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她那时已是魔君>第35章 “一笔”勾销

  时至今日慕如风都记得自己第一次进花坊的情形,那时,坊主坐在珠帘之后,穿着赤色长裙,像一朵盛开的凤尾花,仪态万千,睥睨众生。

  一开始还好好的,就是等到她自报家门后,坊主忽然情绪失控,要将她赶出去,看上去十分悲伤,阿绿——也就是领她进来的绿衣女子绿意——在旁说明了她的情况,那坊主才安静下来,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答应替她治病。

  后来坊主便越来越虚弱,该是为她疗伤导致的吧!如果不是因为她,坊主后面也不会因为招架不住,被猎妖师所擒。

  不过那时她还没经历后来这些,倒是跟寒烟阴差阳错地见过几次,每次都是匆匆路过,她招呼还没打完,寒烟就烟一样地飘过去了,连个眼神都不屑给她。

  也是,之前是林子里堵她,现在又让她的坊主给自己疗伤,折损道行,寒烟身为坊主大弟子,又是从小养在跟前的,自是不待见她的。

  不过她也不知怎么了,总是会在寒烟面前过分活泼。

  往往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两人的偶遇,身体下意识就很想上去打招呼:

  “寒姑娘,哟,晨练呢!”

  “寒姑娘吃了吗?今日面纱是天青色啊,格外好看……”

  “还是寒姑娘讲究,哪像某这粗人,净戴些破铜烂铁……”

  …………

  终于有一天,寒烟受不了慕如风这叫魂般的套近乎方式:

  “慕大当家看样子病得很重啊,怎么三天两头往花坊跑?”

  慕如风:“……”

  慕如风摸了摸自己的面皮,也曾反思是不是过于没皮没脸了,但下次还是“寒姑娘”长“寒姑娘”短的,寒姑娘被烦得不行,后来但凡慕如风来的日子,她连给坊主请安都不去了,能躲就躲,实在运道不好撞上了,一个轻功就上屋顶了,弄得慕如风颇为受伤。

  倒也不是她飞不上去,只是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她实在不好再腆着脸跟前跟后了,便学着收敛了些。

  日子便这么过去了,眼看和花坊定好的救人之期——九月十五——就要来了。

  虽然之前慕如风再三表示救人要尽快,但花坊毕竟是更深思熟虑一些,讲究的是谋定而后动,一致认为二位紫血人还有用处,延期营救顶多是让二人多受些皮肉之苦,不会危及生命,但贸然行动恐会失手,便将日子定在下月十五,一来也是花坊开门的日子,二来顾少白将在这一日完婚,到时猎妖馆事务繁杂,难免有所疏漏,可以浑水摸鱼。

  慕如风也知道在这件事上她没什么说话的权利,加上事实也确实如此,除了心疼两位师兄平白多遭几天罪之外,倒也没其他,就当是成为紫血人必经的磨炼吧!

  那一年的郾都,充满了迷幻色彩,天际绚烂的术云变化万千,跟人间的烟火交相辉映,深深刻在了慕如风的记忆里,那也是她身而为人最后一段、带着些许温情的光景。

  慕千寒给她的古籍上云:黑海水覆、紫夜降临、妖禽入世、魔龙出海,则魔君生、群妖归。

  到时,新一任魔君必须带着群妖回到黑山,否则,人.妖两族必定大乱,那妖族为祸人间的名声就坐实了,但就她当猎妖师的这期间,接触到的妖也是有好有坏,不能一概而论,只能尽可能将所有妖族聚集,避免产生混乱的局面。

  如今看来,早在黑龙入世的时候,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历史的车轮一直在缓缓地前进,无情地碾压着一切,身在其中的人们却还浑然不觉。

  是年九月十五,顾少白大婚。

  彼时人们已经适应了在紫夜之下生存,日子似乎如旧,顾少白的婚宴做到了动荡时期所能做到最大程度的规格,门外设了流水席,馆内的宴席也是云集了各大猎妖师门派的首脑,堪称是一场小型的猎妖师集会,而集会的主角,便是人人交口称赞的青年才俊——顾少白。

