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这小朋友虽然皮,但我很喜欢。
周意呆了几秒,手指悄悄卷住衣角,故作镇定地说:“有么?”
“没有你笑什么!”安翔悲愤又柠檬,“你嘴角都快翘天生去了你不知道吗?”
周意认真摇头,“不知道……”
安翔心痛地捂着胸口倒回去,说:“我死了,不用抢救。”
“好的……”周意点完头,顺手往安翔脸上盖了张白纸。
安翔又一次变得安详。
真不至于,就是说么,人心哪儿有长在正中间的?
周意靠在椅子里看了一会儿桌上笔记本,把手机拨过去压住了还有点卷的边角。
“你今天竟然来这么早?”门口忽然传来慕青临的声音,像是在和同事打招呼。
周意轻飘飘的视线立刻顺着眼尾往过瞥,看到个穿着套装西服的精干女人递给慕青临一个纸杯。
粗判外观,和她昨晚捏了扔垃圾桶那个一样。
“知道你通宵,专门早来给你送补给啊。”符晓说。
“谢了,还是你懂我。”慕青临肩往后一靠,顶着门框放松身体,“早上没这杯咖啡,后面一整天都没精神。”
“毛病……”符晓走到慕青临对面倚着,“资料都准备好了?”
慕青临,“好了,打印出来没问题就可以拉去装订了。”
“你们也真够可以的,明知道这回是三年一次的大考,还非要拖到眼皮子底下才急。”符晓吐槽。
慕青临随手往后拨了把头发,无奈吐气,“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全劈成两半也才你们三分之一,能及时赶上就不错了。”
“行行行,知道你们辛苦,快喝吧。”符晓用手托了下杯底。
慕青临看着她笑了声,端着杯子往嘴边送。
阳光清透的早晨,腰细腿长的成熟女人懒懒倚着门框,含笑眉眼里藏不住柔软,单手插兜,半身立在斜进来的光里,又平添几分不拘小节的颓色。
矛盾感在她身上切出一幕难以言说的韵味。
周意想了想,觉得那种韵味应该叫「吸引力」。
她胸腔里早就平复了的心跳无端又躁动起来,隐约又微妙,被两人熟稔的对视压着,很难察觉,只听见自己低声向安翔问了句,“那个女的是谁啊?”
“谁?”安翔往后扫了眼,“符晓姐,慕姐大学同学,和慕姐争了好几年专业第一,毕业后两人又做了同事,现在是台里最厉害的年轻记者之一。”
“慕姐个人能力强,身边的朋友也都很厉害呢。”安翔羡慕地说。
这个周意有体会,比如之前去医院看的那个老中医,别人都是一号难求,到慕青临这儿变成当场加号,还是护士挂好,亲自送过来的。
就她没本事吧。
慕青临认识的人里。
……
“想什么呢?魂都飞了。”慕青临站在周意旁边好笑问。
周意回神,随口说:“没什么,趴着睡的时间太久,脖子疼。”
“哪儿?”慕青临说着一只手按上了周意后颈。
应该是刚拿咖啡的那只,比周意皮肤上原本的温度高出很多。
温差会带来刺激感。
慕青临每换一个地方,周意就会生出一种想抖的冲动,硬是咬牙忍下来,在慕青临按到右边时酸得「嘶」了一声。
慕青临的手停到那儿,指腹贴平,拿住周意薄削的肩膀一下一下捏着,“你们那行也是个长时间低头的活儿,没事多活动活动,别年纪轻轻肩膀劳损得跟七老八十似的。”
周意想辩解,无奈慕青临按的那个地方实在酸爽,她胸口憋着气儿不敢松,怕一张口疼得叫出来。
慕青临不知道周意的心思,还以为她又在闹事,于是手下用力捏了一把说:“跟你说话呢。”
周意身形剧烈颤抖,抬起头,两眼泛着泪光,崩溃地嚷了声,“姐姐,疼啊!”
慕青临抿咖啡的动作一顿,垂眼道:“我一半劲儿都没用到。”
周意想哭,“劳损啊,劳损!你每天趴板子上画七八个小时图试试!”
“我轻点……”
“再轻点……”
“你觉得我用劲儿了吗?”
“现在这样就很好。”
慕青临猫挠似的给周意按了十来分钟。
中途,同事过来告诉她打印出来的资料没有问题,让她回去休息半天,下午再来。
慕青临收回手,叫周意起来,说:“吃饭……”
周意被按得正舒服着,突然没了,心里落差跟鸿沟一般大,“没胃口,不吃。”她说。
慕青临听得她呢,“这是在省台,由得了你?”说完还在她鞋后跟踢了一脚。
周意义愤难平,跟在后面小声啐道:“冷血无情又暴力的女人,白瞎了那副好皮相。”
慕青临低头点着手机,“骂我什么呢?”
周意一梗,把头偏到了旁边。
——
省台餐厅一块钱随便吃。
慕青临拿了盘子跟在周意后面,让她想吃什么挑什么。她好像没想起来自己不久前那句「没胃口」,见什么都想拿,慕青临只能趁她不注意,捡着不合适的再放回去,最终只留下刚够两人份的食物。
周意一回头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付诸东流,憋得半天没说出来话。
慕青临见此,稍感心虚,允许她再拿一样,但是,“拿了就要吃完,餐厅不让剩饭。”
“对,对……”打菜师傅连声附和,“浪费要罚款的。”
周意果断拿了一大碟肉。
罚钱而已,她穷得就剩这点东西了。
然而,这碟肉刚搁下就被慕青临放了回去,“你现在吃的药要忌辛辣刺激和荤腥油腻。”
周意顿时木了脸,“要不你还是把我嘴割了挂起来吧。”
一句话乐得打菜师傅肩膀狂抖。
饭后,慕青临和周意一起出来,一个去停车场,一个回红门巷。
走到门口要分开的时候,周意突然接到唐远舟的电话,让她赶紧回佛魔。
慕青临见周意表情不对,停下来问:“怎么了?”
