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什么东西……”晗色又急又怒, “你到底对哑巴做了什么?你搜了他的记忆?他人呢!”

  “对,正如你所想,我好好教训了那厮一顿。原本怕你恼我才留他一口气, 现在我只烦没一掌打碎他天灵盖。”嚣厉胡诌起来,虽然哑巴说到底还是自己, 但对晗色而言他们全然不同,在他心里哑巴就是野男人之一。

  再者因着心魔人格反复横跳,嚣厉时不时排斥那既像又不像自己的哑巴。他也想说人话干人事,偏偏总不能, 总是心口行止不一, 反倒是脱壳当哑巴的时候无需束缚。他如今做不到,他自己嫉恨自己。

  可惜晗色不会读心, 他真切地为哑巴而萌生揍扁嚣厉的冲动:“你凭什么祸及无辜?”

  嚣厉眯了眼睛,掐着他的脸低声道:“关心他不如关心自己。从东海回来后,其实你在我怀里昏迷了三天, 今天是距离你上次合欢毒发作的第六天,明天你就将毒发。但不用等到明天,我现在就替你解,一晚上, 帮你解干净,不用你再找什么哑巴聋子乱睡。”

  晗色气得说话都不利索,只觉滑天下之大稽,动用起全部力气去挣扎:“解你大爷……我居然对你的底线还有期待,我真是……松开我,你给我滚!”

  嚣厉压下来封住他嘴唇, 于是他唯一能反抗的地方也被毫无余地地压制。他愤怒地乱咬一通, 反而被嚣厉压制成唇舌交缠。费尽力气的挣扎, 在他面前不过是幼兽亮爪。

  晗色差点没被气疯。

  这么折腾下去,他觉得自己要么因持续愤怒而早日秃头,要么也生出心魔。

  天色更黑,山雨欲来风满楼,檐下风铃急旋乱响,他想起哑巴在地下室里敲的锁链声,和佩在腰间清灵的玉扣声。

  晗色快要被亲得窒息,再也忍受不能,不顾一切地运转起恢复的所有灵力,拼尽全力召唤不问剑。

  那柄极具灵性的神剑居然就在竹屋里,似乎等待已久,正激动地嗡鸣着从竹屋里呼啸而来,疾速掠到嚣厉背上时自觉地急转弯,改以剑柄猛敲了他制住晗色的手。

  嚣厉松口也松手,下一秒就被不问剑的澎湃剑气撞退,亲眼看着晗色喘着气握紧那熟悉的剑,青锋直对自己。

  “不准再动我一根汗毛,别逼我。”晗色狼狈地爬起来,眼里泛了血丝,握着不问剑跳下了台阶,边破口大骂边往结界退去。

  “你个淫棍,滚!”

  不问剑呼应着,光芒炽了一瞬:嗡!

  嚣厉擦了擦嘴唇,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一闪一闪的不问剑,它认了晗色为主,不祸刀认了周隐为主,从天鼎带出来的遗产都有了去处,只是晗色不比周隐强,尚不能操控不问剑。

  他看着他想,我的小草妖灵力还不够,不足以横行红尘。

  这时晗色见他没动弹,当机立断决定干不过就跑,转身就跟赶着投胎一样飞跑,拖着不问剑蓄力就往结界上劈:“破!”

  但他灵力不足,这会没有灵珠做辅助,不问剑丢人现眼地熄火了:嘤。

  晗色劈不成,还被结界反弹倒空翻,头重脚轻时,身后脚步声起了。

  他简直毛骨悚然,仓惶一回头,只见嚣厉缓步下台阶,英俊得像一只恶鬼,朝他笑道:“我就喜欢逼迫。”

  晗色握紧废铁似的不问剑,咬着牙破釜沉舟地想:管他娘的,打就完了!

  然后他就看到嚣厉的身形突然变化膨胀,顷刻之间竟然化出原形,变成一尾身躯庞大的黑蛟,其尾撞开竹屋门,其首差点把屋檐掀翻,其身是晗色体型的数倍。

  晗色:“……”

  这怎么打。

  这还不是嚣厉原形的真正大小。那大黑蛟行一步,黑压压地来到晗色面前,不等他反应,便扬起尾巴呈碾压之态地把他卷了起来。

  晗色寒毛直竖,奋力地举着牙签似的不问剑戳大黑蛟覆盖着坚硬鳞片的尾巴:“混账!放开我!”

