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下凡,一切好像都有所改变,凡间的人文地貌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有些人没变。
这是青玉这次的感悟。
凡间岁月流转得快,百年间早已沧海桑田几个轮回,只余那紫衣苦守一方,不知可曾等来她的离缘。
慕如风替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样式就像曾经兵营中的人常梳的那样,将所有头发梳起,固定在脑后,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慕如风是用一个有弹性的发带替她固定了,然后余下的全部散下来,长长地垂在身后,而不是像慕如风那样全部绕在一起。
她想,大约是为了方便骑马舞剑……的时候甩起来好看一点。
……骑骆驼也是。
梳洗完毕,她取过床上的衣裳,看了良久。
“怎么了?”慕如风问。
“如今凡间衣裳样式层出不穷,比之前更复杂许多。”青玉头疼地皱起了眉。
慕如风一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地替她换上。
一边侍候她更衣,还一边解释:“凡间如今都自己穿自己的衣裳,不比之前的款式,他人代劳不如亲自动手来得方便。”
嘴上虽如此说,却转手替青玉换上了一件毛衣。
“我这次出来也没带什么衣裳,所幸有一件厚的。”说着递给她一件粉色长款羽绒服。
青玉接过来,直接套上了,但是拉链不会拉,举着两只袖子无助地看着慕如风。
慕如风正准备开门,回头一看她这样,意识到女神虽然自强,但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就会用一件从没接触过的东西。
“行吧,忘了。”只好乖乖回来帮她。
“这种扣子,很是别致,不对,连扣子你都没见过呢,直接跳到拉链这一步,是跨度有些大。”慕如风一边低头给她拉拉链,一边絮絮叨叨地解释。
拉链拉好,青玉完美被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衣裳上面也有结界吗,为何穿上瞬间就不冷了,倒比什么斗篷大氅更暖和。”
“凡间现在管这叫羽绒服,有点类似仙鹤阿年穿的羽衣,不同的是,这是用鹅毛填充的,不过有些也有别的材料,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很御寒就是,大雪天穿着也不怕冷。”
“可是羽毛都在哪儿呢?为何我一根也没看见。”
青玉一边寻找羽毛,一边很自然地将手放进身前两个大口袋里,完了自己还纳闷呢,怎么这么顺手!
“这个,叫口袋,”慕如风好脾气地解释着,“羽毛都被缝在布料的夹层里了。”
“果然!”隔着口袋摸了摸,女神顺利地发现了羽毛,而且原本不太暖和的手放在这外衣口袋里不过片刻,就已经暖乎乎的了。
……甚至有点烫手。
女神虽不习惯凡间千变万化的行文用语,但好在学习能力强,估计不到一个月就能跟凡人自如相处了。所以慕如风说话也没有过多迁就古语,其实她自己也还有些习惯改不过来,毕竟之前是一起在百年前生活过的姐妹,所以就古今参半地说了。
“既然衣服穿好了,我们下去吃点东西吧!”
慕如风说着就往下走,青玉急忙去拉她,在触到她的手之后,发现魔君大人的手居然这么凉,难怪刚刚穿衣服时,她一直小心避让着自己。
于是二话不说,握住了就往自己口袋里揣,搞得魔君大人惊慌失措地看着她。
“这羽衣的口袋……好暖和!”
某女神笑得一脸无害。
……
“对了,”青玉忽然想起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慕如风斜睨了她一眼,一副“我怎么来的你心里没点数吗”的样子。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最开始问那位大姐为什么不能驾云时,大姐还说了后半段话,只是被她忽略了。
——“再说了,现在仙魔不两立,凡间自然实行飞行管制了,除了魔君的黑龙,寻常坐骑轻易上不了天。”
是……黑龙吗?
慕如风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将手从青玉手心里抽出来,走了。
正往房门外走了两步,遥遥看见楼下的人,又停下来等她。
青玉顺着慕如风的视线望去,发现下面人不多,都是来吃早饭的,只是……
“姐姐!”
青玉:……谁是你姐姐?
…………
那姑娘却没看出来异常,很热情地站在楼下朝她招手:“姐姐!漂亮姐姐!这里!”
在她旁边,是顾少白。
那个昨夜还只是个陌生人,如今,青玉却没办法心平气和地直视他。
那是她亲手送入轮回的人。
明明都已经忘了,可他还是会毫无缘由地靠近自己,帮助自己。
一想到这些,青玉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慕如风也是知道内情的,再看看顾少白身边的姑娘,很快就明白了。
青玉看到慕如风在等她,不想她看出自己的心思,于是面色如常地继续往楼下走。
经过慕如风身边时,她很自然地挽起慕如风的胳膊,笑颜如花地拉着她一起朝那顾少白走去。
慕如风看得出来,她这是在试图告诉自己,她没事,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但是她慕如风会信?没事昨晚就不会一听到顾少白的名字,就直接昏倒在沙漠里了。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顺从地被青玉拉着走。
“好巧啊,你们也来吃早饭啊!”
