够这般的无情冷酷?莫非姨父跟姨母真的是铁石心肠?
蒋幼清听着大家的嬉闹,看着飞舞的烟花,心里却比那结了三尺厚的寒冰,还要冰冷。
“恭喜你呀——”罗尔仪一身锦红的衣裙,上挑着眉眼,言语里满是讥讽与嘲笑“过了年就要去孙大人府上了,真是命好,这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感觉不错吧?看来以后我还要多仰仗你呢。”
面对罗尔仪的讽刺,蒋幼清这一次没有再沉默,而是抬起眼眸,直直的望向她,不屑道:“想你还不知道吧?孙大人嫌你肥头大耳,压根就瞧不上你!!有这功夫讥讽我,不如想想怎么减下二两肉罢!”
说完就扭头进了屋子,只留下罗尔仪瞪着眼睛——
“你能什么能!给人家当妾还能!看到时候你怎么哭!”
一进了屋子,蒋幼清就见岁杪收拾好了细软,急急的拉过自己,压低了声音说道——
“小姐我算过了,咱们自己的钱,再加上夫人给的那些,足有五十两呢!小姐咱们走吧!能逃哪算哪!奴婢愿意伺候您一辈子!”
蒋幼清眼眸微怔,呆望着着岁杪,心中动容无比,但片刻后,却又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手缓缓的抽出——
“小姐——”岁杪看着蒋幼清摇头的模样,眼底的泪哗一下就涌了上来“您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我——”
“咱们能逃到哪里去呢?”蒋幼清垂下眼眸,努力的挤出一丝笑意,轻轻地抚着岁杪的胳膊“好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怎么能拖累你?先不说能不能逃出去,就算逃出去了,这五十两又能顶多久?
咱们没有一技之长,连个活儿都找不到,日后又怎么生存?况且一旦被抓了,我大不了就是一死,你呢?难不成也要跟我一样?”
“我愿意!”
“我不愿意!”
“岁杪,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无能,所以我绝不能再连累你了。”
“小姐!难道就真的要去那个姓孙的府上吗?不能啊!不能!”
岁杪抱着蒋幼清痛哭起来——
她们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归宿,一个安稳的日子,可现在却连个清白都不能留下。
“别哭了,大过年的不吉利。”蒋幼清捏着袖子擦了擦岁杪的面颊。
随后起身将走到床榻旁——
“我累了,想歇下了。”
岁杪哽咽着——
“外面还在放烟花,您不看了?”
蒋幼清摇了摇头——
“不看了,你今日不用陪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岁杪怕她想不开,可也不敢打扰她,便说道——
“那我在门口守着,您要是有事,就叫我。”岁杪捂了捂嘴,强忍着伤心“千万、千万别一个人硬撑。”
“嗯,知道了。”
蒋幼清说完,就吹熄了烛火,躺下了身去。
而岁杪则一直守在门口,直到夜深了,屋子没了动静,她不放心的又进来瞧了瞧,确定自家小姐睡熟了,方才离去。
可她刚一离去,床榻上的人就睁开了眼睛,原来蒋幼清一直就没有睡着过,她在等,等着岁杪离开,这会儿听着已经远去的脚步声,便掀开了被子下了床,待穿好衣裳后,蒋幼清悄悄地将房门打开,院子里此时漆黑一片,可她却并不觉得害怕,试问再黑又怎么黑的过人心?
这世上只有人会害人,鬼害人却从没见过。
蒋幼清绕到后院,呆愣的盯着那搭在围墙上的长梯,这原本是挂灯笼用的梯子,没想到这会儿却成了解救她的浮木——
提起裙摆,顺着长梯就爬了上去。
蒋幼清看着那离腿脚还有一段距离的地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里带着一丝决绝——
倘若真的逃不开这一场灾祸,那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抛下,抛下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她要干干净净的去见自己的爹娘,也不枉费他们生自己一场。
想到这儿,眼睛就闭了起来,手一松就跳了下去,落在地上的那一刻,虽然疼但却松了口气。
蒋幼清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土都没掸,就又继续往前走去。
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这翻墙跃下的一幕,全都被身后的薛晏荣瞧的清清楚楚。
天色太黑,薛晏荣瞧不清楚对面的人是谁,只能隐约瞧个大概,但从她背影跟举止上看来,应该是个姑娘没错,这夜深人静的,怎么爬墙而出呢?笨拙的样子,也不像个会功夫的?
薛晏荣心里好奇,脚步竟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谁承想这一跟就跟到了浑河边上。
薛晏荣躲枯树之下,脚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发出咯吱一声,就在以为自己要暴露的时候,那女子却似乎一点异样都没有发现——
只见她转过身,朝着河边又走近了几步,借着清冷的月光,薛晏荣终于瞧清了她的模样——
“是她!”
薛晏荣心中一紧!
她想做什么?
看着那流动着未结冰的水,薛晏荣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蒋幼清太过专注,嘴里一直碎碎念叨着些话,也听不清,但看她的神态,似是带着某些决绝——
意识到不对的薛晏荣,刚抬起脚来,想阻止——
就听扑通一声——
到底是晚了一步,蒋幼清跳入了河中。
薛晏荣立马解下大氅,想也没想的就跳下去救人——
“这水真他/妈的/冷!”