  大黑蛟十分随意地用尾巴把他卷到半空,一阵抖抖抖,把他抖得不问剑脱手。

  晗色眼冒金星,奋力地徒手捶卷住自己的巨大尾巴:“松开,松开!你这坨混账黑蛟——”

  大黑蛟把这不屈不挠的小东西举到面前来晃两下,张开大口叼住了他。

  晗色头晕脑胀,奋力地掰大黑蛟的嘴巴:“松开!你这仗势欺人的恶棍,有种就吞了我!”

  奋力无效。大黑蛟这样滑稽地叼着他,转头两步回到竹屋门前把他扔进去,身躯又一瞬缩小,瞬间缠住了他全身。

  晗色摔在地上要爬起来,却怎么也没想到刚才和小山一样的大黑蛟缩小体型,迅雷不及掩耳地从他脚踝开始飞速向上游走,一路缠到他锁骨上,从吓死人的山阿变成了一段缠死人的绳索。

  “你、你……”晗色瞠目结舌,铆足劲去拉扯它,那黑蛟的脑袋滑进他敞开的衣襟,冰冷地贴紧他热乎乎的心口。

  黑蛟的体温冰得晗色一阵哆嗦,他气急败坏地要把它揪出来,那黑蛟却在他肌理上胡作非为地含住了心口下的一处。

  晗色手背青筋毕露,灵力不足以召唤不问剑,便骂骂咧咧地要爬起来去找东西砸豁这厮,黑蛟当即突兀地收紧了禁锢,蛟身在他所有的敏感之地勒紧,让他整个身躯都无力地软下来。

  晗色手撑在地上,头皮发麻地起不来,连骂声都被迫停止,只能咬紧嘴唇强忍,忍得浑身战栗,一阵又一阵地冒鸡皮疙瘩。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身躯会有这样的反应,偏嚣厉知道。不用等合欢毒,过往无数次厮磨抵足的床第经验,足以让他手把手牵动着他跳进欲海里溺毙。

  屋外夜色悄悄降临,开始暗无天日地下雨,这个夜晚又长又短。

  晗色颤抖着无法动弹,身上缠得密不透风的黑蛟缓慢而重重地磨着、勒着、咬着,缠得他脑子里越来越混乱,最后脱力地栽回地上,整个人都迷茫了。

  一定是合欢毒发作了。

  等他软倒了,黑蛟才从他衣襟里出来,松开了对他的折磨,化回人形,拢好他的吉服,一把将他抱起来到榻上去,吉服拢了又扒。发烫的身躯敞在夜色里,嚣厉掀开衣裳一看,看到那白皙的肌理上有大片蛟鳞磨过的红印,可怜又引诱的光景,都是他缠绕时造成的。

  晗色哆哆嗦嗦地抬手还想去揍他,嚣厉轻而易举地攥住了。

  “卑鄙无耻……”

  “嗯。”嚣厉俯身亲他,碎发扫过他眼角,发梢沾染了生理性泪水,湿润粘稠如夜色。

  吉服敞完,嚣厉和湿冷的雨汽一起去倾覆欺压他,又很快驱散了雨汽,把一切冰冷赶出竹屋,独占和独享又长又短的晚上。

  风雨和夜色只好灰溜溜地扒在小竹屋外,欺负伶仃的风铃。

  风铃在风里晕头转向地摇荡,铃管逐着铃管,敲打出高低不一的声音。

  夜雨溅满乱响的闹腾风铃,雨水沿着冰冷的铃管淌下,经久不息。

  到得深夜,嚣厉用一段缎子把晗色眼睛绑上,把他钳制在怀里,反复无常地抽打,然后没头没脑地说道:“不是你蠢,是我疯。”

  晗色几乎能听到骨头沉闷的撞击声。他像是竹骨搭的架子,并非不能顶住风雨,可是嚣厉这样凶狠蛮横地不停倾轧,他架不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嘴不发出声音,同时用力抓着他的长发,尽其所能地薅,最好薅秃。

