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风看到浴池边的酒壶,终于知道眼前之人为何如此反常了:“你喝酒了?”
青玉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力道也莫名大了许多,慕如风只觉手腕处的禁锢变得灼热,第一次在跟青玉力量的较量中败下阵来。
“如风。”
青玉忽然唤起她的名字,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神色。
青玉第一次没有任何玩笑意味、也不躲闪地看着她,片刻后又将脑袋靠在她肩膀上,两只手轻轻环抱着她。
“慕、如、风。”青玉一字一顿地念着她的名字,依稀可辨声线有点不稳。
慕如风也不说话,只一下一下地轻抚着青玉的后背,隔着凉透的肌肤却传来一丝陌生的体温,慕如风不由得暗暗心惊,青玉竟连护体的仙气都变得如此微弱了。
“如风,我可只有你了。”青玉一时百感交集,又喝了酒,竟流露出几分可耻的软弱。
“你还有你自己,还有连喜,我们都会陪着你的。”慕如风安慰她。
“你知道吗?你把梳子交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再不会来了。”
青玉比划起来,有些混乱地说着。
原来是因为这个……
慕如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个傻姑娘,我那是希望这梳子能替我陪着你,我自然不会丢下你了。”
在慕如风肩膀上蹭了两下,找到了舒适的角度后,青玉将视线落在浴池另一侧的烛台上,半是放空地说道:“可是这花坊真的好大,我觉得你离我好远。不像之前,坐在临江仙二楼喝酒的时候了。”
“不会的,怎么会呢,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嘛!”感觉两人身上的水都冷了,慕如风赶紧搂着青玉在浴池里坐下,池内四壁接了外面的温泉水,能维持温度不变。
两个人在水里泡了一会儿,才感觉暖意又流回了全身。
“可是他们不是说你这几日不在宫里吗?”
躺在慕如风边上,青玉恢复了一点神智,这才又装起漫不经心的样子问。
“正是因为此事,我明日离开,是以今夜想过来跟你聊聊天,之前当着他们的面,我不好一直待着,而且我也要稍微准备一下明日出行的事,这不才忙好就来找你了!”
“哦。”原来是这样。
感受到青玉的失落,慕如风又故意去闹她两回,惹得她笑起来才作罢。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青玉一边问,一边将自己的身子往水里浸,直到池水在嘴巴附近起起伏伏。
“最多月余,便可回转。”
“那你今晚别走好不好?”青玉忽然撒起娇来。
慕如风望着她脸颊两片绯红,还有那双湿漉漉的眼,心中忽地一软,像被人用力掐了一下最嫩那块心肉一样。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好。”
当夜慕如风就直接歇在了吹雪宫,却并不通知其他人,甚至几个近侍进来收拾的时候,慕如风就躲在青玉的被窝里,等近侍走后青玉才掀开被子,两人顿时哄笑作一团。
当年做猎妖师时都没这么亲密……
两个人躺在床上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天上地下地聊着,梳妆台上木梳跟发带安静摆放着,一切寻常地像是回到了百年之前……
…………
“怎么样?”一男子坐在阴暗处,看不分明模样,只侧脸线条简洁,依稀可辩容貌清秀。
“还是老样子。”她眼皮也不抬,将东西往桌上一放,屋内只有一盏昏暗的桐油灯,问话的男子坐在简陋的长条凳上,听她这么说,微微垂首,额前几缕碎发落了下来,显得有几分颓然。
“已经四个紫夜过去了……”男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破碎。
“别这样……”
她有些不忍心,想要伸手按上他的肩,却犹豫住了。
“我们……总能回去的。”她收回手后安慰道,语气却没那么坚定。
男子却在听到这句话后激动地欺身过来:“这话你自己信吗?”他个子比女子略高半个头,在她面前却没有半分压迫感,大约因为过于瘦弱的缘故,又或者女子表现得过于冷静。
女子没有回应。
“恐怕你早就没了要回去的心思了吧,我看你被那些猎妖师迷住了,早就忘了要回去的事了。”
男子的神情落寞,有些恍惚地又坐了回去。
“没有的事……”女子淡淡否认。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留下来吧!”男子忽然又激动地上前一把抓住女子的衣襟,动作猛烈,导致那单薄的桌板狠狠晃动两下,越发显得摇摇欲坠。
女子依旧默然不语,只视线躲避。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希望你清醒一点,妖族跟猎妖师是不会有结果的,你连白日都熬不过,怎么在这正常生活!”
只一瞬,他便松开了手,女子的前襟却因此乱了,露出一小片肌肤,依稀可见其上触目惊心的丑陋疤痕。
“你看看,这就是你去见那些人的代价!”