  那一天的顾少白看起来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席间推杯换盏,来者不拒,晚宴过后,更是安排了烟花表演,只为博佳人一笑,众女猎妖师都道新娘子好福气。

  宴会之上,慕如风看着顾少白跟卓瑶身穿吉服,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烟花在二人面前的夜幕之上次第绽放,衬得泛着紫雾的天幕越发妖冶。

  慕如风远远看着有猎妖师匆匆赶来,便知花坊动手了,于是最后深深看一眼顾少白的背影,举起酒杯一口饮下杯中酒,轻轻道了声“恭喜大婚”,便搁下酒杯转身离去,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夜幕之上烟花变幻无穷,偶尔混入一朵异常的花样,也会被人以为是烟花本身放错了……

  片刻之后,把盏临月的顾少白忽然毫无征兆地回过头来,望着慕如风离去的方向,眼中酒意散去,露出几分清冷,教人心头无端生出一丝寒意。

  再次回过身来,好像还是之前那个人,却又给人感觉哪不一样了——他依旧穿着行礼时的大红喜服,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却吹不落他肩头霜华,整个人像是骤然冷了下去,周身凝着冰霜,透着一股淡淡的肃杀之气,好像世间温情再与他无关。

  趁着夜色,慕如风再次摸进猎妖馆男舍,这次依旧无人把守,结界还在,并且比之上次被破坏的还要强些,显然加固过了。

  此时人都在前厅,顾少白他们肯定会被花坊牵制,事不宜迟!

  她摘下面具,想故技重施,用魔族的术法来破结界。

  脸上的紫纹已经长到脸颊两侧,在耳后开出两个紫色蝠翅形状,遥相呼应,这些日子长鸳便是帮她将魔气尽力遏制在此处,不让它蔓延开来,倒是起了些许作用,不过也让她施法变得没有之前那般随心所欲了,但她早已跟体内的紫晶石形成特殊感应,只需催动心念,就知道如何运功施法,只是会耗时久一些。

  寒烟赶到的时候,恰好看到慕如风孤身立于男舍的结界之前,驾驭着还不熟练的魔族术法,周身淡紫色的光芒明灭不定。

  四周皆暗,她是唯一的光。

  不过片刻,她周身的术光大盛,继而在身后倏地逼出一对紫色的蝠翅,与此同时,一枚紫色晶石破空而去,直直撞上面前的结界。

  结界破裂反噬,将慕如风掀飞至半空,又结结实实落下,并在余波的惯性下冲出去数丈之远。

  都快离开寒烟的视线范围了。

  她正准备上前去察看,周围却忽的亮起无数火把,将男舍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慕如风却一直伏地不动,身后的蝠翅收不回去,出于本能轻轻覆下,包裹着她瘦弱的身躯。

  蓦然,一声呼哨响起,一支利箭率先划破夜空,紧接着四周又悄无声息地射出无数支箭矢。

  万箭齐发,势如雨下。

  寒烟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双手紧紧攥着,眼中甚至还有些许难抑的期待。

  这……本就是精心设计的陷阱,无人能破的死局!

  少说有数以百计支灭灵箭,就算慕如风身负紫晶石,也是在劫难逃!

  紫血人与紫蝠,相生相克,这是两族生来自带的妖契,也是阻止魔尊重生的关窍!

  紫晶石碎,魔龙出海,这种种迹象固然是魔尊重临的预兆,也是给猎妖师的警钟,在紫晶石散落各处到汇集一人之身这期间,就是行动的最后机会,紫蝠在找紫血人,猎妖师也在找,一个为了集齐碎片,一个为了取血造符。

  紫血人,是拯救紫蝠的圣品,也是杀死紫蝠的利剑!

