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色摸着兜里的刺猬, 快步地把身后捂嘴的余音甩开了。

  他对着红线叽叽咕咕地嘲笑:“贞洁不保,噗嗤……甄大仙人,谢谢你这笑话, 震撼老子一整年!”

  红线那头的甄业章像是对不信任而导致的“残酷的见死不救”局面有所准备,他喘着气继续顽强地说话:“我以剑宗之名向你起誓……所说没有半句谎言。我和亲友离开鸣浮山, 路过一山村借宿,谁知被合欢宗的修士盯上……我们身上都有伤,又中计了,打、打不过他们……”

  晗色溜溜达达的口哨破了个音:“合欢宗?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不是那么正经的门派。”

  因控制不住寄几而羞愧的余音见到谢罪机会, 赶紧捂着嘴跑来, 说话漏风地介绍:“他们就是一个靠双修提升修为的另类门派,不在七大宗门的排名之内, 是被名门仙修唾弃的。”

  那头甄业章继续苟延残喘:“曹匿,需要救命的不止我,还有我的师弟们, 我的好友纪信林也在……他医治过你,也算是于你有过小恩惠,他若是被恶人当做炉鼎吸髓压榨,过后必定不堪受辱, 以死明志……”

  “炉鼎?”晗色神情转变,“炉鼎啊。”

  “曹匿,拜托你了……事出突然,我只能试着传音于你,你腕上红线是由我之血炼成的法器,我以剩余的全部灵力呼唤你, 红线会带你来到我的所在。我们一行人被不轨之人下毒, 君子纵死不死床榻, 拜托你……救命了……”

  无甚逻辑地交代到这,甄业章的声音就断掉了,徒留那红线继续闪耀。

  晗色嗳了一声:“不死床榻欸。”

  唏嘘了一秒,他举起左手向前试探,只见指到东北方向时红线的光芒竖成了一线,恍如箭头,可见所指的就是甄业章等人的去处。

  他一撩衣襟就往红线所指跑去了。

  余音见状也赶紧追上去:“哥哥,等等我!”

  晗色抽空回头,故作怒容:“哥个头,逆子!咬你干爹作甚!”

  余音泫然欲泣:“是我的错,你别不要我……”

  “呔!回头收拾你。”晗色瞪他两眼,治愈了左手腕的咬痕,另一手则按住了衣兜,防止跑太快把兜里的刺猬甩出去了。

  刺猬紧贴着他的掌心,猜测着晗色改变主意的由头,同时也磨着牙炸着毛,不停地诅咒那个想拐他的小草的野男人。

  那厮叫什么,真业障?好家伙,他记住了。

  赶路间,余音绷不住,期期艾艾地找他聊天:“晗色,那个人说红线是用他的血炼成的,这样的东西,一般不是什么好东西……”

  “糙大块头,甄业章那人看着就不像好人,他能整出什么好东西?”

  余音被新称谓狠狠打击:“呜……那你还要去救他?万一他是在骗你怎么办?”

  “我去看热闹不行?炉鼎,活色生香春/宫图,看了不亏。”晗色嘴巴一横,又皱了眉头不说话了。

  撒谎也就算了,跑了就是。正如甄业章那厮说的意思一样,死不可惧,但在践踏与凌/辱中死去,那可不行。

  他们顺着红线所指跑了有半天,翻过数座小山,晗色循着光芒指向,远远看见了东北方有炊烟袅袅。

  绕过一个山路弯,他看到了曲折山路边有一株歪歪扭扭的桃树,树上坐着一个正在颓然饮酒的红衣少年。

  晗色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气场,以及空中传来的妖力,当即伸手拦下了余音。

  他抬眼看去,那少年正巧饮完酒垂眸,显露了不可方物的艳世面容,是一张能摄住任何路人心神的毫无瑕疵的脸。只是美则美矣,他神情过于悲,一眼就叫人看出他心如死灰。

  晗色都看呆了。

  刺猬扒着兜看了一眼,顿时气咻咻。

  山下人间遍地是美人好物,曾经天真无邪的小草妖往这浊世里打滚上几遭,就不复从前了——就不再只属于他了。

  余音拉拉晗色的袖口,晗色轻轻反手拍去,他神差鬼使地走到桃树下,仰首朝树上的少年说话:“小兄弟……能讨你一口酒解解渴么?”