他嗓音沙哑,带着一丝脆弱的威胁。
女子也不整理,任由胸前那块伤疤露着,另一只手在桌上无意识地画着来回,手边是她刚搁置下的东西,一个铜制面具,能将整个脸都盖住,她望着那面具,嘴角微微勾起。
良久后,女子挥手扇灭了烛火。
——“我们说好要一起回去的你忘了吗?”
——“我没忘。”
…………
“不要——!”慕如风惊呼着从梦中醒来,如瀑的青丝垂落锦被,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那间茅草屋中,也不用再担心会被猎妖师追捕,她已经入魔了,拜她当时最好的姐妹所赐。
而这位姐妹,如今就睡在她身边。
她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青玉,身在敌营居然还能睡得这么香,真不知道神仙是不是都这么没心没肺?
也是了,天族人修的就是个了无牵挂。
看着青玉的睡颜,原本准备翻身下榻的慕如风略一犹豫,不知为何内心一股冲动,极想触碰青玉的脸。
想起昨夜浴池相拥,自己虽着纱裙,也是湿湿地贴在身上,薄若无物。
如今两人都换上了干净的睡袍,窝在狐裘充当的被子里,及腰长发随意散着,这是个慵懒安静的早晨,她难得觉得世界有了片刻安静,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但是在青玉身边,她毫无征兆地睡得十分踏实。
害怕将青玉吵醒,她只是在一旁安静看着,这张脸,虽然已经恢复了天族人的身份,但眉眼间似乎还留着柳如兰的影子,那时候认识柳如兰,原本是她有意隐瞒自己妖族的身份,结果没想到最后,竟是她被骗得更惨,知道柳如兰是天族人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有些庆幸,有些后知后觉的愤怒和讽刺,两个互相欺骗的人却宣称是最好的朋友,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但是笑又怎样?任由他们笑去好了。她只要这么一个人,只要这个人活着,当初柳如兰死的时候她就死了心,没成想这颗心还有活过来的一天,如今她只想这么看着,一刻也不想挪开眼。
然而今非昔比。
慕如风叹口气,悄悄地从卧榻内侧爬出来,不过其实她倒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因为某女神睡得十分踏实,一般的响动轻易吵不醒她。
慕如风回头无奈地看一眼,扯过梳妆台上的发带,一边绑着头发一边往外走。
走到正殿外头,今日吹雪宫出了太阳,几个粗使早早开始打扫起院子,一见风闻从吹雪宫正殿出来,吓得扫帚都丢了。
连喜也是刚从东耳房出来,听到动静还以为青玉又出什么岔子了,结果一看,是风闻,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难道昨日的一切竟是场梦不成,”他打量着四周,“难道我还在万魔殿?”
慕如风不以为意,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看上去十分惬意。
“乖乖!”
一群人反应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行礼。
“参见……”
结果还没等人跪下去,就被风闻劝住了:“不必拘礼,你们主子还在歇息,小心吵到她。”
“不是说是天界的质子吗?这么客气作什么?”紫玥颇为不满,在连喜身后嘀咕了一句,被他及时制止了:“慎言!”
紫玥不大情愿地闭了嘴。
慕如风看上去还沉浸在喜滋滋的情绪里,看了看房内,略作计较,便招来黑龙。
然后又点了迟迟赶到的飞霜朝露清霄云霆。
“起驾!”
于是,青玉从榻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飞了。
“……”
边上还是那四张熟悉的面孔,几个人正使劲儿地给她扇着扇子,不同的是,这些扇子扇出来的都是热风。
“不是……啥情况啊这是?”
青玉当场就傻了,等看清自己连人带床都在龙背上,更是内心复杂说不出话,“这抬……把我抬哪儿去啊这是?怎么还连床一起捎呢?”
一边说还一边将狐裘往身上拉,防止被人看到不该看的地方。
“这些都是你的近侍,你以后起床都是他们服侍,你得早日习惯。”
青玉这才发现不远处还坐着一人呢,不是别人,就是昨晚跟她一起睡觉的慕如风。
“慕如风你什么毛病?”
黑龙也是很无语,自从来了这么个人之后,自己就莫名其妙变成公共交通工具了?
“我不放心将你独自留在花坊。”
“那你就连床一起搬走了?”
青玉有些受到冲击,语气软了几分,“好歹你也先叫醒我啊!”
慕如风回首莞尔一笑:“见你睡的安稳,不忍打扰。”
青玉:“???”
也行吧,她一个质子有什么说话的权利。
看到青玉变幻莫测的表情,慕如风轻挑眼尾:“怎么?你还有话说?”
“就是……那什么……”青玉期期艾艾起来,“我还没吃早饭呢!”
慕如风的眼角跳了跳……
四个近侍手上的魔扇没拿稳,差点一齐被掀下龙背,不过,倒不是魔扇风太大,而是……
他们这位新主子,比魔扇还可怕……
四个近侍无声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盘算,现在说要换宫殿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