  嚣厉不在意地埋在他脖颈上,一缕长发让他扯着,大半长发与他交织分不出你彼我此。他的脸轻轻蹭着晗色侧颈,既强迫又不像强迫,撒娇又不像撒娇。

  晗色在黑暗里突兀地想起哑巴,羞耻感和无力感和嚣厉一起磋磨着他,他无比强烈地想逃,可四肢空虚乏力,如同一个小布偶一样瘫软,被敞着被抱着被揉着,头脑一阵又一阵晕眩,识海里只剩嚣厉在昏天暗地里眉目深刻。

  嚣厉在狂轰滥炸里说:“我后悔当初烙印下为奴契。可是沉沦花,我不后悔。”

  晗色想,骗子。

  嚣厉蛮横地碾着他的骨头,往里撞着榨着他的心魂:“仙盟来攻打鸣浮山时,我只用灵力护住这竹屋。那时天雷降下来,我满脑子都是不想死的念头,我想把你带回这里穿上吉服,和你结成妖侣。”

  晗色神智有些不清,听这话时又冷又热地想,那沉沦花居然比合欢毒还毒。

  嚣厉箍着他舔了舔唇,感受自己灵力的流失,说到妖侣,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谎言:“晗色,其实你回来后,昏迷的那三天里,我趁火打劫,已经强迫你和我结成妖侣了。”

  晗色脑子里绷紧的弦刹那绷断,不再咬紧嘴唇,张口沙哑地大骂:“你个疯子!”

  嚣厉低头亲他唇角,借着月光打量那蔓延到他心口的黑蛟纹身,用大拇指摩挲着,眼睛亮晶晶的,面不改色地撒谎:“和我结为妖侣很好的。和我双修,我把灵力分给你,压制你的合欢毒,从此不用受制欲望,这不好吗?”

  晗色从麻成一锅粥的脑子里艰难地搜罗话语想大骂一通,嚣厉忽然继续,近乎歇斯底里地往里冲撞。他哆嗦着不能言语,只能抓着他长发,低头一口狠狠咬在他肩膀上。

  嚣厉摸摸他的脊背,摁着他断断续续地在耳边胡说:“我告诉你,哪怕我真死了,你身上也全是我的烙印,是我的妻侣。就算你不爱我,老子也是名正言顺的正房,往后你遇上其他人,通通都是野男人。听明白了吗?终其一生你、都、是、我、的。”

  晗色眼里流出泪水,松口时满嘴血腥:“你滚……滚!”

  嚣厉捏着他后颈逼迫他抬头,落下最后一个发疯的亲吻,然后在这漫漫长夜的尽头,把微冷和灵力尽数灌给他。

  晗色几乎被冲垮,不止身体剧烈发抖,灵核被强硬地涌进了汹涌浑厚的灵力,几欲撑爆。

  嚣厉死死抱着他,任由灵力不受控制地流走回流到晗色身上,痛快淋漓。

  *

  此夜,鸣浮山主峰的瑶宫内,山阳、水阴、观涛齐齐干瞪着熬红的眼,看着久寇用灵力操控悬浮在空中的哑巴,只有周隐抱着小松鼠田稻在一片焦土上找了块地方坐着。

  他们一行人从东海赶回鸣浮山时,哑巴身体里的魂魄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久寇当即施法让那魂魄归回嚣厉原身。之后嚣厉醒来,险些当场入魔引来天雷,幸好久寇先前在竹屋周围布下强阵,暂时镇住他的魔性,给他争取了五天时间。

  今天正是第五天,待天一亮,生死便都知晓。

  因着心魔,嚣厉会抽疯,久寇镇着他心魔时发现只要把破破烂烂的小草妖给他,他就会像个讨到糖而消停的熊孩子,除此之外其他人都没法靠近他。

  山阳等人和嚣厉做道别时,也全是在结界外和他说话。道别的全程里,嚣厉怀里都紧抱着昏迷的晗色,神智才能勉强稳住。

  这会子,久寇一边操控哑巴的身体一边喟叹:“运气是真不错,能碰上这么一具契合的身体。只是他忒自贱,整哑了不说,灵核也毁了,当真是不爱惜,累得我耗费这么多力气。”

  山阳一想到嚣厉真的要被劈成渣渣就忍不住手抖,噼里啪啦地追问:“久寇大人,您觉得能成功吗?那混蛋真的还能有一线生机?晗色呢?他还在结界里没出来,万一他被天雷波及怎么办?”

