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没合眼, 晗色也仍是睡不深,浅梦里忽觉脸上有熟悉的触感,模糊间仿佛还在鸣浮山的小竹屋里, 黑蛟抓着他的腰凶恶地灌进来冰冷和灼热的体温,却动作轻柔地亲吻他的泪水。

  错觉让人骤然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猛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瞬移出去,汹涌的灵力一时没控制好,“砰”的一下头撞南墙。

  这一撞把他撞清醒了, 闭关的百天里他约莫撞过近千次, 一撞就清明。晗色摸摸自己额头上的包,蹭到了一手湿润, 有他额上的血也有脸上被亲出来的口水。

  身后也传来一声砰,他转头,看见了头栽地的哑巴。晗色瞬移回去扶起他, 哑巴眼里满是惶然,大手碰着他的额头,眼里很快泡了一汪泪。

  “我没事,不疼。”晗色擦擦额头, 嘴角安抚地朝他笑起来,眉头却是不自觉地蹙着,表情古怪地翘起两根指头捏着哑巴的手腕拉开,“喂喂,以后不许亲我,我不喜欢。”

  哑巴瞳孔缩了一下, 泪珠叮叮咚咚。

  “怎么掉这么多眼泪。”晗色惊了, “你是水做的吗?这么大块头哭什么鼻子?”

  哑巴攥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不知道在落什么泪,更不知道怎么把心情传达出去。

  晗色手贴着他的心跳,那加速的有力心跳勾出他隐密的安全感。

  他用手掌感受、用骨头聆听、用灵魂共鸣他的哭声,最后安心地笑起来:“别伤心了,哭包。”

  他反手把哑巴拉过来虚虚一抱:“早上好,今天刚开始,笑一个乐呵乐呵不比哭哭啼啼好?”

  哑巴抓紧他的后背,瞬间把他的衣衫抓皱,可惜再怎么用力去抓也抱不久。这会他在晗色面前像是弱鸡,蝼蚁,可他看着晗色,再不甘心自己弱小,也心甘情愿顺从他。

  他朝晗色笑,不掺丝毫虚情假意。

  晗色想起乾坤袋里有好些哑巴之前买的琳琅首饰,当即伸手去找,片刻间就翻出一对玉戒。

  他端详着那做工精细的玉戒,捻在哑巴眼前展示:“你看,之前你自己买的小玩意,还记得买这小东西来干嘛吗?”

  哑巴屈指弹那对玉戒,越弹越脑子迷糊,表情呆呆的。

  “不记得啊,那只能随便我折腾了。”晗色把玉戒串起来系在哑巴的腰封上,走路便有轻浅的叮呤声响,“当初我失明,你怕我看不见心慌,就在身上挂一对玉扣,动起来叮叮当当。这回换我了,别怕,你当初不弃我,现在我也不会扔下你。玉戒响动之处,我就在你触手可及之处。”

  哑巴抚着玉戒发呆,他这模样让晗色觉得自己在摆弄一个大型布偶。

  晗色心酸又安心,牵着他出门去敲隔壁周隐的门:“仙君,我准备继续启程了。”

  不出片刻周隐便来开门,洗得发白的里衣遮得严实,田稻正钻在他衣襟里打哈欠:“早哇小草,走之前吃个早餐吗?我俩很穷的,身上没子啦,介意请个客吗?”

  晗色笑起来:“你想吃什么?”

  田稻一下子支棱了,松鼠嘴吧唧吧唧:“我要吃烧麦,饭后还要小零食!”

  晗色爽快地摸出自己的钱袋,到客栈大堂吃早饭和结账,又到城镇上的点心铺子打包一堆小零嘴。

  田稻指挥着周隐采买,哑巴转悠到山楂糕前,腰间玉戒声叮叮当当,他蹲下去,拈了一颗沾着糖霜的圆润山楂糖,对着它大狗一样嗅。

  晗色到他身侧问:“想吃山楂糖?”

  哑巴转头,趁他说话迅速把糖塞进他嘴巴里。

  晗色猝不及防,唇舌都是酸甜:“给我的?”