  少年垂眸看他,眼如死灰,手一翻便将酒坛扔了下去。

  晗色伸手接住,诚恳地道谢:“谢谢……咳!”

  他喝了一口坛中酒,酒烈得像烧刀。

  少年扫了一眼虎视眈眈的余音,垂眸打量晗色,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左手上那条不时闪烁红光的红线。

  晗色顺了把肺腑,又喝了几口,烈得舌头都要麻了。他举起酒坛还回去:“真是好酒,多谢!”

  少年接了酒坛,垂眼笑了一下,倒像是要哭了。

  晗色见美人悲怆心里也涩然,仰首问他:“小兄弟,你是遇到了什么变故吗?”

  少年眨了下眼,瞳孔回了点焦距,他慢吞吞地开口,声音和面容不相符,沙哑粗粝,许久没说话一般:“我爱人死了。”

  晗色楞了楞,在树下冲他抱拳:“斯人已逝,节哀顺变。”

  少年伸手指了指晗色前方的一块土地,哑声一笑:“我不哀,你正站在他的坟上,欢迎你坟头起舞。”

  “!”晗色心里大喊卧槽,烫脚似地往后一跳,正巧让余音从后搂住了。

  余音捂住他瞪树上的少年,瞪得像乌鸡:“你身上妖气冲天,是妖!”

  兜里刺猬抖三抖,又被打击了一轮。它如今太弱了,压根没有发现树上那妖孽真的是妖孽。

  少年轻摇着酒坛低头嗅:“你们不是吗?世间妖怪熙熙攘攘,见怪不怪,井水不犯河水,何况水陆不通。”

  余音警惕得跟老鹰护小鸡一样,晗色则敲开他箍着自己的手,朝少年再抱拳:“抱歉,是我讨酒打扰了小兄弟。”

  他抬手折了枝桃树枝,插在刚刚踩过的地方,合手拜了一下:“我们这就走,保重。”

  他当然感觉得到树上的红衣美人是妖怪,而且是大妖。他就是上来试探一下,谁知道竟踩在了人家爱人的坟头上,罪过罪过。

  他拉着余音走出两步,身后桃树的叶子沙沙,那少年对他们说:“前方向北危险,不要去那。一直向东,走过十里,便是人间边境城镇,那儿安全。”

  晗色回头一笑:“谢谢小兄弟的提醒,不过我有熟人在那里,还是得走一遭的。”

  “是给你带上红线的熟人吗?”少年抱着酒坛脚踩桃树枝,眼睛看着红线也跟着浮了点光,“那红线叫姻缘扣,用来定情的,你的熟人喜欢你,这个你知道么?”

  “我去……我还真不知道。”晗色语塞地晃了晃左手,“见到人之后问问。”

  少年举起一个拳头示意加油,又歪头问他:“你身上似蒙了大雾,是人还是妖?”

  晗色正色胡说:“是人妖。”

  那少年轻笑,又意味不明地说道:“人和妖定情不好走,神与人也一样。你要是来得及,最好别踩进坑里。”

  晗色也笑:“多谢忠告。”

  只是就算是妖与妖,如他和嚣厉,或是人与人,如阿朝和木先生,也并没有走出坦途来。

  告完辞,他转身跟着红线飞跑,余音百般看那红线不顺眼,晗色反而不在意甄业章给他套这东西的用意。立志斩妖除魔的仙修和正儿八经的小草妖,不做敌人都很好了。

  到了晌午时,他们终于到了红线所指的山村。那村落在谷中,三面环山,规模不小,看着闭塞古老,上空聚着浓厚的灵气。放眼望去,向西北方向的一整片区域都多山,唯一的人烟就在这个大村里。

  晗色刚靠近山村就望天:“这地形看着像漏斗似的,你看那上空的灵气,正巧沉进那村子里去了。灵气浓厚的地方,精怪就多,还容易出妖。”

  “我去探探。”余音二话不说,拔起飞毛腿先围着山村绕了半圈再跑回来,“村子不小,但我没有感应到妖气。”