薛晏荣只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快没知觉了,一把拽住那在水里扑腾的人,就往岸上游去。
奈何蒋幼清一心求死,她不会水,此刻也不配合,对着薛晏荣又踹又蹬,拼命地推搡,拉扯之中竟将薛晏荣胸前的衣扣给扯掉了。
而此刻的薛晏荣满心都是救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胸前已经暴露无遗。
“你别蹬我!”
“放开!放开!”
薛晏荣恨不得把蒋幼清一掌劈晕过去!瞧着瘦瘦小小!力道怎的这样大!
这寻死的劲头儿,当真是不要命了!
等她把人救上来的时候,薛晏荣的力气也快要用光了——
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瑟缩着身子——
“你、你不要命了!”
蒋幼清睁圆了眼睛,但却没有任何反应。
“哎,你没事吧?”
薛晏荣话音刚落,蒋幼清就昏了过去。
“哎哎!你别晕啊!”
薛晏荣刚缓了口气,正要去看她,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自己胸前的衣服被扯开了,里头的裹胸布也被扯散了,心里猛地一惊,后脊背就发了汗,顿时连冷都感觉不到了,扭过头看向那昏过去的人——
但瞧着她惨白的面容,紧闭的眼眸,薛晏荣只得将心里的慌张先压下——
“刚才那么乱,她应该没有瞧见。”
随即,薛晏荣就理好了衣服,手掌用力的摁在蒋幼清的肚子上,不一会儿就把她肚子里喝的水全摁了出来——
“噗、噗噗——”
蒋幼清迷蒙着眼睛,虚弱的厉害——
“冷,好冷。”
“这会儿知道冷了?方才跳河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薛晏荣拿过自己的大氅裹在了蒋幼清的身上,随后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你坚持一下!”
蒋幼清应该是冻迷糊了——
两只手环在薛晏荣的脖颈上,手直往人家脖子里钻,嘴里不停地喊着——
“冷,好冷。”
薛晏荣也冷,可这时候,她却没有喊,而是任由蒋幼清将手伸进自己的脖子里取暖,两只胳膊将人又往怀里掂了掂,脚下却已经跑了起来——
“没事了,一会儿就不冷了。”
薛晏荣抱着蒋幼清去了离的最近的一家客栈。
“掌柜的!开间好房!烧桶热水!”
猛地一声大喊,把正在打瞌睡的伙计,都给惊醒了,因着年还没过完,客栈的生意也十分冷清,毕竟也没有谁会大过年的打尖住店。
“这位爷!二楼请!”
说罢那伙计的腿脚比薛晏荣还利落,蹭蹭蹭的就跑上了二楼,将右手边第二间厢房的门打开了。
薛晏荣把蒋幼清放在了床榻上,还不等那伙计看清人脸,就将床帏拉了下来——
随即瞪去一眼!
“还不赶快去烧热水!”
许是薛晏荣的眼神太过严峻,那伙计顿时就低下了头去,赶忙退出屋子——
“小的这就去,大爷您稍等。”
待伙计走出了屋子后,薛晏荣又朝那床榻看去,抬手轻轻地撩开落下的床帏——
此刻的蒋幼清蜷缩成一团,紧紧揪着自己的大氅,眉头紧锁,似是不安的厉害。
这样不行,那么冷的河水,一路上又吹着寒风,这会儿要是不把湿衣裳赶紧换下来,一旦风寒入体,发起烧来,那就糟糕了,瞧着她这小小瘦瘦的模样,也不是个体格强健的人。
薛晏荣单腿跪在床榻上,手便伸向蒋幼清腰间的裙带,刚拉了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自己对她来说,怎么样都是男子,这会儿她是昏过去了,若是就这样脱了她的衣服,那等她醒来,自己怎么交代?
总不能跟她说,自己也是女的罢?
可要是不说,恐怕又会吓着她,想着她一心赴死的决绝,薛晏荣心底又泛起了忧虑——
这个时候不能再刺激她了。
到底因为什么?你要跳河?
薛晏荣只随意的拿了条干帕子抹了把脸,又在湿衣服上蹭了蹭,便急急匆匆的出了客栈。
那伙计瞧着他的背影,探头望了望——
“他方才抱着的是个姑娘吧?”
话刚说完,后脑勺上就挨了一巴掌——
“看什么看?”那掌柜的揪着自家伙计的衣领就把人拽了回来“当心惹上麻烦!”
薛晏荣回到府里时候,把姚十初吓了一跳——
“爷!您这怎么了?!”
“我没事,你快去给我拿一件你穿的衣裳来。”
“我穿的衣裳?您——”
“别问了,你快去拿来!”
姚十初不知道薛晏荣要做什么,见她如此焦急,赶忙就从衣柜里拿了一件衣裳给她。
薛晏荣接过衣裳,就又要走——
“爷!您换身衣服罢?这样是要生病的!”
薛晏荣心急一个人待在客栈的蒋幼清,这会儿也顾不上自己,摆了摆手——
“我没事!我去去就回!”
随即就跑出了屋子,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扬着手里的鞭子就又消失在了夜幕里。
薛晏荣骑在马上,寒风吹得她浑身发抖,不停地喃喃自语道——
“我一定是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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