  待到天亮,嚣厉的心魔印会彻底压制不住,沦为魔物的同时将承受天道降下的天雷。嚣厉的母亲曾算过他的命途,结局便是指向堪不破情劫以至入魔,随之被天雷劈得身躯粉碎,魂魄消散。

  魂魄若是全部消散,那便连轮回、转生、来世都没有了,彻底被天道抹消。

  山阳在定海珠粉碎后,整条蛇都陷入了颓丧,一想起不能完成夫人叮嘱的遗愿,要眼睁睁看着相伴多年的兄弟烟消云散,只觉蛇生陷入痛苦和迷茫。好在水阴一路都陪着他,以及久寇在看到哑巴身体时突发奇想的办法。

  嚣厉的残魂离去后,哑巴的身躯理应死去朽化,但久寇发现这具身躯极其契合他的魂魄,便设法保住了这个容器。

  久寇着过天道的坑,知道天道不是完美无缺。他打算利用这个容器,在天雷劈得正欢时,把嚣厉那缕回归不久的残魂再抽出来放回哑巴的身体。

  他还特意告诉嚣厉谁也救不了他,让他笃定自己必死无疑。只有当事人都对结局深信不疑、从容赴死,才能欺瞒自大的天道。

  久寇的白发因灵力波动无风自动,先回答山阳的第一个问题:“只要能抽出三魂里的任意一魂,哪怕是残魂,或许至少能有来世的希望。”

  一直沉默寡言的周隐忽然开口附和:“没什么问题。魂力强盛的,只要有一缕魂,就足够进入轮回了。”

  周隐一说话就让人觉得靠谱,观涛信久寇也信他,接话去缓解山阳的过度紧张:“真的吗周子藏?”

  周隐凉凉地扫他一眼,但还是撸着小松鼠回答:“真。我就是。世人都说我是周倚玉的转世,虽是也不是。周倚玉死时撕碎了自己的三魂,可惜他太强,只有一缕魂也进入轮回,也即是我。你们都在这里护法,等抽出嚣厉的残魂后护好送入忘川,也能进入轮回。”

  此话一出,久寇都震惊了。

  观涛激动傻了:“卧槽!天鼎山的守山人这么野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周隐摸着手里的小松鼠田稻,眼神柔和了些:“因为我知道天道在哪。他知我,我亦知他。”

  小松鼠田稻摇了摇蓬松的尾巴,十分想举起松鼠爪子说我就是系统派来修正的人工天道,我知晓这个世界的无数秘密,但他只能默默憋着。

  久寇警觉地怀疑:“周倚玉为何裂魂?”

  “他不想要有来生。”周隐平静道,“谁也不想失去在人世里的痕迹,只有周倚玉希望彻底湮灭天地间。我只能说这些,多的不必八卦。”

  观涛差点吐血:“不告诉我天鼎山的真相,你还不如不说!”

  周隐瞟他一眼,不明白观涛那么热烈地追寻天鼎山是为了什么。有人求生有人求情有人求飞升,只有观涛求一睹天鼎山,而且不为山里珍宝只为山中景色,也真是奇葩。

  久寇接着问:“周隐,我不八卦周倚玉,但你能否告诉我,嚣厉的心脏是不是他换的?如今他身体里的心脏是谁的,他自己的心脏又去了何处?”

  周隐眯起眼睛,手里的小松鼠田稻也竖起了尾巴,一人一鼠都很是凝重:“我无法说。”

  久寇也不再追问,只是笑了起来:“罢了,看来也是一桩荒谬绝伦的怪谈。”

  他想起掘了嚣厉生父的坟墓后,看到自己断下的龙角,反复论证后都证实的心情。

  那真是——难以言说的无力、愤怒以及悔恨。

  过去的千年都白活了。

  久寇凝望着裹在灵力里的哑巴,侧首冲山阳的方向笑了笑:“小蛇,长夜寂寞,和我说说嚣厉和他娘在东海的日子吧,你陪着他们娘俩的时间比我还长。”

  山阳便挑着往事说,说到一半时水阴忍不住捏他的手,他猛地醒悟,赶紧问道:“等等,久寇大人,晗色还留在竹屋里!天快亮了,到时天雷劈下来,他要怎么办?”

  “没事。”久寇十分淡定,说着又问周隐,“周隐,你说自己身上只有周倚玉一魂,那晗色身上也有吗?你和他之间,谁更像周倚玉?”