  “有妖也不怕。下山来时薅了一袋法器,有危险掏出来扔就是了。”晗色自怀里摸出那乾坤袋来,想了想从中摸出一颗小灵珠来,捏爆后汲取了其中蕴含的灵力,在自己和余音身上拍出隐身的效果。

  “路上那漂亮小兄弟说了,这地方危险。凡人不比妖少威胁,咱还是小心点。”他拍拍手,又戳戳兜里的刺猬,“毛扎扎你就扒拉紧我,省得打架起来被甩出去。”

  刺猬蹭蹭他的指尖,满怀怨念:“啾。”

  三妖就此进山村,踏进村子的瞬间,晗色隐约感觉到虚空投来了一道视线,正在凝视他们一般。

  此时晌午,村落里一片宁静祥和,估计正是村人午休时间。晗色穿过村子外围,只见外村的房屋拥挤狭窄破旧,一道长篱笆能围出七八座房屋的院落,院落里养鸡拴狗,屋檐下则多挂着兽皮腊肉,妥妥的猎人村落。

  这村里的猎犬多,有些成精了似的,龇牙要朝隐身的他们吠起来,余音赶紧屈指到唇边吹起悠长的小曲,那些猎犬听了晕乎乎,也耷拉在地打盹了。

  晗色见这情形想笑,憋住朝余音竖个大拇指。红线上的光芒愈加炽烈,他跟着光往村中走,发现越往里走,屋宅便越宏大精致,简单而言就是该村穷外富内。

  至于村子中心,却是好一片平地,平地上垒出了一个庄重宽大的高台,台上建了一座六层的塔,还未竣工。大中午的,还有不少人围着那塔忙碌,挑土和泥,干得热火朝天。村落上空的浓厚灵力缓慢下沉,就是流向塔。

  晗色觉着那塔怪怪的,想上前去看个分明,但红线在这时发烫,最终直指向离村中心不远的一座大宅子,他只得暂时放下杂念,招余音一块呲溜闯进去。

  年老的看门人正坐在门旁打盹,忽然感觉有一阵风刮过,宅子里便传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鸡飞狗跳声。

  “哎呦我去!”晗色跟着红线走,走得猛急,一转弯就不小心撞了墙,“这屋子怎么建得这么不讲道理!”

  “就是!”余音狼狈地附和,他撞到了柱子,且不小心踩到一条午睡的狗的尾巴,敏感脆弱的耳膜差点被狗叫声震聋。

  刺猬则麻木地扒着衣兜,被疾走中的晗色颠得像在蹦床。相比于鸣浮山宽阔简单的建筑,人间的高门大宅多长廊多修饰,当然显得曲折多弯了,怪就怪俩笨妖怪没见识。

  吵闹声此起彼伏,吵醒了宅子里的凡人,陆续有人从小房间里开门出来,晗色跟着红线走得快,猝不及防地就被一扇顿开的房门迎面拍上。

  “!”晗色捂住鼻子蹲了下来,疼得龇牙咧嘴。

  “发生……发生什么事了吗?”开门人是个穿紫衣的少年人,怯生生地四顾一会,见没什么事,惊弓之鸟似地关回了门。

  红线指的正是这屋子。

  晗色吸溜下鼻子,赶紧招余音来一块扒门上听。

  刺猬便也努力贴耳听,啥玩意都没听出来,没一会却听见余音小声地和晗色说话:“脚步声往地下去了!里面八成有地下室!”

  晗色听得更细微:“有手指比划的声音,铁定搞了什么阵法!”

  刺猬:“……”

  晗色不再犹豫,用灵力撬开门,和余音一块闪进去,入目只见是一个别有洞天的阁间,西床东桌北屏南门中厅,摆设多余但精致。空气中残留的灵力波动指向中厅地面,正是设了一个复杂难解的阵法。

  晗色手上红线的光闪得飞快,他再摸出一颗灵珠握在手里,一拳打向地面的瞬间捏爆灵珠,重重地砸散了阵法。

  扑通一下,他们一块掉进了地下,在黑暗里摔了个七荤八素。晗色眼冒金星,这地下室似乎极为宽敞,黑得摸不着北,他刚想喊余音,左手便一烫,红线上爆出最后的灵力,直接带着他扑向了红线真正的主人。

  他感觉自己晕头转向地砸到了一堵热乎乎的墙:“哎呦……”

  “甄仙君,是你在说话吗?”

