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梨!”李祚清踏进昕雪居, 大声地喊着越星回贴身丫鬟的名字。

  清晨未下的细雨这会儿飘飘扬扬的落下来,显得这府上安静到让人心慌。

  以往会急冲冲地跑来迎接她的小梨,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打开紧闭的屋门, 神色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殿下回来了。”她嘴里念着, 好像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越姐姐呢?”李祚清没多想, 迈步越过小梨准备去看卧在床榻上的越星回。

  太医应该马上就要到了,希望来得及。

  虽然她对越星回的感觉算不上好,特别是知道对方是真凶后,就更是心情复杂,但若是越星回现在就这么逝去,却还是会让李祚清觉得惋惜。

  而她还没能近距离看到越星回, 衣袖就被小梨扯住。

  “?”

  李祚清疑惑地低头, 对上一双带着绝望和痛苦的眼眸。

  “殿下,算小梨求您,即使我家小姐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最后的……最后的时刻也请好好陪在她身边……”

  小梨眼泪潸然落下, 气息哽咽得说不成句子。

  “……”这话的意思,看来小梨也知道了不少。

  但这对主仆的情谊确实真切得令她动容。

  李祚清轻轻地拉下小梨的手,思虑了几秒,点头道:“好。”

  这对她来说也不难,只需要做出同情和谅解的样子表示一番温馨的关怀。

  闻言, 小梨的手终于无力的落下,但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李祚清, 好像生怕李祚清一个不留神就会背叛承诺, 再次欺负她家小姐似的。

  纵使她心底已经明白,她家小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长公主来昕雪居探望后又离开的那晚,越星回在昏沉的梦中, 无意间已经说出了许多惊人的真相。

  但知道这一切后,小梨只觉得她家小姐傻。

  即使没有天乾又怎么样呢,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小梨是中庸的体质,感觉不出天乾有什么特别之处,反而觉得每每和她说话时,温声软语的小姐最好了。

  她不想要嫁给什么中庸的男子甚至众人艳羡的天乾,她只想和受伤的越星回在一起,永远也不离开。

  可是她现在有预感,很快,她就无法再陪在她家小姐身边了。

  小梨木然地扶着床边的栏杆,看着李祚清坐到越星回身边。

  她发现这个长公主的眼神,就像见个陌生人一样,冷静得怵人。

  她是真的没有感情吗?

  念及此,小梨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看,你这么喜欢她,从来公主府的第一日就想着以后嫁给她。

  但是长公主她,完全没有回应你的心意。

  “小梨?……小梨!”

  李祚清突然喊了她两声,对方才回神一般看过来。

  “怎、怎么了?”小梨嗫嚅道。

  “唉,你这么哭了……”李祚清皱眉,她的手放在越星回额头上,那里滚烫的,还沁满了汗水,摘下来的汗巾都能拧一小滩水出来。

  越星回在昏睡中,面如菜色,看起来似乎痛苦不已。

  “我就是想问问,越姐姐昨天是什么状态,今日怎么就烧成这样了?”

  “其实小姐她……自中毒那日起,每天都没有多少清醒的时辰,但她总能睁开眼睛,说说话,”小梨低声禀报道,“但昨天午时入睡后,却突然发起热来,之后一直昏睡不起,直到现在。”

  听了这话,李祚清又小声叹了口气。

  小梨说的症状,可比她想象中要严重许多,再加上越星回本来身子骨就弱,川乌头余毒留在体内,日积月累简直雪上加霜。

  “启禀殿下,太医已到!”门外的侍卫行礼道。

  李祚清挥手让人赶紧带进来,自己则从榻前退到几步远外,看这群人忙前忙后。

  小梨同她一样,也是对医药诊疗束手无策的人,但她看起来却和李祚清一样平静。

  李祚清不得不多看了她两眼。

  最初心里只是有些好奇,但慢慢地也能猜中七八分。

  那是一种认命的平静,是心如死灰,做好最坏打算的心境。

  在场的所有人可能都不如小梨更了解越星回的身体状况。

  “呼……”太医半跪在榻前,忙得焦头烂额。

  “咳咳!”病榻上几无声息的越星回突然起了反应,嘶哑地咳嗽起来,而后偏过脑袋,对着枕边呕出一口浓黑的血。

  “小姐!”小梨颤抖着用手抹了抹眼睛,拿着帕子去擦枕边的污物。

  但太医此时却向后退开,像是心有感应般给她的视线让开道。

  越星回睁眼,虚弱飘忽的眼神落在李祚清身上,她看起来困倦至极,却拼死睁开眼睛去看这个人。

  “越……星回。”李祚清本想假装亲昵地喊声越姐姐,但话到嘴边哽住了,还是直呼了对方的名字。

  幸好对方看起来也不在意这称呼是否疏远,她有更重要的事和李祚清交待。

  “小钰,我有话要和你说,就我们两个人。”

