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轻轻摇晃,船舱内那一支暖黄的烛火不时跃动。
船家温了一壶酒,凉锦倒了一杯独自品尝,小情霜闻着酒香,取来杯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凝望着凉锦，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凉锦见她如此,眼里藏着笑,却板起脸道了一句不许。
小情霜撅着嘴,颇为挫败，咬牙切齿地挥着小拳头朝凉锦示威,凉锦哈哈一笑,未理会她的孩子气，转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下。
船家远远看着她们玩闹，面上露出慈和的微笑,轻叹了一声：
“这俩姊妹感情真好。”
凉锦搁了酒杯，忽而眸光凝滞,灵觉扩散开,见一抹清丽的红衣飘然而来,在小船一头稳稳落下。
那红衣姑娘抱了拳，朝船舱内两人笑道：
“在下姬小白，欲与这位姑娘切磋一番。”
她话音一落，身侧青衫小尼凭空而现，仿佛自虚空中迈步而来,空间没有半点波动，叫沉默观察中的凉锦瞳孔一缩。
青衫小尼举止从容，无奈又宠溺地对着那摩拳擦掌的红衣姑娘嗔了一句“胡闹”。
而后，她的视线又转向凉锦二人，双手合十，礼貌又温和地开口：
“贫僧凡空，二位远来是客，我等贸然打扰，还望施主莫要怪罪。”
凉锦对这二人颇为好奇，先前街头巷口有过一面之缘，没曾想对方会主动来寻，凉锦抿唇一笑，也站起身来抱了拳：
“大师言重了，二位不若入内一叙，至于切磋之事，上岸后，在下定当奉陪。”
凉锦邀请凡空二人进入船舱，后又朝姬小白笑着说道。
凡空垂首，弓了身子:
“恭敬不如从命。”
她先行一步，走进船舱，姬小白也不闹，跟在她身后，二人入船舱内小坐。
凡空进来后，先朝小情霜点了点头，神态温和:
“小霜姑娘别来无恙。”
凉锦有些讶异，没曾想小情霜与这二人还是旧识。
小情霜知凉锦在疑惑什么，便转头解释道：
“上回我与砚姐姐来此界游玩，恰巧路过大师师门所在城郭，听闻普贤寺名闻天下，便登山行至贵寺山门，前去进香，彼时曾与大师有过一面之缘。”
没曾想还能在这小镇中又遇见。
那时候，凡空只身回普贤寺为故去的老和尚做法念经，并未带着姬小白，小情霜自然也就不识得那红衣姑娘，故而白日里遥遥碰见，才只说了那番猜测之言。
只是，小情霜上次来，已是好多年前的事情，没想到再次见面，她依旧是一副乖巧可爱的样貌，半点改变也无。
姬小白大大咧咧地在矮几旁坐下，然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果盘和几碟糕点，两眼放光地对凉锦和小情霜道:
“这些都是此地有名的小食，有几种是近些年才有的，两位尝尝？”
凉锦二人看着姬小白强行按捺着伸向餐碟的手时那逗趣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而凡空则轻轻撇了撇衣摆，在姬小白身侧微笑着盘膝坐下。
小情霜善解人意，笑着道:
“谢谢姬姐姐。”
随后便取来一枚没见过的糕点含入口中，香滑软糯，入口即溶，叫她眼前一亮。
姬小白立马倾身凑过去，满怀期待地，献宝似的征询:
“好不好吃？”
小情霜笑眯了眼，点头赞道：
“好吃。”
姬小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颇为欢喜，也不再克制，伸手自餐碟里将糕点取来，一边品尝美味一边同小情霜愉快闲谈。
小情霜又拿了一块小小的桂花糕，转身送到凉锦嘴边，朝她笑道:
“小凉子，你尝尝这个。”
凉锦唇角一勾，心里洋溢着暖暖的欢欣，就着小情霜的手将她喂来的糕点纳入口中，只觉唇齿留香，纵然再好吃的点心，想必也不如小情霜喂她的这一枚。
小情霜凝望着她，那目光晶亮亮的，与姬小白先前神色极为相似，又好像有些许不同。
凉锦目光柔和地回视着她，轻笑道：
“是不错。”
这二人挤眉弄眼，姬小白挑了挑眉，旋即咯咯笑着斜靠在凡空肩头，凡空无奈又宠溺地瞥了她一眼，却并未再说什么。
四人其乐融融，直至月上中天，小舟靠岸，凉锦用碎玉抵了银钱，方载兴而归。
凡空开门迎客，引凉锦二人入山间紫竹林中落脚。
时值盛夏，林中却极为阴凉，晚风拂过，枝叶婆娑，沙沙作响。
无争无怒，岁月静好。
凉锦回想起来时小情霜说的，往后若战事停歇，想来此地安度余生。
若当真能得偿所愿，自是再好不过。
凉锦仰头，温润的目光穿过重重叠叠的竹叶，从枝桠间的缝隙瞭望夜空中朦朦胧胧的银月。