  “咳……嗯。”

  晗色吓得立即闭嘴,视线还没从黑暗中缓过来,手不由自主地乱摸,摸到了烫得更加离谱的一具身躯。

  被摸的人又咳嗽了起来:“唔……”

  “甄仙君,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吧?其实、其实要解开你的毒不难的,你何必那么介怀呢?你怎么那么固执啊……”

  晗色心里大喊卧槽,敢情他现在摸到的人就是甄业章那倒霉蛋!

  “若说介怀……”甄业章深吸一口气,在黑暗里单手抱住了身前的人,心里压着的大石头放下了,“李悠,害怕的难道不是你吗?因此你才不敢点灯,不敢看我和信林。”

  话音刚落,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从地下室的另一边传了过来:“李悠!你有能耐就一直这么困着我们!我警告你,回头是岸!甄业章那蠢货是剑宗宗主最器重的关门弟子,至于老子,老子在药宗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要是再一直这么困着我们,回头老子端了你们合欢宗!”

  晗色认出了纪信林的声音,虽然说话的内容非常嚣张,但是语气确实是虚的。

  唔,万幸,听起来是没被“玷污”过的样子。

  这么想着,他伸手就给了甄业章一拳,迫使这厮松开了对他的禁锢。甄业章倒抽了一口气,半个身体又靠了过来,晗色刚想买一送一再送一拳,忽然听见那个叫做李悠的合欢宗修士哽咽了。

  “两位,我、我也没有办法,少爷说了,我这回要是还没能成功,他就要解雇我了……没有少爷庇护,以后回合欢宗,我就没有立锥之地了。纪仙君,甄仙君,你们都是大人物,拥有的东西那么多,想来不会理解我的处境的……”

  纪信林对着这边又是一顿输出:“理解个屁!那你怎么不理解理解我们?我们刚围剿了一通大妖,甄业章那家伙一身的伤,老子身上也挂了彩,我们都这个惨样了,你和李鸣潮还要逮着我们做炉鼎,你有没有良心啊?还有,你没找人双修过关我们什么鸟事!你要修合欢宗法去找别人啊!”

  晗色改揍为推,自黑暗里摸到甄业章的手腕,给他渡去一些灵力,顺带听八卦。

  那李悠期期艾艾的:“我也不想强迫两位的,那什么,我也有心上人的,我也不想和两位双修啊。可是这是少爷给我的命令,而且你们身上的合欢毒是少爷下的,不双修解不开,现在已经第三天了,再不解,你们的灵脉会受不了爆裂的。”

  晗色听到这乐了,插嘴道:“他俩不愿和你双修,你本心也不想,可他们身上又有那毒,那你直接让他们俩双修不就好了?”

  李悠楞了下,呆呆地回道:“可是两位仙君并不会合欢宗的功法……”

  “你可以在一旁指导嘛。”

  “可是两位仙君好像型号不匹配……”李悠苦恼地摸手,忽然发现了不对,寒毛都竖立了,“你是谁?!”

  一阵寒风迅猛地扑面而来,李悠避之不及,被一掌打中左肩,直往后飞了出去。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弹指,漆黑的地下空间被一只手照亮了。

  李悠捂着肩膀手足无措,一抬头,看见了一个相貌平平的路人甲站在前方,右手叉着腰,左手举在头顶运转灵力发光,而眼睛比光还要明亮。

  晗色笑眯眯:“我?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好心人罢了。”

  “曹匿?曹匿!”纪信林见是他,激动得眼泪都要飚出来了,“靠,兄弟,你这么讲义气的吗?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救我们的。”

  晗色挥挥手,眼睛适应了一会明亮的光线,听见纪信林这么说有了几分嘚瑟,转头呛他道:“谁说我来救你们?我是来看霸王硬/上弓的好戏的。”

  他循声朝纪信林的方向看去,只见他衣衫不整衣领大开,右胳膊被一道钉在墙里的锁链锁住了。纪信林眼睛红红地瞪着他,用勉强可以行动的左手朝他竖了一根中气十足的中指:“姓曹的,你再说一遍?”