  哑巴低头轻轻撞他一下,额头抵在他身上轻轻蹭,半晌才抬起头来看他,眼睛亮晶晶。

  晗色看着他的笑眼,唇齿咬开是糖,也像是血肉。

  *

  一行人继续向东海出发。近海之地商贸繁荣,娱乐也多,说书人众多。前些天晗色听到了很多关于东海龙王、黑蛟陨落的街巷轶事,今天意外听到了关于仙盟七大宗的事——听闻剑宗要与琴宗联姻了。

  晗色摸摸手腕上的红线,又摸摸下巴寻思:“剑宗……”

  田稻窝在周隐怀里,周隐举着小糖人逗它来嘬,田稻嘬着嘬着听见晗色声音连忙转头去问:“怎么啦土豪?怎么说起剑宗来了?”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因我认识一个剑修,姓甄,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要是处理完东海还有时间,我倒是想去找他,之前对他不住。变故一茬茬的,我居然将他忽略了,罪过罪过。”

  晗色回忆着,简短地说起那山村的祭神高塔之事,把甄业章、纪信林、李悠以及狐妖潜离说了一番,说话间不时看看哑巴。

  “离开山村后,甄仙君打算带李悠到仙盟去定罪,可我和哑巴放走他了。当时任意妄为,事后一定让他陷入了麻烦,我原本打算找到余音,之后就去请罪……”

  余音之名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晗色原本平静含笑的神色绷不住,眼泪猝不及防地淌了出来。哑巴原本懵懂茫然的眼睛瞪圆,手足无措地抬手、不敢碰、收手,再就此循环。

  周隐举着糖人停步:“节哀。”

  “……没事。”晗色闭上眼笑笑,“我没事……到了东海就好了。”

  田稻搓着松鼠爪爪关切道:“难过了想哭就哭,可别憋着啊,小金鲛余音是,大黑蛟嚣厉也是。”

  晗色睁开眼睛,一撩衣角继续赶路:“黑蛟?他也配沾染余音的名字。”

  田稻想了想道:“也是。”

  哑巴越发茫然无措,局促地抠着手指去看晗色,看到他面不改色,抠得更用力了。

  有了东海之后的新目的,晗色赶路积极了不少,不似先前浑噩。周隐和田稻只管跟着他蹭吃蹭喝,从不问此去后来。哑巴更不必说,一味呆傻地黏着他。

  翌日,一行人浴着破晓到了东海岸边,有个老渔夫正愁眉苦脸地拖着艘小破船,晗色看了两眼,走到那老渔夫面前要买船,假意一番讨价还价,以一荷包银子成交,够老人家安生过活。

  田稻跟着周隐过惯了颠沛流离的穷日子,举着新糖人,窝在他怀里,没心没肺和他唠嗑:“小草真的好有钱,心肠还软,脸和你差不多好看,要是天道总部一开始派我扶他上位,那我现在一定吃香喝辣的……”

  水汽湿重的海风吹来,周隐没有防备,被冻得侧首咳了两声。

  田稻当即翘起毛茸茸的尾巴努力圈住他脖颈:“小心风寒!差点忘了你底子病弱来着。”

  周隐低头,下巴轻轻一磕田稻的松鼠脑瓜。

  晗色买完破船,撸起袖子准备把船拖进海浪里。守在身后的哑巴颠颠地和他一起拖,晗色就当是活动筋骨,只是还没在玉戒的叮当声里活动多久,哑巴一脚踩进东海的浪花里,遥远的地平线跃出日出,他突然就浑身抽搐地摔下去。

  “哑巴!”晗色把他从浪花里拉起来,用灵力渡进他身体里感知,并无发现不妥。

  可哑巴面目扭曲,难受极了地抓着晗色,似乎想像只树袋熊似地挂在他身上,可怜又滑稽。晗色看出他怕水,二话不说一提溜,小个子就把大块头捞起来放进了小破船。

  哑巴瘫在破船里,涣散的瞳孔回了些神,鬓边还冷汗涔涔,已强撑着爬起来,双手环住晗色的腰咿咿呜呜。

  “怎么了?”晗色身体僵硬,内心深处早已抵触过度的亲密,但还是抬手轻摸他后脑勺安抚,“怕海?”

  哑巴懵懂地摇头又点头,不碰东海的水倒是正常,他半跪在破船上,背对着可怕的日出,胳膊铁圈一样顺着晗色的腰往上,大脑袋靠在晗色胸膛上轻蹭,举止跳跃古怪。

  “你之前不怕海的,现在一缕残魂,怎么怕成这样?”晗色拍拍他脑袋,看向万丈日出照拂的温柔海面,识海里不可遏制地想起了余音在海面上烟消云散的模样。

  晗色泪水流了下来,低头朝哑巴苍白地笑:“不怕啊。”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激情突更,粥汉三从冷(搬)宫(砖)里钻出一个秃头来给各位小天使请安:晚安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