“……”慕如风冷眼看着青玉表演故作坚强。
“是啊是啊……”
几个人没营养地寒暄了几句,慕如风却只是一直默默打量顾少白。
——唔,的确跟百年前不同了。
那时名满京都的大师兄,如今已找不到半点痕迹了。
***
还记得当年,她先拜入的卓府老太爷门下,那时猎妖馆还是卓府改造的,老太爷似乎是生意做腻了,总想折腾折腾自己,就想把不知从哪方术士处习得的猎妖术法传授给娃娃们,一来二去,名声传开了,来拜师的人也就多了,顾少白是最开始跟着卓老太爷的,基本将他当做半个亲儿子来看待,小顾少白呢,也争气,学猎妖学得贼快,她入府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独自去猎一只成年的二等妖精了,不过她就是记个名,跟卓府老太爷这条线搭上,也是因为有生意上的朋友介绍,她一想,有意思,挂个名,自己名声也好听,反正没坏处,就来了。倒是对这些东西不太在乎。
不过虽是记名弟子,拜师大会也是要有的,隔三差五也要进猎妖馆听训、学术法,只是考核不像入室弟子那么严格,图的就是个耳濡目染。
这么一来二去,她就跟猎妖馆的师兄弟混熟了,再加上顾少白名声在外,自然早早就听过他的名号。
还记得第一次见他,他提着佩剑匆匆而过,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一点也不像她所想的那般前呼后拥、派头十足,反而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几个师弟正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见顾少白走来,纷纷闭了嘴,一声都不敢吭,规规矩矩打起招呼,然后屏息等着顾少白走过这段路。
顾少白对着众师弟颔首示意,目光从人群中掠过,恰好扫过她的脸,视线交汇,蜻蜓点水。
正当顾少白即将走出这个范围,师兄弟们正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回头来。
这下师兄弟们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通通被噎住,其中也包括:不思进取的二师兄,他甚至可能是最害怕的——要是被顾少白看到他跟小师弟们厮混在一起,又要板起脸来数落他数落个不停了。
不过顾少白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其实他回头来只是为了看她一眼,大约是她脸上的面具太引人注意了。
这下身边才有人介绍她是新来的记名弟子。
她也赶紧机灵地打起招呼:
——“大师兄好。”
顾少白眼睫轻垂,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然后继续提着剑往内间走了。
直到那抹白色的衣角消失在照壁后面,她才收回目光,面色如常地继续跟师兄弟们聊天。
高处不胜寒。她想。
不管他原本性情如何,一旦到达了那个位置,注定了再无法拥有其他位置的风景。
***
等慕如风收回心思,就听到“一起去吃饭”几个字,再看看青玉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瞬间明了,于是很自然地拉起青玉的手,握在自己手心,端庄大方地对那小姑娘说:“不好意思啊,我们俩许久未见,正准备过二人世界,就不跟二位一起了。”
一番话说得顾少白当场傻掉,小姑娘也受到不小的冲击,脑瓜子嗡嗡地,就听到什么“好久不见、二人世界……”
然后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拉着青玉就走了。
“……啊这”妹子惊呆了。
顾少白顿悟:“……我说什么来着,人不会是一人儿来的吧!”
“……出来玩果然见世面啊!”小姑娘最后总结道。
然后两人恍恍惚惚走开了……
……
一直出了驿站,慕如风才松开青玉,一看,人果然还失魂落魄着呢!
“那位姑娘……”
“还是叫卓瑶吧!”不等青玉说完,慕如风已经忍不住说道。
卓瑶,卓文师尊唯一的女儿,一直在涂城外祖家生活,直到外祖母作古才被送回京都,却在遇到顾少白后对他一见倾心,当年四个人的格局就这么被打破了。
“还是放不下吗?”
“……”慕如风一下子将她问住了,这个问题青玉并没有想过,更没想过会再见到顾少白。
“行啦,不要想那么多了,姐带你去吃好吃的。”慕如风一把搂过青玉,大咧咧一挥手。
“……”
后来慕如风带着青玉去了个饭馆,上了二楼的包间,慕如风点了些吃的,两个人一同坐着等。
包间很暖和,两人都将外套脱了,青玉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四周,慕如风则漫无目的地坐着,正百无聊赖,就看到青玉拿出个黑盒子,郑重地交给她。
慕如风:……这么大个东西,她放在哪里的?怎么替她换衣服的时候没看到。
“这什么?”
“此次下凡略为仓促,天河又留不住东西,但这两颗仙丹是我托老君藏在我的仙魄里的,”青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虽然捂得久了点,但是功效一点没受影响,你留着,想起来的时候吃上一颗。”
慕如风最烦那些礼尚往来的虚礼,但是青玉她知道,送东西只是因为她想着你,不是因为世俗规矩。
想到这她自然很开心,好东西她有的是,但是心意不一样。
“既然你这么费心,那我就收下了。”
直到看到慕如风毫不推辞地收了仙丹,青玉才暗暗松了口气。
那仙丹是她亲自炼的,当时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上慕如风一面,只想着先炼好,不行再托下凡的仙友帮忙带下凡。
所以当她知道自己还要下凡一趟的时候,其实心里挺高兴的。
不管之后的路怎样,至少现在,她就在自己面前。
想到这里,她看向慕如风的眼中,笑意更浓了。
慕如风却一个晃神,躲避开了,然后掩饰地打量起那仙丹:“哈哈哈,你看这仙丹,真不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