  晗色回了一根大拇指:“哇塞!纪仙君,看不出来你个子小小,声音稚嫩,肌肉线条竟然如此好看,真是令曹某人大饱眼福!”

  纪信林顿时像个被流氓调戏的良家女子一样,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衣衫,嘴巴还强行叭叭:“饱个屁!你他娘转过身去,不许看我这边!”

  晗色哈哈笑起来,也没转身去看甄业章,而是侧身呼唤:“余音!你摔哪去了?哥在这儿——”

  被无视的甄业章牙痒痒。

  晗色一声声地喊余音的名字,没一会儿就看见了跑来的大块头。余音一阵风似地扑过来,猛地就抱住了他。

  甄业章目不转睛地看着曹匿的手在空中抚了两下,解除了一道隐身术,随后他便看到了一个高大的陌生人抱着曹匿。他还在那陌生人的后背上拍了两下才推开,不像自己,先是挨了一记拳头。

  晗色再摸出灵珠来当灯笼,勉强照亮了这宽敞的地下室,这才转身去照甄业章的样子。

  只见甄业章的模样比纪信林要狼狈上更多,上衣直接没了,上身缠着许多血迹斑驳的纱布,脸上都有结了血痂的口子。好在他即使受困至此,那股骄傲自持的神气还在,有了那么一点出淤泥而不染的傲气。

  晗色移开视线,在这地下室里四顾:“咦,甄仙君,你不是说还有其他师弟吗?怎么就你们两个。”

  纪信林就是个话唠,忿忿地抢答道:“他们都是一群软骨头!三个没撑过第一天,五个没熬过第二天,都被李鸣潮拎走了,鬼知道现在在哪?对了,李鸣潮就是这个大宅子里的劳什子少爷,那个扭扭捏捏的李悠是他的小厮,就是这俩合欢宗的歹人对我们图谋不轨!”

  晗色先到纪信林面前去扯他的锁链:“两个人就把你们十个人困住了?”

  纪信林恼羞成怒:“我们都负伤了!都负伤了懂不懂?而且我哪知道他们不是好人!我就没遇过这么、这么不知廉耻的修士,八个剑修,八个剑修啊!都被李鸣潮带出去了!”

  晗色被纪信林的语气逗笑了,一边研究怎么解开锁链一边唠嗑:“纪仙君你是小圣人,寻常人当然没法和你相提并论。那被带去双修的人会有什么后果?会有生命危险吗?”

  纪信林瞪圆眼:“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合欢宗的下三滥,你问他去!”

  贴墙躲在另一边的李悠赶紧回复:“不会的……只是获取他们的修为,合欢宗的人不会害人性命的。”

  晗色解不开锁链,转身看去,看清了那李悠的模样,就是那个开门撞到他鼻子的紫衣少年,长得特别白净秀气,身形也纤弱,神情怯生生的,看着特别胆小。

  李悠不敢对上他们的视线,低着头辩解道:“而且不是少爷一个人拉八个剑修去双修的,我们从合欢宗里出来回家,还有六个师兄同行来做客的。”

  纪信林转头对着李悠生气道:“那也稀释不了你们合欢宗不讲贞操的特点!还有,现在我们的帮手来了,你也没法再强迫我们了,解不了什么合欢毒就算了,你他娘能不能把我和甄业章的链子解开?”

  “能能能。”李悠慌张地在腰间摸索,摸出了一串钥匙,同手同脚地跑过来给纪信林解锁,“仙君,我也不想做坏事的,对不……”

  锁链一解开,李悠话没说完,纪信林就一个爆起揍了他一拳。

  晗色一手拉着余音一手捂着衣兜后退,歪着头看看情况。

  李悠那小身板禁不住,叫这一拳打趴下了。纪信林眼睛烧得赤红,活动着右手冷冷的看着他:“你想说坏事不是你做的,都是你少爷起的头是吗?我告诉你李悠,伥鬼比罪魁祸首还让人讨厌。”

  他蹲下去,李悠以为他要再揍自己,连忙蜷起身体抱紧了脑袋,但纪信林只是抽走了他手里的钥匙,转身直接走去给甄业章解锁,再没看他一眼。

  李悠等了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有些茫然地揉了揉被打的肩膀,抬眼时看见晗色和余音,又赶紧低了头。

  余音也看不惯这人的窝囊样子,拉着晗色的衣袖低头附在他耳边:“哥哥,已经把他们救出来了,我们走吧?”