周意,“警方查到路畅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要带我回去做笔录。”
慕青临没有犹豫,“我跟你一起去,我朋友弟弟刚好是六路派出所的,有事可以照应上。”
其实不会有事。
做笔录就是普通问话,全程监控拍着,没人敢乱来。
但一想到周意因为难受、害怕,三更半夜跑来省台门口站着,慕青临怎么都不放心她一个人去。
对路畅,周意有感情。
她这一趟过去,伤疤必然要被揭开。
“让跟么?”慕青临见周意不说话,追问道。
周意没有回答,反而在看到她脸上藏不住的疲倦时反问了句,“你不累?”
“累……”慕青临没有迟疑,“我又不是铁打的,熬个通宵肯定不舒服,但是你觉得我现在回去睡得着?”
周意侧身回避两人之间的对视,用脚踢着地面说,“是我的话,倒头就睡。”
这么频繁明显的小动作,慕青临想看不懂周意真实的意思都难。
她没再征求周意的意见,直接推着她的肩膀往前走,说:“我不是你。”
——
派出所一早就开始忙碌。
符晓的弟弟符辉乍一看见慕青临,还以为她是来挖新闻的,连忙走过来说:“姐,换其他事,我肯定给你独家,这次死了两个人,性质不一样,你别为难我啊,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慕青临被他说得一脸头疼,“我今天不是来要新闻的。”
符辉不解,“那你来干什么?犯事儿了?多大?我看看我的脸够不够卖,要是不够……”
“不是我……”慕青临打断,视线一转看向被带到里面的周意,“那个女孩儿帮我留意着。”
符辉,“我去,那一摊子可是管红门巷这桩人命案的啊。”
“要不我找你干嘛?”
“行,我这去看看,但也只能是看,插不上话的。”
“嗯,有可能的话,让你同事用词尽量别太刺激,她年纪小,死的人里又有关系还不错的。”
“明白,只要她没掺和,一切好说。”
“这里你熟,自己找地儿坐,我就不招呼你了。”符辉说。
慕青临,“好……”
符辉很快离开。
慕青临没心情坐,就近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站着,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周意。
周意有问必答,全程冷静。
一直到姚晓琪母亲出现。
“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啊,是我想让她跳楼的吗?!”姚晓琪母亲歇斯底里地喊道:“这个社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给她创造条件,逼她考好学校错哪儿了?!”
问询警察还年轻,对这种情况有点手足无措,“女士,请你冷静一点,现在既然有人实名举报你的一些行为妨碍了其他孩子的升学机会,我们就要受理。”
“我怎么冷静?马上高考了,你们不让我女儿回学校,她怎么考?难道以后要和红门巷里那些人一样混日子,还是跟那什么路某一样,赚下贱钱,最后横死街头?你们……”
“你说谁呢?”平直寡淡的女声突然插进来,吓得姚晓琪母亲匆忙回头,她很快认出周意,“是你!”
“对啊,是我……”周意轻笑,“我就是你口中那种红门巷里混日子的人,你刚说的路某是我哥。”
“你看!我就说什么人跟什么人!你们听听她说话的语气,一点礼貌都没有!你爸妈没教过你怎么和长辈说话?!”
周意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淡,眼底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不就比我们多念了几年书,也没见比我们多做多少人事儿,提我爸妈,你也配?”
姚晓琪母亲气得浑身发抖,一开口声音全破了,“你敢再说一遍!”
周意,“再说十遍都行。”
“周意!”符辉怕事情闹大,本能和对待那些常来常往的二流子一样吼周意,余光看到慕青临动了下,急忙看过去,果然见她脸色不好,只得软下态度说:“你坐好……”
周意格外乖巧地点点头,说:“好的,警察叔叔。”
姚晓琪母亲抓住机会大喊,“就是你们这种人害得我女儿不好好学学,天天想往红门巷跑,想纹身,我要不是怕她和你们这种人混在一起,怎么可能那么逼她?”
符辉头大地对同事说:“带她换个地方。”
“别啊警察叔叔,我还挺想知道我们这种人在你们眼里是什么样的。”周意笑着说:“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欺善怕恶?还是……”
“别还是了。”符辉趁姚晓琪母亲不走闹得乱,压着声音对周意说:“慕姐生气吓死人,我还想多活两年啊。”
听到「慕姐」两个字,周意心脏猛地一震,快速抬头朝不远处的慕青临看过去。
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生气的迹象,相反的,眼神温和,嘴角稍扬,隔着吵吵嚷嚷的空气用口型跟她说了句什么。
周意看着她想了很久,仍然没有想明白。
——
笔录结束,符辉送周意和慕青临离开。
两人往车边走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
安静的环境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
“怎么不走了?”慕青临听不到周意的脚步声,回过头问她。
周意站在离慕青临五六米的地方,看了她很久,脑子里有个模糊的意识控制着她的思想。
“慕青临,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周意问,语气是她自己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慕青临分辨出来了,她用拇指摩挲着食指关节,说:“刚不是告诉你了?”
“没……”周意话到一半想起慕青临那个无声的口型。
周意,“我没听到。”
“那我就再说一遍。”慕青临一步步走到周意面前,眼睛一垂,她就在里面,“我说,你这小朋友虽然皮,但我很喜欢。”
“我喜欢的,又何必去管别人怎么看?”