  “都不像,都不是。”周隐冷漠道,借用田稻对他说过的话复述,“我就是我,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只有一个周隐。周倚玉和晗色只有一个,你们也都是。”

  观涛插嘴:“是吗?可你们模样压根就一样。”

  “模样?我们随时能捏个新的长相。”

  周隐冷冷扫他一眼,随即闭嘴。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晗色。最开始,嚣厉也好,他也好,无一不是拿他当棋子,然而这命途走到现在,他反倒成了最奇妙的变数。

  周隐又思及另外的问题:“即便你们保住嚣厉片缕魂魄令他入轮回,但那来世终究不再是此时人,耗费这么大力气当真有意义?”

  山阳喃喃:“有来世,就还有寄托。这世间这么有趣,谁不想来玩一趟,不然妖怪干嘛兢兢业业地修成人,有个来世,分开的人好歹还能有缘相逢呢……”

  久寇却道:“我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管他娘的。”

  周隐肃然起敬。

  水阴点点头,又实在心急如焚:“前辈,您真的确定晗色没事吗?”

  久寇应声,虽则他其实并不关心那小妖的死活:“放心,嚣厉舍不得让他死,最后期限前,他一定会出来。”

  水阴犹有惴惴不安:“您怎么知道的?”

  “他醒来后,和你们说完话,就抱着那晗色给他换了血。”久寇朝悬在半空中的哑巴施出更多灵力,“那晗色身体里有毒,嚣厉不会解,索性粗暴地给他换了血,把他身上的毒换到自己身上。如果要拉着他一起粉身碎骨,不用花费这么繁琐的心思。”

  水阴又是放心又是提心吊胆:“晗色之前中毒了?”

  久寇一大把岁数,吃的盐还真比在场所有人吃的饭还多,嚣厉那臭脸崽子遮遮掩掩不让他知道,殊不知那小草妖一经过手他就察觉到了合欢毒的潜伏。

  久寇不仅知道合欢毒,还见过不少修士中毒的情形和下场。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野鸡门派也不例外。那合欢毒发作起来烈得能熬死人,还会使中毒者成为解毒者的炉鼎,身体经受折辱的同时生生被吸干修为。所以那些被抓去当禁脔、炉鼎的修士要么被榨干,要么自己受不了自尽。他先前见过一个特例,那修士年纪轻轻,中了合欢毒后选择挥刀自宫斩断孽根,也算是个狠人。

  “小事。嚣厉必定会处理好。”

  沉沦花也好,合欢毒也罢,都是潜伏在凡胎肉/体里的幽微之物。待天雷劈下来,天罚会将每一寸骨血粉碎,再强韧的心脏也将被撕裂成虚无,遑论寄在血中、心中的幽微毒素。死亡和破灭带来痛也带走痛,如果能带走多一份绝望,也未尝不可。

  久寇一点也不担心,也不需多解释:“走之前把坏的带走,尽力留下点好的,有这遗愿不足为奇。让他处理去,没什么大碍。放宽心,那晗色不会死,以后还会过得更好。”

  想来这会,那小子没准正在奋力当炉鼎。虽然天很快就要亮了。

  周隐提起不祸刀起身,叹息一声:“天要亮了,你们忙你们的,我去接他。”

  *

  夜雨消停了些许,风铃轻悠地逐风。

  晗色瘫在狼藉里抽搐痉挛了许久,被迫艰难地消化嚣厉蛮横灌进来的灵力。四肢百骸先是经受千尺瀑布冲刷,痛不欲生地把汪洋的灵力拆解成百川细流。

  嚣厉全程拥着他,慢腾腾地擦拭他体表,取干净洁白的衣裳给他套上。委落在地的吉服并无损坏染垢,嚣厉只给自己穿。

  晗色死去活来,如同拆骨重塑,痛到极致里不明时空混沌。

  他好像再度被拉进天鼎山的大梦里,梦里他是周倚玉,眼前也有一个眼睛生得锋利的人,抵死一样箍着他。那人比嚣厉更凶恶,灵力排山倒海一般不容反抗地涌进来。

  周倚玉痛不欲生地仰首,露出脆弱易折的喉管,随之被对方咬住喉结。

  他宁愿这样被野兽咬断喉咙。

  天鼎山苍茫辽阔,天和地纯净成一块剔透的冰,他在冰里渺小成蝼蚁。埋在颈上的人抬头亲吻他,于是周倚玉的视线从天空转移到地面,视线穿过厮磨的眼前人,落在他们背后不远的冰冢。晶莹剔透的冰面倒映周倚玉的脸,也封印周倚玉们的面容身躯。