  越星回想撑起身,小梨见状要去扶她,但被越星回抬手拒绝了。

  “小梨……谢谢你,我很庆幸这一生能遇见你,一直陪着我,但是这件事我只能和小钰一个人说。”

  小梨委屈得又哭又苦笑,还大胆地瞪了李祚清一眼。

  “最后听我的话,好吗?”越星回摸了摸小梨的头,然后眼神示意李祚清,能不能将太医请出去。

  李祚清蹙眉,她心底有些忧虑,而且不知道越星回到底能有什么急事,比让太医给她看病还重要。

  但越星回也不是个心思简单的角色,于是她又挥手屏退了室内的其他人。

  房中终于只有她们二人时,越星回垂着眼眸,不知从何道起。

  李祚清差点以为对方又要昏过去,不自觉地凑近了点,便听见对方轻声吐出的话语。

  “小钰,你相信吗?其实我已经重来了一世。”

  闻言,李祚清惊诧地睁大了双眼,顿时哑然。

  越星回侧过身子,对着她,继续道:“我记得上一世发生的一切……我们也是这样的相遇,分别……”

  “不可置信吧,但我却没有重回和你最初相遇的那一日,我又经历了一次梦魇……”

  “我好恨,我不甘心就这么一个人死在这里,如果带着你一起走的话,说不定能在新的世界见面呢。”

  李祚清看着她,既不怨憎,也不斥责,这是她答应了小梨的承诺。

  但越星回却不满于李祚清的毫无动容,痴狂地笑道:“——现在我的枕下有一把匕首。”

  “其实小钰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准备杀了你……”她说着,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可是你说你知道了真相,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

  越星回说的越多,李祚清心中就越是肯定。

  这个人,这个书中世界的角色,因为像她一样拥有全局的记忆,却不甘日后不可逆转的悲惨结局,一手造成了剧情的脱轨。

  她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格。

  越星回杀了“长公主”,竟然是觉得她们转世能在一起。

  如果她知道,这一举动会让“长公主”这一角色被系统“格式化”,她希冀的再度相遇终成虚妄,可否会有一丝后悔。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此刻的她和越星回,都不过是被写好了结局的戏中人罢了。

  “为什么救你?那日在昕雪居说的话是,我希望星回姐姐,能得到她该有的宿命。”

  李祚清声音渐渐柔和下来:“但是我现在不完全这么想了,这是不公平的。”

  “我相信你说的话,如果给我一次重来得更早的机会,我一定会拯救你,保护好你。”她握住越星回伸出棉被的手,心中也有些发痛起来。

  痛苦于一个悲剧性角色重生后试图改变命运却仍然不能得其所的结局。

  没关系。她想,她不是在替被弑的长公主原谅对方,而是对“越星回”这个书中之人的怜悯。

  “这一世背负了这么多,你受苦了。”李祚清捏着越星回的手,在手背上轻吻了一下。

  “小钰……”

  耳边传来一声低声的呼唤。

  李祚清抬起眼眸时,病榻上的人已经闭上眼睛,没了声息。

  “等等!别睡,我还有东西要给你。”李祚清嗓音喑哑,她抽出手去卧房外的桌案上拿梅花,却在出去的那一刻被小梨堵住了门。

  小梨看见她一出来,眼泪就哗啦地流个不停。

  门外的太医也一个个面色沉重。

  她的动作就像被按下的暂停键。

  太医随后又去检查越星回的状况,只有几声叹息。

  李祚清摸到越星回的枕头下面,果真摸到了一把五寸长的灰铁色匕首。

  她给人拿了出来,觉得女孩子睡觉还枕着这个真是不像话,转身又将清晨刚刚盛放的梅花放在她的枕边。

  三日后冬至,李祚清穿来这个世界经历的最冷的早晨,听到了越星回病逝的消息。

  小梨还没有开口,她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她很快同意了小梨所说的“将越星回带回家乡”,且以七品丧礼的流程给越星回安葬。

  事已至此,她也不愿意在最后的时刻,纠结细枝末节是否会进一步影响未来。

  府上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气氛一连低沉了多日。

  再加上冬天天亮的时辰短暂,李祚清也困顿了许久。

  她琢磨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走向,说不定有些事情已经开始和她原本在书上看到的变得不一样。

  林栖梧就是她现在最头疼又无可奈何的变数。

  直到过了一周后,岚霜前来提醒她,六皇子的元服宴将在不久后的小寒节举行,她才有了些振作起来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修罗场开篇第一个角色的故事落幕了,星回的结局是我很早就想好了的,是个悲剧性强而且复杂的角色,从写作者的角度,其实我很喜欢这类型的角色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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