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小情霜伏在榻上，卸下了一身防备，很快便睡熟了，凉锦还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她收起心里一闪而逝的迷惘，缓步走过去，明知小情霜不会着凉，她依旧从床头取过薄被，温柔地搭在那小人儿的背上。
第二日一早，姬小白早早来访，欲与凉锦切磋，凉锦笑迎，毫无惧色。
凉锦与姬小白斗法，凡空自林外设阵，两人出手都有分寸，断不会殃及池鱼，伤及无辜。
姬小白一出手，凉锦甚至未能看清眼前之人招式，便被一掌拍翻，跌在地上滚了几个跟头，虽未受伤，但先前的一身豪气尽数破功，余下一脸见鬼的震惊神情，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凉锦被姬小白这一巴掌扇蒙了，她对小情霜告诉她的大妖小妖没什么概念，并不清楚姬小白这得道大妖该是怎样的境界。
原以为她化神修为虽然不高，好歹还是能自保，却没曾想在姬小白手上一招都走不过，而且对方显然没出全力，否则她又怎会毫发无伤。
“啊……你没事吧？”
姬小白讶异地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她只听凡空说镇上来了个高手，却没细细打听高手是谁，她没见过小情霜，见凉锦和小情霜一路，怎么也不会将那高手的身份套在小情霜身上。
昨日一见姬小白便主动邀战凉锦，凡空虽然意外，但知她有分寸，况且凉锦已经应下，便不好说破，才阴差阳错闹了这么一个乌龙。
姬小白一招制敌，内心错愕的同时，又听竹屋里忽的传来小情霜银铃般的轻笑，姬小白这才后知后觉地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羞窘地红了脸，小心翼翼地眨巴着眼睛对凉锦道:
“咳……对不起……”
要说凉锦没有挫败是不可能的，但她向来心性豁达，也不是输不起的人，虽然小情霜就在屋里，刚才那一幕定叫她看去了，凉锦多少感觉有些丢脸。
“不，姬姑娘不必道歉，是在下修为浅薄，日后还需更加努力修炼才行。”
凉锦翻身站起，拍了拍衣衫上的泥尘，诚诚恳恳地对姬小白说道。姬小白偏头一想，忽觉这是一个弥补错误的好机会，便主动言道：
“我做你的陪练怎么样？你与我切磋，定然比一个人苦修来得容易！”
姬小白感觉自己想到了极好的点子，顿时兴奋不已。
凉锦先是一愣，旋即便笑了开来，有大能如姬小白愿意与她陪练，她当然既欣喜又感激。
便也没有假意推诿，只道：
“如此，便有劳姬姑娘了。”
小情霜从屋内出来，坐在竹屋外的台阶上，吊着双脚，遥遥地看着凉锦和姬小白，玉臂拖着下颌微笑。
她的道法不主杀伐，所以不适合教导凉锦，否则，她也愿意亲自和凉锦切磋，传授凉锦更高层的心法，也就不需得如此大费周章为凉锦寻求机缘。
看来这一趟浮空之界的旅途，凉锦能获得不少好处。
此后姬小白确如她所言，每日都会来寻凉锦切磋，二人点到为止，起先凉锦三招即败，数月后十招即败，又余数月，凉锦已勉强能在姬小白手中撑过百招。
凉锦和情霜在小镇上一住便是十年，有姬小白提点凉锦，以妖修之道为凉锦在修行一途另辟蹊径，凉锦的修为飞速提升。
在她们来到小镇后第一年快结束的时候，凉锦便突破了实境大关，成为一个实境之修。
凡空偶尔讲经说法，特别是提到规则时，连小情霜亦不得不侧目。
十年时间弹指一挥间，凉锦与小情霜朝夕相处，修为在凡空、姬小白和小情霜三人的共同指点之下有了质的飞跃，于十年之间飞快攀升至实境大圆满。
这样的修炼速度是凉锦从未想过，也不敢奢求，却在这样不争不怒的环境中悄然蜕变。
某日她在禅院中打坐，忽有所感，闭目凝神之时，意识空明无阻。
她的魂魄像是在一条小路上朝前走，有温暖的光环绕在她身旁，每走一步，她的记忆便消减一分。
眼前好像蒙了一层雾气，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仿佛听见稚嫩的孩童落地之时第一声清脆的啼哭。
恍惚间，她过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孩童的啼哭竟是自己的声音。
她在禅院里一坐入梦，梦见她和情霜做了一世凡人。
作者有话要说： 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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