  晗色摸摸下巴:“等一下哈。”

  他走到李悠面前,蹲下去和他平视:“你好。”

  李悠后仰:“你、你好。”

  “啊,你不用害怕,我不揍你。”晗色观察这少年的神情,“我就是很好奇,头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人。你看着胆儿小,怎么加入合欢宗的?”

  李悠怔怔地看了他一会才回答:“小时候,有个云游四方的修士到村子里来,说少爷特别有仙骨,要带上他去修行,少爷就带上我了。”

  晗色觉着这人心眼好像也不算坏,就是过于呆,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和他闲聊:“刚才偷听你们说话,听意思你是还没找人双修过?因为胆儿小吗?”

  李悠别扭地摸了下自己的耳朵,点了点头:“而且我的功法练得也不好,听不懂师尊教的,还得少爷再教我几遍。”

  说话间他看见晗色衣兜里冒出个头的小刺猬,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晗色也注意到了,便把毛扎扎掏出来捧在手里撸:“对了,你还说你有心上人,你这个心上人,不会就是你口口声声念叨着的少爷吧?”

  李悠的视线跟着那小刺猬转:“当然不是了,少爷是少爷,那不一样的。”

  “哦,那你心上人是谁?”

  “我……我不敢说。”李悠摸了摸自己的手指,“那是一个高洁如白雪的仙君,叫我这样的人惦记上不是好事的。”

  晗色打量着他,陷入了沉思。

  李悠的目光跟着炸毛的刺猬,神情柔软了许多,小声地说道:“那位仙君随身也养着一只毛茸茸的灵宠,不过不是刺猬,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松鼠。”

  晗色:“……”

  他塞好刺猬,镇定地招余音过来:“余音,给我你那张画儿。”

  余音楞了下,伸手往怀里摸,把那张周隐的通缉令画像交到了他手里。

  晗色取过展开,亮在了李悠面前:“你心上人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李悠一见到周隐的画目光便发直了,耳朵通红,双手乱摆,说话结巴:“不不不是——”

  看这样子铁定是了。晗色心里大受震撼,万分庆幸自己出来换了一个新模样,不然照周隐小仙君的魅力,这一路上估计会遇到许多桃花债。

  这时纪信林搀着甄业章过来了:“曹匿,你叽叽咕咕地跟他废话什么?”

  晗色收好画还给余音:“哦,没什么,就是初到人世间来游历,想多认识些不同的人,经历些不同的事。”

  说着他起身站起来,伸手拉起了李悠,纪信林嘴刁,又道:“那也得挑对象分货色,不然识人不淑。”

  晗色抬起左手晃晃那道红线,回头看着甄业章一笑:“说得对,不然就会不小心被人套上一些不该套的东西,你说是吧甄仙君?”

  甄业章估计是重伤在身不得劲,唇无血色,目光倒是还如从前一般犀利。他对晗色的质疑避之不答,而是冷冷地看向余音,吐字极有压迫感:“妖。”

  余音毫不客气地催生出耳后鳍,浮光里显得更加妖异俊美:“是又怎样?”

  “卧槽!妖妖妖……”纪信林脚有些打滑,作为一个常年在后勤辅助的医修,他其实鲜少正面和妖怪对上。情急之下他又想到了什么,扭头对晗色说:“对了!剑修的师弟说,围攻鸣浮山的那天,你被一只妖怪掳走了,就是这个吗?”

  晗色估摸着,这俩人估计因为换形术的伪装效果一直没认出自己是妖怪来。他的思绪一下子跑出老远,这甄业章看着就是一副和妖怪势不两立的臭模样,也许他是认为自己是凡人才来套上了红线,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妖,还会扣上吗?