  独占他的人好像永远意识不到自己过度的付出和掠夺,只是爱意浓重地抱着他,天真无邪地亲吻他:“我的新娘,我赐你福祉。”

  周倚玉顺从地张开口,保持体面地接受亲吻和福祉,把永生永世的禁锢说服成自愿的献祭。

  然而他的心里却在微弱地说:“这真像噩梦啊。我什么时候,才能从梦里醒来。”

  他不能醒来,晗色醒了。

  他睁开眼睛,先前一直模糊的视线彻底清晰,从前本来就喧嚣的世界翻倍地吵闹,遥远的雨落花开和细弱的窃窃虫语清晰可辨地传进耳朵里,通身灵力充沛,灵核存蓄的灵力强得简直要爆炸。

  他有些受不了这样纤毫毕现的新世界,一动不动地瞪了好一会的竹屋天花板。

  屋外的风铃声清灵灵一敲,嚣厉的声音在铃声里荡了他满耳:“好点了吗?”

  晗色眨眼,周身灵力澎湃从容地缓流,他才谨慎地爬起来。

  “不用担心,慢慢来就习惯了。”

  晗色抬眼看去,嚣厉倚在窗台上,背后的四野晨光熹微,地平线孕育着破晓。

  他衣冠楚楚,穿着那身未完成的吉服,瞳孔和心魔印一样猩红,眼神却是黑眸时的温和欣喜:“真好,你身上流淌着我的……”

  晗色指尖一蜷,只是想下床,身体却骤然瞬移到嚣厉面前,他一脸懵逼地一头撞在嚣厉胸膛上,斗牛似地直接把他撅出了窗外。

  嚣厉摔倒时抱住了他,两人一起倒栽葱地摔出小竹屋,栽在柔软湿润的草地上。

  嚣厉搂着他看了一眼快亮的天,继续亲吻晗色的鬓角:“现在是怪力小草了。”

  晗色迅速起身,抬手想扇他一耳刮子,还想掐死他算了,但也只是想想。抬起的手最终只是垂下揪住吉服的衣襟,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恨得眼角眦出灵纹:“为什么?作弄我很好玩吗?”

  嚣厉躺在草地上,看背对满天隐密繁星的晗色,拢着他的腰微笑:“世间没有比睡你更好的事了,趁着天色尚早,再来一次怎么样?”

  晗色手上灵力一时没能控制住,滋啦一声撕坏了吉服的衣襟,然后一拳砸下去。

  嚣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拳头到底还是砸在了耳边的草地上,令人牙酸的地裂声传出了好一段距离。

  “不给睡的话,命给你怎么样?”嚣厉依然欠揍地抱着他的腰,“趁着生气,杀了我解气是个很好的发泄办法。”

  晗色气得浑身都在颤抖,愤怒之下,又无力至极:“打你都脏了我的手……嚣厉,你是个疯子,我没法和你再理论什么。”

  嚣厉侧首往他的手蹭了一下:“不脏,我弄不脏你,你还和以前一样。但有一点你输了。你我之间纠缠的无法算清,你身体的一部分是我的,你无法剔除我埋在你身上的一切,剔除即是死,你生是因我生,死是因我死。晗色,你再也没法说你能放下我。”

  晗色视线糊了些,笑得眼泪抖下来:“啊,你是赢了,你这个疯子……我恨你,我恨你!满意了吗疯子?”

  “满意。”嚣厉抬手去碰他眼睛,微笑道,“疯子的道侣,祝你前路光明,天地不可追,来路不可阻。”

  晗色打开他的手,眼睛通红地起身,转身运起灵力召唤不问剑,这一回灵核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汹涌灵力,淋了一夜雨的不问剑嗡天嗡地地呼呼呼过来,兴高采烈地把剑柄放在他掌心。

  “你真的不杀了我吗?”嚣厉轻轻揪住他的衣角,天边破晓,他仰头含笑凝望他,讨糖吃一样,“大好头颅送给你为什么不要?”