  箭雨落下,那角落的女子依旧毫无动静,此时,一人腾空而起,用手为笔,以血为墨,亲手在半空画出一张巨大的镇妖符。

  他指尖渗出的点点血珠,竟也是紫色的——他居然也是紫血人!

  紫血书符需要注意,得赶在伤口愈合前迅速写完,否则必会时时停下,重新破指,麻烦是一方面,最主要还是符咒断了,效果便不如一气呵成的好,是以那人写得很快,不带一丝犹豫,从落笔到停笔,只用一笔书尽。

  待符咒打出,那人才缓缓落地,暗处的猎妖师们纷纷俯首,齐声高呼:

  “恭贺大师兄收服紫妖!”

  原来竟是顾少白!!!

  再看原本伏地不动的一角忽的一震,似是大地在颤动,接着是一阵叮呤咣啷、金属七零八落的声音,那些落下的箭矢,竟无一支射中过目标,此时已静静地躺了满地,仔细望去,会发觉这些箭矢头上原本涂抹着厚厚的紫血处,此刻已洁然如新——这箭,已经沦为普通的箭了。

  立起之人也已比之前大了成倍不止——她已经跟上古魔尊合二为一了。

  只见她不止翅膀,还有尖耳毛腮,巨大的四肢,而在其下承受着这副可怕皮囊的,竟是一副女子的身躯。

  女子一掌拍在地上,激起的气波将所有箭矢冲了个干净,箭矢借着这东风,齐齐向四周射去,势不可挡地击中了一圈猎妖师——一如它们来时的架势——那些猎妖师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一下又来得突然,他们只剩直直看着箭矢朝自己飞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清一色地被自己射出的剪射穿了眉心。

  经过这短暂的耽搁,女子的身形也恢复如常了,只是身上妖族特征依旧,而后女子站起身,一步步朝男子走去,身后的巨翅随着她的步伐缓缓起伏着,间或一个激灵,抖了一下,似是不适应这憋屈的处境,那薄膜——其实已不能称之为薄膜——肥厚异常,只轻轻一夹,就能让一人窒息而死,翅骨也能轻易绞碎一个人族全身的骨头,她走到男子面前,睁着一双紫色瞳仁望着眼前之人,眼中是陌生的不解,顾少白早已瘫倒在地,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很难再将眼前的妖物跟曾经怀中的温香软玉联系到一起,曾经的温柔缱绻,已被他“一笔”勾销了。

  女子似乎认出了眼前之人,第一反应是一丝喜悦涌上心头,本想朝他展示一个友善的笑,却不小心露出了满口獠牙,将眼前之人又吓退出几步。

  她有些拘谨地收敛了,转瞬好像反应过来什么,竟口吐人言:“刚刚是你要杀我吗?少白?”

  顾少白大约是反应过来自己必死无疑,反倒胆大了几分,心底的恨意涌上来:“你知道吗?我知道你可能是魔君选中的祭品时我是什么心情吗?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跟其他小孩不一样,我也知道,我活着,就是为了成为某只紫蝠的祭品,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是万里挑一的至纯紫血人,换句话说,与那些靠紫晶石辐射后天化身的混紫血不同,我生来就是紫血人,是为了未来魔尊准备的。”

  慕如风扑棱着一双大肉翅膀,像个天真的孩童望着心爱的少年:

  “少白,这些年你辛苦了,不如还是你忘了我吧!”

  顾少白看着眼前那人,一瞬间思绪万千,心绪百转千回,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心思剔透,早想明白了一切,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三、五两位也是他做的诱饵,被国主召去是他故意留出的空当儿,第一次的结界也是故意漏了破绽,她知道,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曾经的惺惺相惜、心意相通,如今只落得个互相算计的下场。

  可是,阿风,我对你……是真心的……

  要是你,就只是慕如风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英雄会为了世界牺牲你,但反派会为了你牺牲世界。”

  *

  “青衣女子绿水”改为“绿衣女子绿意”,虽然有点拗口,但是小角色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