  这时余音憋气得不行,拉着他的袖子叫唤:“哥哥。”

  潜意思是——哥哥你看,这俩臭仙修瞧不起我是妖怪,哥哥你快替我做主。

  晗色收回思绪,拍拍余音胳膊郑重地介绍:“对,他是妖,名字还是我取的,叫余音,本体嘛,是一条很漂亮的大鱼。那天不是他掳走的我,是我俩要一起结伴游历,他是我的同伴,弟弟,偶尔还是干儿子。他没害过人,也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两位仙君要是看不惯妖怪,那我们这就走,回见了您。”

  说着他作势转身,纪信林喊了一声“等等”,而不出声的甄业章抓住了他的手腕。

  晗色挣开,心里唏嘘不已,凡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比嚣厉还难懂。

  甄业章有些无措,咳了几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纪信林那个大嘴巴聒噪不休:“害呀别走了救命恩人,我可没有说看不惯你的妖怪朋友,本来我们向东追一路也有找你的意思,你们要结伴游历吗?多几个人也多点照应,我们也正好要游历长见识,不如搭个伴怎么样?省得一路上缺个照应,不小心就被什么合欢宗合悲宗下了套,拿去当炉鼎了。”

  李悠听了这话后退,在一旁不好意思地搓手。

  晗色不讨厌纪信林,甚至还有点话痨遇上话痨应是同类的感觉,他开玩笑道:“不稀罕仙君们的照应,加上你们的师弟,你们有十个人,太多人了,人一多游历反而没意思。”

  纪信林拍拍甄业章的肩膀飞快地做主:“我替这家伙做主,等我们捞回那八个软骨头就把他们踢回宗门,游历不要这样的墙头草,我俩就行,一个能打一个能治。”

  余音立即没好气的拒绝:“不要,一边凉快去!”

  刺猬也炸毛:“啾啾!”

  就是!结个锤子伴,再来新的野男人,保不准他的草哪一天就真被翘走了。

  晗色摸摸下巴,注意点在他俩人身上:“等等,你们二位的合欢毒是解了吗?”

  纪信林拍拍胸膛:“老子是药宗首徒,首徒懂不懂?这世间的毒就没几样我解不开的……”

  李悠冒头来截断他的吹牛:“不可能啊,这可是合欢宗的独门秘术,仙君要是真能解,合欢宗应该早就被药宗端了吧?”

  纪信林脸上有些挂不住:“我话都没说完!我现在解不开,不意味着我以后解不开,我刚才已经用银针把我们的毒给封住了,你们的破秘术根本打击不了我们名门正派的钢铁意志!还有,你现在跑还来得及,等我们出去回禀师门,端了你们合欢宗是迟早的事!”

  李悠却是呆呆地一笑:“端了就端了吧……到哪不是活着呢?”

  这话把晗色给触动到了。

  纪信林对李悠这样的也没办法,铁一般的拳头总是锤在一堆棉花上,他都不想跟他说话了。

  甄业章捂住自己受伤的左肋,默认了纪信林刚才的说法:“先去把那八个不成器的救出来。”

  纪信林极其有默契:“对,曹匿,我们俩这负伤又中了毒的,力气还不太够。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再救一下我们那几个师弟行不行?”

  “那是你们自己要去操心的事。”晗色挥手故作拒绝,扭头继续和那李悠说话:“对了,你们村子建的那个塔是做什么用的?”

  李悠摸摸后脖:“祭山神用的,那塔还是少爷回来后提议去建的呢。”

  纪信林插嘴:“歪!别顾着聊天啊,带个路,赶紧出这鬼地方!”

  “哦哦。”李悠逆来顺受似的跑在前头带路,“可我不知道少爷此刻在哪,没法带你们去找其他仙君……”

  甄业章回应:“他们身上自有宗门设的信物,我能感知到方位。”

  李悠点头应好,离开地下室时略微有些踌躇,回头来小心翼翼地问:“各位仙君,找回其他人后,你们能不能高抬贵手,不要过于责罚我家少爷?”