  “你就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吧。”晗色的眼泪滴落在不问剑上,制止了它欢天喜地的嗡嗡声,“我要走了。要疯,你自己疯吧。”

  嚣厉还攥住他的衣角不放,躺在地上像个无赖:“晗色,你的名字不是随意找个书生取的,是我拟好让凡人承认的,你知道这名字的缘由吗?”

  “我不要这个名字了。以后我叫曹匿。”

  “还是晗色好听。”嚣厉看着破晓啰啰嗦嗦,“像天将明的颜色,那么美。”

  晗色闭上眼,不问剑割断了被攥紧不放的一段白衣,沙哑道:“往后你自己看日出吧。”

  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嚣厉吃力地撑地爬起来,把手里的白衣衣角和吉服衣襟叠在一起,随之跟着他离去的背影走,自言自语道:“日出有些疼。”

  绕过竹屋,他刚走到竹林下,晗色已经走到了结界前。

  他举起不问剑,曙光凝在清亮的剑尖上,露水从曙光里滑落,那一剑把露水劈成四分五裂的流星,久寇设下的强劲结界水晶一样碎去,一起逝者不可追。

  结界碎开后,晗色还举着剑僵在原地。嚣厉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头,便在竹林的阴影里杵着。

  晗色看着发亮的不问剑,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以前这儿放着乾坤袋。可这一摸还真摸到了异样,他视线模糊地低头往怀里掏,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当初新岁夜准备给自己穿的白衣。这白衣和另一套互为情侣款,只是那时嚣厉脾气发作,不准他穿。现在他穿着它,嚣厉穿着吉服,各自不三不四的。

  他乱糟糟地掏着,掏出了崭新的乾坤袋,袋子里装满灵珠珍宝,就是都布着一层禁制,防止被偷或者被随意挥霍。

  嚣厉殷切地注视着,看见他迈开腿朝结界外走,前脚踩在了焦土上,后脚陷在生机勃勃的草地上,不问剑寒光一闪,化作一道灵光飞进了乾坤袋里。

  他在光影夹杂的瞬间侧过脸,嚣厉瞳孔微缩,所见细致入微,清楚地看着他仓惶地眨了下眼,泪水从眼睫之间飞溅出来,碎成了惑人至极的光。

  嚣厉又想起人间夸赞男子美貌说的话:“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然后他又想起来,他在花朝日第一次遇到小草妖时就是这番模样。

  这当真是很好的告别。

  晗色仓促地看了一眼便回头,向着满目疮痍的焦土飞一样地跑。总觉得只要跑得够快,就能把别的东西甩在身后。

  嚣厉很快看不见他,脊背顺着竹骨滑下来,徒手挖开泥土,拎出埋藏的剩下的酒。天边日出,天空上的乌云呈漩涡状聚拢,他撕开封盖喝酒,一坛酒还没喝完便听见了雷鸣。

  他抬头看了一眼,久寇设在他心魔印和心口上的封印裂开,戾气一瞬席卷了整片生机盎然的区域。

  晗色瞬息之间神行出了老远,睫毛掉进眼睛里刺痛不已,他低着头在漆黑的山林间渐行渐远,浑浑噩噩走了一会,抬眼看见鸣浮山外是漫山遍野的红色枫树,才惊觉不知不觉已经快要离开鸣浮山。

  还没去找哑巴,还没去见水阴他们,他转身掉头。这时空中传来灵力的波动,晗色揉揉眼睛,看见御刀飞过来的周隐。

  周隐没一会就飞到他身边落下:“及时出来就好。”

  “仙君。”晗色刚想问其他人情况,天空上骤然雷声轰烈,他抬头看去,天边日出,天上乌云蔽日,刺眼的闪电惊雷撕开云日陡然降落,劈在方才离去的位置。

  他的心脏随着惊雷声停顿了一瞬。

  周隐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迅速捏了个定身诀:“小心点,别过去。”

  第二道惊雷继续轰隆降下,竹屋的方向冲出一尾庞然黑蛟,它卷着冲天的漆黑戾气飞向苍穹,淹没在八十一道天雷里。

  日出无边,黑蛟于无边的光芒里化为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嘿咻嘿咻>3<

  第3卷 卷三、不可弃我于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