  晗色越发觉得李悠太有意思了。合欢宗可以被端,少爷不能被伤害;有心上人不太想和其他人双修,但是少爷下命令了就可以。真是一个奇妙的人。

  纪信林没好气道:“关了老子三天,还有脸提这个?看老子心情。”

  李悠朝他弯腰一拜:“谢谢仙君。”

  说罢他便合手启阵,默念了几句口诀,周遭纹丝不动,他都纳闷了:“咦?”

  晗色挠挠头:“阵法吗?闯进来时急了点,我一拳把那个阵法给打坏了。”

  李悠傻住了。

  甄业章抬头端详了一会:“我来修复。”

  他伸手朝那虚空补阵,画到中途力气不支,还喘了好一会。晗色安静地欣赏了下这幽暗里的娇/喘(?),还很可惜没有东西能录下来。

  费了好一会才补完那阵法,李悠磕磕巴巴地念了法诀,眨眼间易位,众人到了午日阳光大作的房间内。

  纪信林和甄业章都有些晃眼,前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者揉了揉眼,回头对晗色轻轻一笑:“谢谢你愿意来。”

  晗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余光间瞟到李悠在合手势,当即瞬移到他面前去打断他的操作:“你做什么?你还要回地下室去?”

  李悠点点头:“我……没能完成少爷给的命令,我回去等他回来,他不开心了就会到地下去的。”

  说着他认真地起手势,口中念念有词,真的又回到那黑黢黢的地下室去了。

  晗色都傻眼了:“不是,这少爷是什么人,就这么重要?”

  纪信林表情一言难尽地挥手:“李鸣潮狡猾得跟个狐狸一样,那李悠又呆得像只兔子似的,别理他,真的是……那什么,晦气。”

  余音却是很有共情,挨到晗色身边拉他的袖子小声说:“我能理解他。”

  晗色摸不着头脑,从乾坤袋里摸出两颗灵珠,给四个人都拍上了隐身术:“算了,先去找人吧。”

  纪信林哟呵:“这什么灵珠?上品的好东西啊。”

  甄业章却是笑了起来,眼神在晗色身上打转,仿佛发现了他的什么弱点。

  两人三妖隐着身出了这大宅子,此时村落里的人们像是也歇够了,纷纷都起来劳作,村中心的高塔围了更多劳碌的人,显得更为壮观。

  甄业章一出房门就并指感应他不争气的师弟们,皱着眉看向那高塔:“他们的气息似乎就在那。”

  纪信林撸袖子:“行,这就去逮他们,那八个蠢货不会在帮李鸣潮干活吧?”

  晗色直接在大宅子门前的台阶上坐下纳凉:“那你们去,我和余音在这欣赏欣赏风景。”

  纪信林应了好,甄业章则嘱咐了一句:“且等一会。”

  那模样就是担心他会离开。

  晗色做不耐烦状:“去去去!”

  那俩仙修刚去,余音便坐在晗色身边歪头问他:“真要和他们结伴吗?”

  晗色摇头:“不是一路子的人,成不了同伴,我觉着我们和他们是过客。再等一会儿,我想看那些其他人安全与否,然后……”

  他拽了拽左手上的红线:“我还想问问甄业章这个姻缘扣是什么意思,那人奇奇怪怪的。不过,这红尘好像也是奇奇怪怪的。”

  余音顺势答道:“只有晗色可可爱爱的。”

  晗色哂笑,他低头摸出兜里小小的红果子往嘴里送,被果子甜得禁不住乐呵。他边吃边戳兜里的刺猬:“我看小小一只的毛扎扎最可爱……哦哟!这刺炸的,怎么了这?”

  刺猬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那快要建成七层的高塔,陷入了一阵空白。

  晗色将它掏出来抚摸:“怎么像是吓到了?毛扎扎?毛、扎、扎——”

  没抚摸多久,甄业章和纪信林飞速地回来了。

  连余音都诧异了:“这么快?”

  纪信林一屁股坐在了晗色旁边,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晗色捧着刺猬看甄业章:“其他人呢?”

  甄业章的指尖在颤抖:“在那高台上,高塔地基下……”

  晗色懵了,腾出手握住了他颤抖不休的冰冷的手:“甄业章?”

  “我找到了他们的七具尸骨。”甄业章眼神绷着清明,唇角咳出了血丝,“这里不对……曹匿,这里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